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天光大亮
薑昀祺發現自己站在陽光明媚的樹林裏。
他沒有穿鞋,意識到這點,薑昀祺低下頭,暖融融的日光落在腳麵,薑昀祺盯著小片明晃晃光暈瞧,腳趾不由自主蜷了兩下,蹭過的草地柔軟濕潤,踩在上麵很舒服。
周圍的一切都很舒服。
湛藍的天空,薄紗似的雲線如同深海水母一樣徜徉浮遊,四野輕風和煦,空氣潔淨清朗。
薑昀祺深吸口氣,氣流緩緩通入肺腑,冰雪一樣纖塵不染,空白得想象不出任何。
一口氣格外漫長。
突然,薑昀祺微微頓住,他聞到一絲不屬於空氣的氣息。熟悉、安寧,吸入時比陽光的溫度涼一些,卻更深刻。薑昀祺發現自己很喜歡,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能想象當這縷氣息炙熱時更濃烈的包圍。
可是等他再去深嗅、去確認,那絲氣息早就消失不見——它太稀薄了,稀薄得像是從記憶深處飄散出來的。
薑昀祺抓不住。
焦急一點點籠罩心頭,薑昀祺閉眼站在陽光下,仰起頭用力呼吸,枝椏間零碎的溫暖照拂在臉上,體溫不斷上升,額頭有了汗,心卻不斷下沉。
怎麽都找不到。
過了很長時間,薑昀祺覺得有些累,他睜開眼發現淚水不知什麽時候浸滿眼眶,眼前的晴朗畫麵變得模糊。薑昀祺眨了下眼,臉頰很快濕潤,心裏的疲憊讓他忍不住坐下來,草地和雲朵一樣綿軟,薑昀祺抱著膝蓋,坐著坐著,快要睡著。
薑昀祺順從本能躺下來,準備閉上眼睛的時候心口驀地有些疼。薑昀祺伸手摸左胸,不是很喘得上氣。隨之而來的心慌無措讓他坐立不安,薑昀祺左右瞧了瞧,廣茂蔥鬱的樹林草地裏,隻有他一個人。
他覺得自己應該去什麽地方,而不是待在這裏。
盡管這裏舒適得讓他邁不動腳。
“離開”的想法剛浮現在腦海,遠處就走來兩個人。
一男一女,看不清麵容,但是能感受到他們對自己不同尋常的善意與疼愛,他們朝薑昀祺招手,笑意溫柔地喊他過去。
薑昀祺聽不清他們到底叫他什麽,但薑昀祺知道他們叫的就是自己。
於是,薑昀祺朝他們跑了過去。
可當他來到兩人麵前,薑昀祺發現自己還是看不清他們的麵目,陽光熱烈耀眼,薑昀祺睜大眼睛想要瞧得仔細、瞧得清楚,結果一無所獲。
他們牽起自己的左手和右手,拉著自己往前走,薑昀祺感到莫名的滿足,心口被塞得滿滿,腦子裏什麽都不用想,隻需要感受陽光的暖融與迎麵而來的輕風。
跟他們走就好了。無論去哪裏。薑昀祺想。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薑昀祺發現天黑了。
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回家的路長得沒有盡頭——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家。
周遭漆黑,牽著自己的人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不見。
薑昀祺站在原地,花了很長時間去明白他失去了什麽。他低頭凝視自己的兩隻手心,他記得被握緊時的熱度與力度,但這個時候,通通消失不見。
是他沒有牽牢,是他弄丟了嗎?
眼淚一滴滴掉下來,薑昀祺毫無知覺,他隻覺得越來越疲憊,越來越痛苦,他走在深淵裏,連最親的人什麽時候離開都沒有發現。
——好像忽然之間,他僅有的那麽一點都被前後望不到盡頭的黑暗吞噬了。
他一無所有,孑然一身。
眼淚淌了很久,其實並不想哭,但淚水就是不停不停往下掉,怎麽都擦不幹淨。
薑昀祺開始自己邁步往前走,可走得毫不堅定,沒有方向,沒有引路,幾度停下來,糾結猶豫、忐忑惶惑讓他一站就是很長時間。
薑昀祺萌生了回去的想法。
他想回到那片草地,如果可以,再也不要出來。
現在的他太痛苦了。
——“昀祺。”
黑暗裏傳來的聲音讓薑昀祺嚇了一跳。
他抬起滿是淚水的眼睛,不明白這兩個字是什麽含義,是在指示方向,還是在叫他?
