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最大砝碼

薑昀祺回到桌前重新打開卷子,寫了一半,也不知道對錯。

其實裴玥說得很對,這件事拖夠久了。對自己來說,一切始於記憶恢複,至今不過短短幾月。而對裴玥,一切開始於七年前,或者更早。

七年。

整間屋子寂靜,外邊傳來門鎖關上的聲音。裴轍回來了。

薑昀祺忽然有些怕見裴轍,不是害怕,隻是不知如何麵對。

他拉開抽屜找耳機,準備換卷子聽聽力,這樣就可以一直低著頭,即使裴轍進來——

裴轍用的筆電此刻就擺在抽屜裏。

“……裴轍花那麽多心思在你身上,不就是為了解決薑正河。隊裏安排跟蹤你的人每個月定時定點郵件向裴轍匯報,事無巨細,就是為了看看你有沒有和薑正河接觸。這次也是因為你手機裏的追蹤器,我們才暫時摸到薑正河蹤跡,說來還是你的功勞……”

“當然我不是強製要你配合。隻是目前看來你是最合適的人選……薑正河眼下急需人,你以前又是他的得力助手。隻要時間上抓緊,趁著這段黃金時間,你回去帶假消息,我們裏應外合,抓捕行動隻會成功——可惜的是,裴轍做事猶豫不決,到現在也擺不清你的位置……”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薑昀祺你是有用的。”

章政銘站在幾節台階上朝他伸出手,“怎麽樣?有興趣合作嗎?我們會盡力保證你安全——”

“昀祺。”

“過來。”

裴轍在身後叫他。

……

薑昀祺伸手拿出筆電。

裴轍好幾次使用都不避著他,不說開機密碼,就是郵件密碼,薑昀祺也是有印象的。

郵件是內部加密郵件,又設了雙重密碼,薑昀祺隻略微站在裴轍角度想了想,密碼就出來了。

他熟悉裴轍,熟悉到好像成為了他。

五十多頁的郵件傳遞。最早一封可以追溯到七年前。

七年前的八月份。遂滸大爆炸結束後的半年。

那時他還在昏迷中,死生不定。裴轍的第一封郵件詳細闡述了自己與薑正河的關係,以及對自己身份的猜測。那時他還不叫“薑昀祺”,隻以遂滸案件從屬人員編號進行確認。

之後的信件斷斷續續,不是很規律,涉及自己的健康狀況和相關案件進展。

薑昀祺將時間軸大致拉到從昏迷中醒來的四年前。

裴轍收養自己,取名薑昀祺。之後每月都有一封關於“薑正河有無接觸薑昀祺”,以及需要裴轍確認“是否繼續跟蹤薑昀祺?”的郵件往來。

最新一封,就在昨天上午。裴轍出差回來。裏麵記錄了自己使用撲克定位法的片段。

薑昀祺聽見腳步聲,他關閉頁麵合上電腦放回抽屜。

走到門前的人卻沒有進來。

宋姨阻攔道:“上周才比賽完就發生這種事,昨天到現在又哭又鬧,裴先生就別去打擾了,讓昀祺安靜做會作業。”

薑昀祺將耳機放回去,趴在桌上閉上眼睛。

晚飯時候薑昀祺主動和裴轍說話,問他最近忙不忙。

裴轍其實很忙。外事部開春的二輪談判已經開啟。年前擱置的協定需要重新談,進展緩慢。另一頭,研究所給的數據雖然在一點點跟進,可備受矚目的“天行者”項目延宕至今,總體不是很樂觀。

裴轍說明天要出差,不過薑昀祺必須待家裏,哪裏也不準去。

宋姨笑,“我看著他,他能長翅膀飛了不成?”

薑昀祺默默吃飯,吃了幾口又對裴轍道:“裴哥,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下周。”

薑昀祺點點頭,沒有再問了,隻是模樣認真地叮囑:“裴哥,好好工作。”

裴轍筷子頓了頓,看著薑昀祺,“這個不用你說。你跟我好好讀書”。

薑昀祺除了點頭還是點頭。

吃完飯薑昀祺繼續去做寒假作業,裴轍中途進來看了他一次,然後陪在一旁用筆電處理些事情。

薑昀祺沒有注意到,打開筆電後的裴轍盯著他看了很久。

當然,裴轍也不知道,貌似專心寫作業的薑昀祺想了多少遍裴轍這輩子都不原諒他的話,然後又自我安慰了多少遍。安慰到最後,薑昀祺想,這輩子就算了吧。

隻是對裴玥很抱歉。

晚上等所有人睡著,薑昀祺給裴玥寫了封信,最後藏在被單底下,就隔著一層。

如果一切塵埃落定,宋姨收拾東西肯定能發現。

薑昀祺寫得很不好意思。仔細想想,他同裴玥唯一一次正視過去的談話,就是年初一在裴玥家談已經恢複的記憶。

裴玥聽得很認真,隻有一次打斷薑昀祺,是薑昀祺提到裴轍左胸致命傷口。那時,裴玥問他害不害怕。薑昀祺愧疚低頭,點了點頭,說害怕,想起來就害怕。裴玥後來沒再說什麽,摸了摸他頭發。

薑昀祺想起以前自己不願意去裴玥家,也當著裴轍麵用“你姐”稱呼裴玥,不過這次信件開頭,他很認真寫了“裴玥姐姐”。

語文大作文八百字,薑昀祺總是寫不滿,給裴玥的信卻寫了滿滿兩頁。除了道歉和感謝,薑昀祺寫那次吃被叫家長,因為聯係不上裴轍,裴玥臨時趕來,中午一起吃小籠包,回去的路上,裴玥告訴他,離開裴轍,去過自己的生活。薑昀祺說自己當時很難過,不過現在理解了。可寫來寫去,薑昀祺在最後還是說,現在也覺得難過。他想,如果自己是裴玥的親弟弟,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趴在**墊著課本寫完已經過了零點。

薑昀祺睡不著,找出之前在N+連續一周搜集的關於薑正河的所有資料,能夠讓他查到的線索目前隻有停車場焚車事件和毒品殺人案。

除了這些,他所有關於薑正河的印象,都停留在七年前。

薑昀祺先前的僥幸全部來自那隻讓薑正河損失慘重的手臂,他不知道再次見到薑正河會怎麽樣。

章政銘提到黃金時間……可薑昀祺隱隱覺得,薑正河不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即使沒人回去和他匯報……

如果,如果猜測薑正河知道一切,那麽——

薑昀祺閉上眼,他看到七年前的自己,站在薑正河身邊,薑正河彎腰教導他:“不要想著取得任何人的信任。信任從來不存在。隻有在一次又一次的將信將疑中,你才能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砝碼,然後,一擊即中。”

薑昀祺睜開眼。

胸口珍珠白玉牌滑到鎖骨,薑昀祺摸了摸,忽然想起那次過生日。新年又剛過,虛歲上他滿了二十歲。但是薑昀祺覺得,自己真正的人生隻有四年。

薑正河當初許諾他的條件,上學,家人和想做的事,都在這四年裏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