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走火而已

大雨滂沱,臨湖風聲呼嘯。

阿隨像是徹底喪失語言功能,又像是被人當胸狠狠揍了一拳,什麽聲音都沒有,頭垂得極低,肩膀連著整個上半身都在顫抖。

薑昀祺依舊看著薑正河,神色不動。傾盆雨水澆灌在頭頂,很久耳邊隻剩下滔滔雨聲。

雨越來越大。

先前那個年輕的聲音就是奧仔。奧仔走上前想給薑正河撐傘,薑正河麵無表情斜瞥他,奧仔一下畏縮站住,打了個寒噤。

薑正河最後看了眼薑昀祺,收傘坐進車裏。薑昀祺和阿隨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半邊身體,不是很清楚。

過了會,站車邊的人靠近車門,彎腰躬身,薑正河似乎說了幾句,片刻,那人接到指示朝薑昀祺走來。

奧仔啐一口撲到嘴邊的雨水,抹把臉幾步追上去,叫“於二哥”。

薑昀祺看著走到麵前的於二哥,是有些印象的。

寸頭寬臉,不是很高的身材,矮了奧仔半個頭,臂膀卻結實,一雙眼和魏叔一樣精深。

於二哥沒理奧仔,距離薑昀祺幾步遠時候似笑非笑道:“別來無恙?十九。”

薑昀祺想起來了。三批貨搞錯後薑正河沒殺自己,反而帶著他回到倉庫。那時廊下站著的一眾人裏就有於二哥。可是當時的自己太害怕,所有人麵目在眼前清晰晃過,個個如同魑魅鬼影。

於二哥安排薑昀祺和阿隨去另一輛車上,語氣莫名客氣:“老板沒想好怎麽辦。”頭也不回:“奧仔!”

奧仔幾步跑上前,“於二哥?”

“看緊了。”

薑昀祺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

“不要想著取得任何人的信任。信任從來不存在。隻有在一次又一次的將信將疑中,你才能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砝碼,然後,一擊即中。”

這是薑正河教給自己的,如何爾虞我詐,如何步步為營。

從薑正河的話和口氣判斷,薑昀祺篤定他對刑偵一隊發生的事如果沒有百分之九十的確定,那也有百分之八十,也許來的路上薑正河就已經先一步揣測了自己的反應,也想好了怎麽處理自己。

可當自己毫無保留說出一切的時候,薑正河先前的預設被打破,而阿隨的反應無形中又給自己增添了砝碼——薑正河摸不清薑昀祺到底要做什麽,但也不會急於處理自己了。

眼下,薑正河可能更感興趣自己接下來會做什麽。

手心子彈被捂得滾燙,薑昀祺垂眼慢慢轉了轉。其實他什麽辦法都沒有,坐在車內,跟著車子上下顛簸的時候,薑昀祺想,大概這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吧。

阿隨消沉至極,落水狗一樣靠著車壁,怎麽也想不通事情會到了這個地步。

奧仔坐在不遠另一頭,拇指食指晃著從薑昀祺身上收繳的槍,陰毒眼神在阿隨和薑昀祺身上來回,望向薑昀祺的時候,敵意凶橫。

薑昀祺開始並不知道奧仔是半途跟上薑正河,還是和於二哥一樣,是從遂滸跟出來的。但幾次三番對視下,薑昀祺突然明白,奧仔應該就是從遂滸出來的

——他是他的同伴。

薑昀祺永遠不會忘記那些朝夕相處的同伴的眼神。

突然,阿隨抬頭望向薑昀祺,眼睛通紅,前一刻的失魂落魄已經鎮定不少,此刻眼神幾分清明,斟酌叫了聲薑昀祺:“十九——”

“嘭!”

震耳巨響被消音大半,隻餘下尖銳如氣音的穿透聲。

霎時血濺一地!

“啊——”阿隨捧著血淋淋的手掌慘叫。

“閉嘴!”奧仔又踢了腳阿隨,眼神玩弄,餘光卻看向薑昀祺,得意勾唇:“再叫廢了你腿!”

