第一百零七章
鬆樹底下埋著姐姐的骸骨, 出現這一幕也不奇怪。
姐姐居高臨下的看著喬弋舟, 可她眼瞳裏還不斷滴落著血淚, 落入到樹幹上麵。
鬆樹張得更大, 之前隻是敞開了一半, 現在整個樹皮都剝落下來, 露出裏麵混沌的黑暗。
舞台的聚光燈驟然破裂,碎片全都落到了地上。充滿著腥味兒的風刮了起來, 一眨眼的功夫就大了起來, 直吹得人不停的往鬆樹那邊挪動。
喬弋舟用手擋住了眼睛,狂風吹得他發絲飛揚,耳畔滿是呼嘯的風聲。
他蹲下身,匕首便插入到了鳥兒的翅膀裏, 把它釘在了舞台上。
喬弋舟半眯著眼,艱難的看向前方,緩慢的朝著林鴿伸出了手:“林鴿,拉胖子和萬泉泉過來!”
林鴿的手指死死摳入了地板, 想要夠到喬弋舟的手。奈何兩人的指尖剛有接觸,身體便朝著更裏麵拖去。
林鴿回過頭, 才發現枝葉像是有生命那般,不停的拉著他往後縮。
林鴿的表情滿是驚恐,雙腿不斷亂蹬,眼看著就要被吸到裏麵去了,肩膀處便被人給死死拉住:“林咕咕,你拉其他人!”
聽到聲音後, 林鴿連忙拽住了胖子,而胖子又拽住了脫力的萬泉泉。
他們這才瞧見,一根繩索連接了所有人,最前方是死死拽住繩頭的陳樂川。
他單手抱緊了撐住帳篷的巨大木柱,這才救下了他們。
喬弋舟的手掌都快被磨破了皮,把繩子拽到林鴿的身邊:“你們快點,都拉住繩子!”
後麵三人才點了頭。
他們本想回頭看一眼鬆樹,卻被喬弋舟嗬斥:“別去看!”
三人的表情都變得凝重,知道喬弋舟這麽說,大約是為了他們好。
喬弋舟悶不做聲,餘光一直在觀察著姐姐,這樣巨大的狂風,已經把觀眾席的座椅全都追亂,甚至那些暈過去的觀眾,也被吸到了混沌當中。
鬆樹進一步壯大,枝條都變成了手臂。
那一具具的身體,仿佛是它的養料那般。
還要底下有賀聞宣照顧方焱,否則連他們都會被吸走。
他們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堅持一陣兒,卻無法脫離險境。
被釘在舞台地板上的鳥兒早已經不見了蹤影,隻剩下一堆羽毛,和下麵的鳥的肉身而已。
頭顱呢?
喬弋舟四處張望,都沒有發現它的蹤影。
腦海裏忽然想起了係統的聲音:[右邊閃開!]
喬弋舟反應速度極快,臉轉到右邊的時候,便看到什麽黑色的東西朝著自己的方向襲來。
可這麽大的風裏,他如何閃躲?
喬弋舟緊咬著牙,鬆開了手臂,一拳將其打飛。
他鬆開了一隻手,根本無法扶住繩索,身體也不自覺的往後劃了幾步。
還好後麵的林鴿扶了他一把,死死的捏著他的肩膀,才讓喬弋舟沒有繼續往後。
喬弋舟鬆了口氣:“林咕咕,多虧你了,別捏著我的肩膀了,你快扶好。”
林鴿眼淚都落下來了:“舟舟,我……”
喬弋舟這才反應過來,他都被大風吹得往後了好幾步,為什麽林鴿鬆開手卻沒事?
喬弋舟脖頸僵硬到了極點,一點點的朝後望去,卻瞧見剛才被他擊飛的頭顱,竟然長到了林鴿的脖頸上。
他原本的頭被不斷擠壓,現在那具身體就像是有兩個頭一樣。
林鴿在哭,而那顆頭顱卻笑得很開心。
喬弋舟大氣都不敢喘,被眼前驚悚的一幕給嚇得身體僵硬。肩膀上的手越來越用力,像是要把他的骨頭給捏碎那樣。
林鴿哆嗦得不像話,但他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
恐懼和害怕的感情快要抵達巔峰,他卻看到喬弋舟朝他笑:“我不疼,你別哭,我一定會救你。”
這句話,讓林鴿哭得更大聲了。
林鴿向來怕死,他知道自己沒本事,成長是隊伍裏最慢的一個。
他根本就沒用。
林鴿努力揚起一個笑容,可眼淚還未徹底滑落,他笑的時候,便把眼角的淚水也擠了出來:“舟舟,胖子,你們殺了我吧,一人來一刀,這家夥保證能死。”
臨死的時候,至少想要勇敢一次。
喬弋舟:“說什麽傻話!”