薑昀祺謹慎地選擇沒動。
過了會,他感受到無比熟悉的氣息,那個一開始稍縱即逝的氣息將他包裹,薑昀祺感覺身體一輕。
他被抱了起來。
第一次被人這樣抱。
薑昀祺趴在這個人肩上,想要轉頭看清他的麵容,但無論怎樣就是看不清,周圍太黑了,他隻能感受這個人的溫度與氣息,薑昀祺埋進他的肩窩,收緊環繞的雙臂——
他要抱緊他。
他沒有牽牢那兩個人,這一回,他要牢牢抱緊這個人。
可是,這條路太長了,薑昀祺太疲憊,等他再睜開眼,他又是孤獨一人立在黑暗的中心。
這次的黑暗有了溫度,薑昀祺凍得渾身發抖。
為什麽全部都要離開他?薑昀祺想不明白,他明明抱得很緊。
這一回,他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徹底不想走了,薑昀祺坐下來抱住自己,覺得就這樣也挺好。他真的好累。又冷又累。
過了會,就在薑昀祺要睡著的時候——
“昀祺。”
又是這個聲音。
這回似乎和上回不同,聲音的主人十分焦急,在催促他,不停地催促他。
薑昀祺埋頭不應,幾分賭氣,幾分難過,更多的是委屈,為什麽當初扔下他現在又來叫他?
“昀祺……”
一聲又一聲,最後歎息般的深沉語調,近在咫尺。
薑昀祺聽得驚心動魄,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這人的無能為力與焦急擔憂——一如自己此前的感受。
仿佛那一路走來,自己擔負的所有傷心難過、失落迷茫、不安痛苦——所有需要耗費心力承受的情緒都轉移到了這個人身上。
薑昀祺望著黑暗盡頭,輕聲:“所以你沒有不要我……是我睡得太久了嗎?可你為什麽不叫醒我?”
回答他的依舊是一聲“昀祺”。
薑昀祺下意識張嘴,有兩個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好像隻要說出這兩個字,那個人就會再一次回到自己身邊。
可是他想不起來。
怎麽都想不起來。
刹那間,薑昀祺感到難以抑製的悲傷,鋪天蓋地朝他襲來,好像忘記這兩個字比再一次失去還要難受,再度開口已是泣不成聲的哽咽:“是我忘記你了嗎?所以你不見了?”
沒有人回答他。
似乎是種默認。
薑昀祺一下就哭了起來,他大聲哭著,好像潛意識裏知道這樣能讓那個人心軟,然後原諒自己、重新回來找自己、抱起自己。
淚水比前一次還要洶湧,薑昀祺捂著眼睛哽聲嗚咽:“我好像想不起來了……我不知道……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無助到極點的心痛幾乎將他揉碎,薑昀祺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你回來好不好?求求你了……你別不要我……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黑暗無聲注視。
再也沒人叫他“昀祺”。
薑昀祺哭得幾乎暈厥,他站起來往前走,跌跌撞撞,後來就跑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但是他必須做點什麽,不然那個人就永遠不會出現了——因為他會把他忘得一幹二淨。
薑昀祺一邊跑一邊哭,不舍到心髒抽痛:“……我想不起來……你叫我一聲好不好……求你了……求求你了……嗚嗚嗚……”
“……別不要我……”
“別丟下我……我真的想不起來,對不起……”
“求你了……”
“——裴哥……”
“裴哥。”
薑昀祺筋疲力盡地停下腳步,哭得聲嘶力竭,他一遍遍叫這個名字,傷心到無以複加。
“裴哥……”
“裴哥……”
“裴哥……”
“啪嗒”一聲,像是有什麽掉落在地,又像是有人在黑暗的屋子打開一盞燈。
一瞬間,天光大亮。
光亮的中心有人回頭朝他笑。
薑昀祺昏迷了整整一周。
醒來後的他不認識任何人,或者說,他將自己封閉了起來,徹底拒絕與外界溝通。
裴轍其實是有幾分慶幸的。
祈見說的抗拒沒有出現,薑昀祺不排斥他的靠近——雖然兩相比較,眼下似乎並沒有好到哪裏去。
