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天知地知

薑昀祺沒問“那人”是誰,薛鳴淮說完離開了會議室。

會議室空調走的最後一個人關。薑昀祺剛把空調關上,宋姨電話就打了來。

“昀祺,裴先生說你不回來了?不是說好十一回來的?”

電話那頭有些鬧,聞翌咿咿呀呀,宋姨沒顧得上哄,語氣有點不高興。

薑昀祺隻是笑,想起他隻把十一待隊訓練的事和裴轍說了,便問:“裴哥回來了?裴哥和姨說的?”

“你裴哥大忙人,跟你一樣忙!電話都來不及打,一個給一個傳話——是你聞措姐夫剛下班說的。”

雖然看不到,薑昀祺還是能想象宋姨這會的表情。反正隔得遠,打不著他,等過年回去,宋姨早忘了。

薑昀祺撐手坐上桌沿,微微笑著望窗外。

夕霞絢麗。別墅後湖光山色,落照層疊渲染,加上日暮氣溫稍降,這會涼風熱風交替,無端心曠神怡。

“學校還適應嗎?隊裏吃得怎麽樣?有沒有瘦了——我看是瘦了!裴先生上次回家,給我看你照片,瘦成什麽樣了。”

薑昀祺愣住:“什麽照片……”

“朋友圈的。”

薑昀祺想起來了。

外大開學後,他拍了很多照片,校園的,課堂的,這些大家都可以看到,但隻有自拍對裴轍可見。

臉騰地紅了,隱秘心思冷不防被戳穿,薑昀祺心不在焉回著電話那頭宋姨的話,怎麽都定不下心。

最後就有點埋怨裴轍,聞措裴玥還有雯雯都有他微信,要是裴轍還給他們看了……

抓耳撓心的,薑昀祺恨不得跳湖裏冷靜冷靜。

宋姨還在問十一不回來什麽時候回來。

薑昀祺想了下,說得寒假了。

如果真的能拿到A9門票,到時候還得和學校請假。十一月要去歐洲參加一個月的集訓,十二月正式世界賽決賽。

勉強應付幾句掛了電話的幾分鍾後,薑昀祺忍不住給裴轍打了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人在飛機上,背景裏傳來航班落地播報。

估計是一開機就接到了他的電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裴轍聲音先一步響起:“昀祺?”接著似乎對旁座說了句抱歉,對方是個外國人,薑昀祺聽見一句地道法語,大意是取笑裴轍太忙了。

“裴哥……”薑昀祺忽然不知道說什麽,千裏迢迢一個電話,就為了問你有沒有把我朋友圈照片給別人看過?

薑昀祺茫然盯著麵前廣闊湖泊,覺得自己真應該冷靜。

“嗯。吃晚飯了吧?”裴轍也沒急著問他什麽事,溫和道。

“沒,剛剛隊裏開會,馬上去吃。”薑昀祺晃了晃腿,垂頭喪腦:“裴哥你忙吧,我沒什麽事,我掛了。”

裴轍起身取下行李箱,笑意浮上眼底:“好。”

薑昀祺又不願意了,拖拖拉拉,聽著電話那頭裴轍和人聊天談公務,夾雜行李箱拉杆抽出的利落聲響。

“不是掛了?”有細細風聲響起,裴轍嗓音沉穩:“昀祺,怎麽了?”

“你是不是把我照片給宋姨看了?”

薑昀祺想,反正裴轍這會也不是忙什麽正事,而且這件事不問清楚他怎麽吃得下飯。

裴轍愣了半秒,清楚否認:“沒有。”

裴轍想的是那張藏在他皮夾的兩寸照。

這回換薑昀祺傻了:“宋姨說看到我照片了,還說我瘦了。”

裴轍想起來:“朋友圈的?”

薑昀祺悶悶:“嗯。”

裴轍好像為了回他的電話站住沒動,周遭一時嘈雜的人聲隱沒在嗚嗚風聲裏。

“就看了一次。”裴轍精確回複。

“一次?”

“嗯。”

兩個人跟小學生似的。

薑昀祺繼續問:“那裴玥姐姐聞——”

“我沒給他們看。”裴轍不愧是學霸,舉一反三揣摩得很到位。

薑昀祺暫時放心,停了幾秒,又想和裴轍說你以後也別給他們看——一個人都不要給。

但這個怎麽說?

本就是發在朋友圈的照片,說了不就變相告訴裴轍,我所有的自拍隻對你一人可見了嗎。

薑昀祺拿下手機對著會議室天花板無聲嗷嗷叫。

裴轍等了會沒等到薑昀祺說什麽,聽著電話那頭細微動靜,慢慢往前走。

其實那次給宋姨看見純屬偶然。

裴轍上上周結束在柏林的會議回到家,正好是早上八點多。

宋姨出門買菜回來準備收拾一下家裏去裴玥家給坐月子的裴玥做飯。

裴轍打開手機看到薑昀祺一分鍾前更新的朋友圈的時候,宋姨正在廚房揚聲問裴轍中午過不過去吃飯,還是待會就要回部裏忙。

百年難得一遇的是,裴轍看照片走神了。

就一張照片。照片裏薑昀祺趴在攤開的課本上等上課。估計去得早,教室裏沒什麽人。也沒空調,額前頭發都著了汗,窗戶明亮,光線從背後照來,一點光暈模糊在柔白頸邊,頰邊膚色愈顯細膩溫潤,透著股蓬勃少年氣,清爽雋朗。看得出來瘦了很多,領口傾斜,鎖骨弧度清晰,嘴巴微微抿起朝著鏡頭含蓄笑,和記憶裏的樣子一樣,又似乎有些不一樣。