林鴿眼眶微紅,喉頭哽咽:“這不是傻話,我真的是這麽想的。”
喬弋舟咒罵了聲,已經顧不得肩膀的疼痛了,此刻隻想把那顆頭顱大卸八塊:“胖子!”
胖子本想從後麵偷襲,可他方才用了太多力氣,此刻手上根本無法使力。他一鬆手,便撞到了在最後的萬泉泉。
萬泉泉尖叫了一聲,難得的是,她並未出聲阻止,隻是咬緊了下嘴唇,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胖子陷入了兩難,鼻尖酸澀的朝著喬弋舟喊:“我做不到,我沒力氣了!”
林鴿的另一隻手,已經朝著喬弋舟的脖頸伸了過來。
它看中的身體,原本就不是林鴿,而是喬弋舟。
隻要拽住他,就能寄居到他的身上:“嘻嘻嘻,有這麽好看的身體,大家一定會來看我的。”
喬弋舟眼底發狠,雙手完全放開了繩索,林鴿的身體到底無法支撐兩個人的重量,他被這重力拖著不斷往那混沌裏吸。
喬弋舟半開了進化鎖,耳朵直立了起來,他死死的捏緊了那顆頭顱,帶著濃鬱的殺氣:“放開他。”
頭顱:“嘻,你殺啊,殺了我,他的動脈就會大出血,我現在和他的身體可是連在一起的。”
林鴿:“我不怕,動手啊!”
喬弋舟臉上沒有半點表情,被黑暗所染,眼白都快消失,手上的力道越來越緊。
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那便是弄死它。
喬弋舟看向了姐姐:“這是吃了你身體的人,你不想看看我怎麽幫你報複回去的嗎?”
姐姐眼神空洞,依舊大顆大顆的掉落著血淚,似乎根本聽不到喬弋舟的話。
她的反應磨滅了喬弋舟最後一點希望,情緒已經瀕臨崩壞,內心叫囂著,要把這個遊戲都毀得稀巴爛。
喬弋舟的手越來越用力,哢嚓一聲,仿佛聽到了頭蓋骨斷裂的聲音。
連那顆頭顱也驚呆了,嘴唇泛白的喊:“瘋子,惡鬼!”
喬弋舟表情陰沉,仿佛沒有聽到對方的咒罵那樣。
它真的被嚇到了,鬼都怕惡人,平時折磨別人的勁兒全都消失不見,連臉上得意的表情也變成了驚恐。
頭顱:“啊啊啊……腦漿,我知道錯了,我馬上就離開,別殺我……”
喬弋舟眯起眼:“你說的是真的?”
頭顱:“真的真的。”
他沉思片刻,手就快要鬆開的時候,此時小羽卻帶著莉莉出現在他的麵前:“別鬆手!被他附身的活物,都無法分離的。”
血肉都已經長在一起了,怎麽可能還分開?
喬弋舟下手更狠,差點被它所騙的憤怒湧上了心頭,頭顱已經開始七竅流血。
莉莉小跑到鬆樹底下,朝著她伸出了纖弱的手臂:“求求你,別害他。”
姐姐終於有了反應,眼瞳不再大顆大顆的滑落血淚,怔怔的看著莉莉,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
喬弋舟懷裏的翡翠項鏈被風刮到了地上,姐姐終於恢複了神采,怔怔的看著地上的東西,那是妹妹在她十歲生日的時候,送給她的禮物。
姐姐徹底恢複了理智,狂風終於停下,她張開了樹枝,將妹妹抱在了懷中。
雙胞胎就這樣盯著頭顱看,目光裏帶著殺意。
陳樂川不再牽著繩索,立刻湊到了喬弋舟的身邊,他現在的精神很不穩定,大概會惡化到第一階段。
如果不阻止,就是第二階段,那就會變成一灘肉泥了。
陳樂川不敢再袖手旁觀,立馬拿出了幾樣東西,擺在地上:“聽著,林鴿還有機會!他如果在開進化鎖的時候剝離頭顱,立刻撒上藥,就會沒事!”
喬弋舟緩緩挪過頭,麵露不解。
陳樂川緊張的說:“我不是騙你的,開進化鎖的時候,人體細胞活性能到最高,修複力也是最強的。還有這種藥,是花七千點在主區兌換的道具!”
喬弋舟終於肯開口,聲音沙啞無比:“真的?”
陳樂川:“相信我!”