裴玥打來電話,說要不帶人回江州,在省人醫接受全麵的治療。
“全麵治療”意味著什麽,聞措說得更直白:“你不要把精神康複中心想得那麽差……或許昀祺在那裏能好轉呢?畢竟都是專業的看護和醫生……”
裴轍直接拒絕,態度說不上好,總之之後再也沒人敢在他麵前提把薑昀祺送省人醫康複中心事。
最難過的莫過宋姨。
薑昀祺沒醒那陣,宋姨天天掉眼淚,薑昀祺醒了,宋姨眼淚掉得更多,一天要去隔壁病房看薑昀祺好幾次。
後來薑昀祺出院依舊回老宅住,宋姨當即第二天也出院了,宋岐歸請了兩名保姆,專門聽宋姨調遣。
多數時候,薑昀祺坐在三樓那麵朝天井的陽台,不知道想什麽。意識是清醒的,知道吃飯睡覺,也知道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是多還是少。但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按著自己的步調做自己想做的事。
裴轍始終陪伴他,和他說話,告訴他First戰隊的事。
First夏季常規賽壓線進了前五,但八月底的總決賽打得不是很好,總排名第四,網上吵了好一陣。春賽拿了冠軍,夏賽馬馬虎虎,隊長又遲遲不露麵,難免不會引人討論。但緊隨其後,官方如約啟動三級盔調查,於是,夏賽的最熱輿論還未消停,新一輪爭議又紛紛揚揚展開。
不得不說是絕地狙擊進駐國內市場以來最“熱鬧”的一年。
九、十月是歇戰期。這在往年是戰隊換牌期,但今年因為史無前例的官方調查,涉及老牌戰隊P11、解散戰隊Fight of Faith和新秀戰隊First,時間跨度上,涉及前年的冬季賽、去年的世賽和今年的春賽,真稱得上是“有史以來”了。
博宇從裴轍那裏了解到薑昀祺病情的嚴重,和隊裏說的時候,主要告知幾個主力隊員,大概意思就是隊長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歸期不定說得含蓄,大家也明白背後的其他意味。
薛鳴淮從來都看不慣這種“心照不宣”,當即扯開了談:“反正我不走。他薑昀祺又不是永遠不回來了,更沒提解散的事——你們態度端正點。”
林西瑤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劉至也笑:“我們態度怎麽不端正了?”
博宇扶額:“就你一心端正。”
薛鳴淮嘴角略勾:“那行。散會吧。該幹嘛幹嘛去。下個月中秋記得給隊長發短信。”
一眾人:“…………”
九月中秋的時候,距離S市外大開學已經過去一星期。薑昀祺升大二需要參加軍訓,裴轍給薑昀祺申請了一年休學。
遂滸也迎來了短暫的宜人秋季。分外潮濕的雨季高峰已經過去,剩下的月份,最多不過兩三天的濛濛小雨。
中秋那天,裴玥一家也來了遂滸。
宋姨徹底脫拐,走路雖然慢了些,但不妨礙。難得來那麽多人,宋姨很高興,進廚房做了整整兩桌豐盛菜肴。
但吃飯的時候,宋姨沒吃幾口忽然放下筷子伸手捂住眼睛,過了會,站起來轉身朝廚房走。裴玥眼眶立馬紅了,也放下筷子跟過去。
宋雪瀅和宋岐歸對視幾眼,歎了口氣。
雯雯坐著不吭聲,安靜夾菜吃飯。聞措往裴轍杯裏倒酒,但裴轍沒喝,垂眸沉默,聞措拍了拍裴轍肩,最後都不知道說什麽。
整桌隻剩聞翌咿咿呀呀,一雙澄澈大眼左右好奇瞧著。
中秋家宴吃得斷斷續續,寂靜無聲。
薑昀祺睡到晚上七點多,醒來發現裴轍坐床邊看著自己。夜色勾勒這個男人的半邊側影,薑昀祺睜眼定定注視。
片刻,裴轍問他餓不餓。
薑昀祺不吭聲,裴轍就給他穿好衣服,抱他下樓吃飯。
昏迷醒來的薑昀祺很不適應人多的地方,所以每次吃飯,都隻有裴轍一個人陪著。
裴轍沒空的時候,就換宋姨,但宋姨不是很能控製情緒,一次陪下來,老人家眼睛都是腫的。
薑昀祺吃得不多,不想吃的時候會轉開頭,望向別的地方,再也不看麵前的碗,那個時候,裴轍就知道他飽了。
宋姨待廚房看,見薑昀祺吃完就出來說:“帶昀祺出去走走吧,這些日子悶在屋子裏,他肯定也想出去的。”
裴轍注視無知無覺的薑昀祺,過了會說:“好。”
一個月前開出的那槍,好像擊中的不是虛空、不是他腦海裏恐怖的幻覺,是薑昀祺此前二十一年的所有歲月。