裴轍注視照片裏薑昀祺水藍眸子,覺得薑昀祺應該長高不少,七月份去S市看他的時候,還沒及自己肩膀,這幾個月下來,肩膀肯定到了。

裴轍看了很久,久到反常。

耳邊驀地響起宋姨憂心忡忡的聲音時,說實話,裴轍真的嚇了一跳。不過他素來冷麵少情緒,宋姨說“怎麽瘦了這麽多”的時候,裴轍也隻是稍稍握緊了手機。

宋姨歎氣又歎氣,皺著眉頭細細端詳照片裏的薑昀祺,念叨:“我就說考太遠不好。外邊能有什麽好吃的?都吃成什麽樣了?也不知道課多不多,還要訓練,營養怎麽跟得上去?”轉頭,一雙眼擔憂而嚴肅:“裴先生你說是不是?”

裴轍不知為何莫名緊張,咳了下點頭:“是。”

宋姨疑惑道:“我剛叫裴先生那麽多聲,裴先生沒聽見?”

裴轍狀不經意地收了手機,沒說話。

宋姨也就沒再問。

風聲漸大,遠處一架架飛機起飛落地,各色指示燈落星一般點綴漆黑深夜。

航站樓裏亮如白晝,裴轍沒有急著進去,朝望來的喻呈安簡短做了個手勢,裴轍站在進進出出的玻璃門外,遙遙望著遠處墨青天際。

他們之間經常隔著時差,白天或者黑夜,時間劃分出界限,隻要頭腦清晰,心智成熟,遵守起來不是問題。感情卻沒有時間概念晨昏區別,它在一個月、一周、一天或者眼前的幾分鍾裏,肆意繾綣,柔腸百結。隻是天知地知,唯獨對麵那個他不知。

裴轍仰頭吐出一口氣,閉上眼和薑昀祺說:“你朋友圈的照片我不會給別人看。”

薑昀祺微怔,未及琢磨的下一秒,心頭像是被古舊沉鍾咚地撞了下,一顆跟著心**啊**,滋味萬千,久久說不出話。

不是早就知道,裴轍知道嗎。

不是知道朋友圈僅他可見,是知道自己心裏有他,沿著這個往下一想,再難啟齒的都一目了然。

過了會,薑昀祺握著手機低低“嗯”了聲。

之後裴轍叮囑了他很多,同以往每個電話一樣,細致妥帖,事無巨細。之前兩句話模糊的界限,像水麵偶爾劃過的漣漪,終歸平靜。

薑昀祺一件件應著。

博宇吃完晚飯去賽訓室預備晚訓的時候,路過會議室見他還在裏麵,打開門剛說了句:“雲神你不去吃飯?”就被薑昀祺眼神製止。

裴轍道:“去吃飯吧。有點晚了,吃完就去訓練。不要熬夜。”

薑昀祺想起上次給裴轍過生日,熬到淩晨。後來裴轍看了他的消息,打來電話說的第一句就是不要熬夜,語氣是有些無奈的。

薑昀祺那會還挺興奮,問了裴轍怎麽過。裴轍說和工作一起過。薑昀祺就說自己買了蛋糕,但是全被隊友吃了。裴轍說好,接著就問他和隊友相處得怎麽樣。

每一次談話,必定會落入最尋常的問候。

掛了電話,薑昀祺跟在博宇後麵出了會議室。

博宇覺得是剛才開會讓薑昀祺不開心了,才會一個人在會議室待那麽久,還和家人打電話。

這麽一想,剛走到賽訓室門口和同樣吃了晚飯的Eric宋紹打了招呼的博宇頓時有些心疼,請了十分鍾假,趕去二樓餐廳一邊喝酸奶一邊陪薑昀祺吃飯。

在博宇眼裏,薑昀祺需要特別關愛,原因未明。也許是好幾次尷尬的談話讓他慢慢察覺到薑昀祺某些方麵的“涉世未深”,值得著意照顧。也許隻是單純的崇拜,薑昀祺水平早就脫離了一般的電競選手,和他組隊時,博宇很容易產生一種被神之光環籠罩的暖洋洋感覺。也可能是相似的家庭背景:都有一個優秀到逆天的兄弟——博宇很能體會那種家人嘴裏自己是個隻知道“打遊戲”的學渣,全家人目光都聚集在兄長身上的感受。自從在S市總決賽酒店遇見薑昀祺和裴轍,聽說裴轍是外交官後,博宇一直這麽想。

直到後來親眼瞧見薑昀祺樹袋熊一樣抱著裴轍親來親去,啃完脖子啃嘴巴,而裴轍隻是寵溺摟著薑昀祺不讓他掉下去,一邊還低聲溫柔安慰,博宇才發現,涉世未深的那個其實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