他心跳極快,見識過喬弋舟的強大,倘若他惡化到第二階段,失去了理智,大概在場沒人是他的對手。
喬弋舟總算是恢複了點正常,仍舊捏著那顆頭顱。
胖子艱難的爬了起來:“林鴿,你聽到了,你有希望不死的,快點開進化鎖啊!”
林鴿漲紅了臉,憋了老半天,卻欲哭無淚:“我不會啊……”
賀聞宣也拎著昏迷的方焱跳上了舞台,著急的對林鴿說:“嘖,這麽簡單都不會,老子教你,聽著!你要很憤怒!”
憤怒?
林鴿腦海裏聯想了一下生平最憤怒的事,氣得胸口起伏,咬牙切齒。可這根本沒用,他完全沒能摸到開進化鎖的感覺。
胖子朝後打了他一拳。
林鴿被打懵了。
胖子:“不是要憤怒嗎?大家一起上啊!”
林鴿:“???”
賀聞宣也撩起了袖子,眼神裏還很興奮:“林鴿,這可不能怪我了,我是在幫你!”
林鴿:“……”你TM是自己想打人吧!?
喬弋舟放開了那顆頭顱,眼神黝黑的注視著林鴿:“別打他,讓他自己來。”
賀聞宣訕訕的收回了手,拳頭到底沒能打下去,隻得走到林鴿身後,和胖子一起控製住了他的身體。
喬弋舟:“林咕咕,我告訴你,如果你不掙紮著活下去,這顆頭顱就會完全侵占你的身體。還有!你不想見江時了嗎?”
林鴿睜大了眼:“江時……”
喬弋舟:“他雖然變成了boss,但記憶還沒消失。”
林鴿遲疑了,長長的眼睫都垂了下去,不停的抖動了起來,顯示著他的不安。
胖子看得著急,放出了狠招:“就讓這怪物取代你,讓它成為我們的隊友,不管是隊長還是喬弋舟,你都讓給它吧!”
林鴿緊咬著牙關,眼瞳泛起了紅血絲,想想都無法忍受。
他頭鐵的朝著那顆頭顱撞了去,玩命似的,像是要和它同歸於盡。
情緒被激化到瀕臨崩潰,他可以死,但不想連累一直救他的方焱和喬弋舟。他欠了那兩個人太多次命了,僅僅用隊友兩個字,根本不能概括他的感情。
陳樂川觀察得極為仔細,對喬弋舟說:“開始吧!”
喬弋舟點頭,撿起了馬戲團團長之前用的砍刀,精準的砍掉了那顆頭顱。
難就難不能留一丁點兒肉,否則都會重新長出頭顱來。
頭顱滾落到地上,陳樂川飛快的給林鴿上了藥,並迅速用紗布包住。
鮮血不斷滲出,猶如泉湧那樣。林鴿痛得在地上抽搐了起來,傷口仍舊被陳樂川壓著,想要給他止住血。
所有人都過去幫忙了,連賀聞宣也拿出了所剩不多的家當,掰開了林鴿的嘴,喂了顆藥進去。
喬弋舟走到頭顱麵前,它尚未徹底死去。
喬弋舟抽出了背包裏的酒精燈,琳在了它稀疏的發絲上,絲毫沒有任何慈悲的扔下了燃燒的打火機。
烈火熊熊燃燒,頭顱發出了悲鳴。
雙胞胎就這麽冷眼看著,它最終隻剩下了一團灰燼。
馬戲團的木柱轟然倒塌,帳篷也落了下來,眾人割開了上方的布料,才從裏麵逃生成功。
眾人傷痕累累的離開了這個地方,將鬆樹拖拽著來到了森林當中。
小羽重新變成了娃娃,被莉莉抱在了懷裏,而鬆樹的樹枝,則猶如手臂那樣,溫柔的為她遮陰那樣。
喬弋舟如約找到了鬆樹根部的姐姐碎骨,並將她一塊塊的拚接了起來。
金色的通道驟然出現,顯示他們已經成功通關。
喬弋舟正想要離開,卻被雙胞胎叫住:“等等!”
樹枝上掛著一串翡翠項鏈,伸到了他的麵前。
喬弋舟:“這是……?”
莉莉:“這是我們在十歲的時候,互相送給對方的禮物,已經有幾十年了,沾染了許多人的魂力,我想送給你。”
莉莉也拿出了自己那串項鏈,一同遞給了他。
“黎明之心、黑暗曙光,這是我取的名字。”
喬弋舟:“這不是你們很重要的東西嗎?”