——這些歲月折磨他,也支撐他,但最後都在那一槍裏破碎了。
臨出門,宋姨不放心,拿出條薄圍巾給薑昀祺戴上,囑咐:“別走太遠,天色不對就趕緊回來,估計又有小雨。”
裴轍說:“好。”
伴隨薑昀祺病況加重,裴轍也越來越沉默寡言。除非公事,一天裏裴轍說話次數一隻手都算得過來。
兩人沿著大路朝鎮上走,裴轍牽著薑昀祺的手,薑昀祺很安穩地跟在身旁,有時候抬頭,有時候低頭,有時候盯著裴轍眼睛不眨一下,走不動就往回縮手,這個時候,裴轍會把人抱起來,薑昀祺就趴在裴轍肩頭,歪頭瞧風聲徐徐的婆娑樹林。
秋夜靜謐,天空遼遠,月亮璀璨得隱隱發紅,好像下一秒就要如火如荼地燒起來。
什麽時候睡過去都不知道,醒來是被嚇了一跳。
天空“轟隆”一聲巨響,接著就是漫天的火樹銀花。
薑昀祺受了不小的驚,下意識摟緊裴轍頸項,仰起頭呆呆瞧。
轉瞬即逝的流光溢彩,薑昀祺看得很認真。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笑,薑昀祺轉頭看裴轍,藍眸溫順懵懂。
裴轍凝視他,眼底笑意溫柔,又有些哀傷。
半晌,相顧無言。
回去果然下起小雨,不過看樣子不會下大,過一陣會停。
兩人站在路邊簡陋的公交站台等雨停。統共就兩班公交車,半個小時裏來了一輛又一輛,薑昀祺目不轉睛看著,不明白他和裴轍為什麽不上去——大家都上去。
沒一會,車站就沒人了,隻剩他們倆。
麵前淅淅瀝瀝的雨卻沒有停的跡象。
薑昀祺仰麵瞧裴轍,身旁的男人身軀挺拔,麵容英俊堅毅,隻是這個時候似乎有些焦急。
薑昀祺望著望著,心底忽地一慟。
雨聲輕緩,纏綿細密的雨絲映著溫潤月色,像淌下來的淚。
裴轍準備打電話給聞措來接。
電話還未撥出,頸間驀地一暖。
裴轍頓住。
薑昀祺正在給他戴圍巾,一圈兩圈,微涼的指腹觸碰裴轍僵硬的下頜,動作耐心又細致。
“昀祺……”
裴轍喑啞開口,垂眸注視薑昀祺,漆黑眼底壓抑著洶湧波濤。
薑昀祺和他對視,藍眸一如往常,似乎是想說什麽的,但最後也隻是望著裴轍,沒有什麽情緒。
下雨氣溫低了不少。裴轍不放心,想要拿下圍巾,薑昀祺伸手不讓,死死盯著裴轍頸間,手心潮濕。
裴轍哄他:“裴哥不冷,這是昀祺的圍巾,昀祺戴好不好?”
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沒有,薑昀祺搖頭再搖頭,神情越來越無措,握著裴轍手腕怎麽都不撒手。
裴轍歎了口氣,狠了狠心,用力拿下——
“你戴!你戴……嗚嗚嗚……別不要我……”
薑昀祺小聲哭起來,嘴裏不住說著,委屈至極,一雙眼凝固在圍巾上,雙手牢牢捂著圍巾不讓裴轍拿下。
這是一個月來,薑昀祺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裴轍頓時慌了心神,他把人拉進懷裏,輕拍薑昀祺背:“沒有。昀祺,裴哥不會不要你。”
“裴哥錯了。裴哥戴。昀祺別哭……昀祺乖,不要哭。”
薑昀祺哭得停不下來,藍眸濕透,臉頰也濕透。
裴轍從來沒有這麽慌過,他一邊給薑昀祺擦眼淚,一邊耐心哄,哄到最後,裴轍也紅了眼眶,他重重垂下頭,呼吸滯澀,過了會,低聲對薑昀祺說:
“昀祺,不需要……你不需要這樣愛我。”
這份愛分量太重。
薑昀祺擔負著,視若珍寶,小心翼翼,不允許裴轍在自己眼前受一點傷害。
即使自己已經破碎得千瘡百孔。
再度開口,裴轍已有些哽咽:“昀祺,讓裴哥一點。”
“讓出的一點,裴哥雙倍給你好不好?”
薑昀祺沒有回答裴轍。
他還在捂著圍巾不讓裴轍脫下。
所幸雨下了小會就停了。
薑昀祺太累,回去路上直接在裴轍肩頭睡著。裴轍擔心他感冒,抽出圍巾一截裹薑昀祺脖子上,兩人模樣奇怪地圍著一條圍巾回了家。
到家,宋姨見狀沒說什麽,也沒問圍巾為什麽會到裴轍身上,隻是著急薑昀祺身體:“上樓喝點感冒藥吧?下雨那會不見你們回來,就知道肯定堵著了……”
裴轍點頭,抱薑昀祺上樓。
裴玥在一旁看著,很久沒有說話。聞措伸手把人攬進懷裏。
薑昀祺喝完藥就睡了,聞措敲門的時候,裴轍還坐在薑昀祺床邊。
“下去喝一點?”