薑昀祺知道奧仔針對的是自己,他盯著奧仔,一字一頓:“你在做什麽。”

奧仔似乎對自己造成的局麵很感興趣,而薑昀祺的反應更是他希望看到的。

奧仔把玩著槍慢吞吞道:“走火而已——”

三人距離原本就極近,未等奧仔回過神,話音未落,薑昀祺如同一隻瀕臨極限的暴烈獅子,身形瘦削卻迅猛,一手五指張開撲向奧仔,穩準狠一把掐住奧仔脖子!

後腦顱骨劇烈撞上車壁,發出一聲驚恐至極的裂骨悶響!

奧仔根本沒反應過來,眼球暴烈突出,喉嚨口吭哧吭哧,就是不見氣息進出。

阿隨完全傻了,捧著手喃喃:“十九……”情勢急轉,疼痛都顧不上。

薑昀祺眼神極冷,“有本事衝我來”,說著低下頭,眸光鋒銳如雪刃,盯著奧仔撐在地上的兩隻手。

奧仔眼珠跟著轉,下秒猛地反應,然而未及收手——

“啊!”

子彈狠狠穿透奧仔一隻手,將之釘在車底板!

薑昀祺麵不改色,就在奧仔慘叫未落的下一秒,迅速拔出子彈,然後,對準另一隻手重重刺下!

“啊——啊啊啊!”

奧仔廢了阿隨一隻手,薑昀祺直接廢了他一雙手。

槍掉在地上,鮮血淌滿車底。

暴雨擊打在車頂,沸騰如雷聲。

薑昀祺撿起槍,漠然指向奧仔,血順著槍座一滴滴落下,“沒有第二次”。

***

與此同時,廣安極修。

店內營業照常,下雨沒什麽客人,左右兩大排玻璃展櫃,裏麵一格格擺著時下最流行的電子產品。身穿藍色製服的兩名服務員趴在櫃台後麵玩手機,雨勢很大,裴轍推門進來的時候,頭也沒抬,其中一個懶洋洋道:“隨便看看,隨手關門。”

遊況在外圍部署人,店麵後門已經被封鎖,街道半封閉,使得店前本就稀少的人流漸漸空**。

櫃台一旁是道窄門,此刻半掩,光線昏暗,外麵看不到裏麵情形。

裴轍叩了兩下櫃台,“你們老板人呢?”

其中一名服務員這才抬起頭瞧裴轍,下意識道:“裏麵……你找老板有什麽——哎!不能進去!喂!”

窄門突然從裏推開。

裴轍站住沒動,周身氣息冷凝。

“……謝謝謝謝!謝謝啊!不用送不用送!能修好就好了嘛!”

背朝裴轍推門出來的人年紀五十上下,中等身量,麵色發黃,右手提著的黑色手提箱比平常箱子還要寬兩寸,這時注意到身後有人,抬眼瞟向裴轍的時候自然流露出些許疑惑,不過視線很快移開,繼續笑著看向門裏的人。

攔住裴轍的服務員大聲對著接著出來的一名高瘦男子道:“老板,這個人要進去!”

高瘦男子看向裴轍,“請問有什麽事?”

提著箱子的男人一副焦急樣子,見裴轍始終擋他身前,不由幾分客氣幾分不耐道:“勞駕?讓一讓。”

裴轍注視著人沒有說話,他看人一向深狠,此刻早就洞徹。

出來的這兩人乍一看是主顧和老板的尋常關係,主顧尤其自然,隻是這個老板估計道行淺,和裴轍對視上的第一眼就忘記了掩蓋那一分陰森。

提箱子的男人也不著急,麵色如常,老好人一笑,“不好意思,我趕時間,能不能——”

“交貨地點在哪裏?”裴轍不動聲色,低頭看著他箱子。

提箱子男人麵色詫異,疑惑不解:“什麽、什麽……交貨?”

裴轍彎唇笑了下,視線沒離開箱子。

在他問出那句話的下一秒,男人握著手把的手背有一瞬青筋暴出。

“我跟你說,再這樣我要報警了!給我讓開!”

提箱子的男人狀似惱怒,推開裴轍就往外走。

裴轍轉身舉起槍,對準他後腦,重新問了遍:“交貨地點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