莉莉卻搖頭,執意讓他收下,想要表達自己的感謝。
喬弋舟一時為難,身側的陳樂川卻說:“收下吧,這種boss給的東西,很有可能是珍稀的道具。”
喬弋舟沒有再推脫:“謝謝。”
當他的手觸碰到兩條項鏈的同時,主係統忽然發出了提示,是直接傳達至耳邊的。
“恭喜獲得唯一性世界道具,黎明之心,黑暗曙光。”
兩行字展現在喬弋舟的眼前——
[黎明之心]:可重啟一次遊戲。
[黑暗曙光]:保持清醒的石頭,不受任何外界負麵影響。
然而看到解釋的時候,喬弋舟卻渾身僵硬。在愛人的那個遊戲裏,楚燎重啟世界,用的正是黎明之心。
那個時候,主係統不就說的是,那是唯一性世界道具嗎?
為什麽黎明之心又出現了一次?
陳樂川:“你怎麽這個表情?東西很奇特嗎?”
喬弋舟震驚的說:“消失的世界性道具,還有可能再一次出現嗎?”
陳樂川笑道:“不可能!你不會拿的是世界性道具吧?”
喬弋舟:“……”
聽了陳樂川的解釋,他沒有鬆開擰緊的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
喬弋舟:“那世界性道具,玩家和玩家之間能交易嗎?”
陳樂川:“當然不可以。”
陳樂川見他悶悶不樂,心裏也慌亂了起來,自己莫不是猜對了吧?
“除了亡靈賭場,沒有一個遊戲可以穿越過去和未來,那個遊戲,是唯一一個可以交易世界性道具的地方。如果你的手裏真的出現了世界性道具……應該……”
喬弋舟:“你說我以後會去亡靈賭場?”
陳樂川頓時就不說話了。
喬弋舟收回了黎明之心和黑暗曙光,這是一對翡翠項鏈,心裏總隱隱有種預感,楚燎手上那串,會是他在亡靈賭場留下的。
不然,這該怎麽解釋?
眼見著金色的通道就要消失,喬弋舟連忙朝雙胞胎道了謝。
陳樂川拉著他往前走,頭上一直有樹葉在為他遮陰,雙胞胎一路護著他走到了金色通道。
他在離開之前,不由朝身後望了過去,姐姐化身的鬆樹,張開了枝葉,像是母親一般把妹妹抱到了樹幹上。
兩個女孩唱起了童謠,天很藍,陽光也是金色的。
她們的聲音泛著稚氣,恢複了原本該有的快樂。
遊戲的世界緩緩坍塌,像是碎片那樣,一片片的消失。
陳樂川驚訝的說:“能把遊戲世界毀成這樣的,玩家裏就你一個人吧。”
喬弋舟:“這個遊戲世界被毀,她們怎麽辦?”
陳樂川:“不用繼續怨恨當boss了,這樣也挺好的。”
喬弋舟低頭看著手裏的兩串翡翠項鏈,大概雙胞胎明白了自己的結局,才會把道具交給了他。
喬弋舟沒有傷感,也沒有掉眼淚,而是露出笑容,同她們揮手。
“再見。”
金色的通道緩緩消失於眼前,雙胞胎依偎在一起,露出滿足的笑容。
雙生雙死,從母親的肚子裏,我就認識你了。
你一半,我一半。
合在一起,我們才是完整的生命。
—
所有人都進入了金色的通道,喬弋舟和陳樂川剛好趕上,落在隊伍最後。
快要抵達金色通道盡頭的時候,麵前的景色也肉眼可見。
喬弋舟笑著對陳樂川說:“別忘了幫我給楚燎傳話。”
陳樂川:“放心。”
喬弋舟放下了心,已經一隻腳踏入了主區,卻被陳樂川給攔了下來。
陳樂川緊盯著他,留下了最後的警告:“這麽說雖然不好,但是……被隊長看重可以,被他喜歡上絕對不行。”
喬弋舟:“為什麽?”
陳樂川:“他屠殺了整個C區域的隊伍。”
喬弋舟:“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陳樂川震驚的問:“你……不害怕嗎?”
所有人知道這件事,大概都會對隊長退避三舍,陳樂川本以為眼前的人也不例外。
喬弋舟露出一個笑容,燦爛得猶如金色的陽光:“我是個普通人,從未見過麵的C區隊伍和楚燎比起來,我當然選楚燎。”
再說了,楚燎說過有內情。
喬弋舟丟下這句話後,身影便徹底消失。
陳樂川恍惚的踏入了A隊區域,金色通道才緩緩關閉。
然而蘇柚和楚燎已經守在了外麵,剛好把這句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選楚燎……?
要加入她們隊伍的老幺還真敢說啊!
蘇柚小心翼翼的把目光放到了楚燎的身上,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畢竟那種話太像是告白了。
她卻發現,楚燎微垂著眼眸,緩緩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猶如夏日清風那樣,短暫又稍縱即逝。
隊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