見裴轍不答,聞措歎氣:“這麽守著也不是辦法,有意識、清醒了,肯定會找你——整個家裏昀祺和你最親……”
“我看岐歸這裏好酒不少……你就當陪陪我——陪陪你姐。”
裴轍起身下樓。
聚在二樓陽台喝酒的時候,宋岐歸話最多,說這些年在外麵的打拚,說到最後,說起早年在遂滸九死一生的任務。宋雪瀅見不得他談這些,轉過頭和裴玥低聲聊。聞措卻一邊點頭和宋岐歸一起回憶,一邊負責給各位倒酒。裴玥有時候也說幾句,但都是引裴轍說話。隻是裴轍話依舊少,不說話的時候,聞措就給他倒酒,一來二去,裴轍卻喝得不多,骨子裏的習慣,不是輕易就能糊弄過去的。
到頭來,五個人裏,除了裴轍,全喝醉了。
宋姨從廚房出來看到,難過又好笑:“他們還想著灌醉你呢。”
聞言,裴轍難得笑了下。
回到房間,薑昀祺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靠床頭垂眼不知道想什麽,整個人乖巧又安靜。
裴轍走過去坐下。
薑昀祺聞到濃鬱酒味,抬眼看裴轍,發現裴轍黑沉的眸子也盯著自己瞧,裏麵是薑昀祺一時難以分辨的情緒。
“為什麽把圍巾給我?”裴轍啞聲。
薑昀祺聽不懂,望著裴轍沒反應。
裴轍一手撐在薑昀祺身側,靠近又問了一遍,薑昀祺仍舊沒反應。
巨大的、根本抵抗不了的悲傷就是這個時候擊中裴轍的。裴轍整個人有片刻的頹喪,他垂下眼瞼,沒有再看薑昀祺,眸光黯淡。
過了不知道多久。
薑昀祺似乎感受到了裴轍的悲傷,他伸出一隻手貼向裴轍一側臉頰,裴轍抬眼注視他,沒有動。
房間很安靜,窗戶正對的中庭,皎白月華婉轉流瀉。
薑昀祺慢慢靠近,然後,親吻裴轍嘴唇。
裴轍還是沒動。
薑昀祺或許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或許不知道,裴轍垂眸望著懷裏同他親近的人,心底微微顫抖。
薑昀祺吻了吻裴轍嘴唇便直起身去吻裴轍眉間、眼皮和鼻梁,像裴轍哄他一樣,他好像也在哄裴轍,細致輕柔地一遍遍吻過裴轍眉眼。
過了會,裴轍開口叫他:“昀祺……”聲線克製。
薑昀祺不理他,心無旁騖地做著自己的安撫。
在薑昀祺的感受裏,裴轍很不開心,他隻想讓他開心。無數次的親密情事早就讓他們之間無比契合,薑昀祺很快在裴轍懷裏軟成水,藍眸一眨不眨,在裴轍進入的時候隻小小蹙了下眉,然後彎曲脖頸埋進裴轍肩窩,發出和小動物一樣的溫吞細喘。與以往無數次一樣,隻有被弄得受不了了才發出急促鼻音,手臂卻依舊牢牢抱著裴轍。裴轍還在問他為什麽把圍巾給他,薑昀祺扭過頭,雙頰泛紅,一雙眼水盈盈的,望著裴轍似乎想說什麽,但張了張嘴,還是說不出話。
從未有過的漫長。翻來覆去。薑昀祺實在受不了哭起來,可抽噎聲蓋不過交纏的動靜,薑昀祺覺得自己根本不屬於自己。裴轍沒有放過他,好像這樣幾乎抵死的纏綿能證明什麽似的。裴轍依舊在問薑昀祺為什麽把圍巾給他,嗓音啞得不成樣子,氣息沉沉覆蓋薑昀祺,薑昀祺終於崩潰大哭:“裴哥……”
過了很久,薑昀祺在浴室睡著,被裴轍裹著浴巾抱人出來的時候,薑昀祺稍稍醒了幾秒,裴轍吻薑昀祺紅腫不堪的眼皮,輕哄:“睡吧。”
從未出現情緒的藍眸此刻有了一絲情緒,薑昀祺沒動,也沒閉眼。
裴轍笑,把人放進被窩,低聲道歉:“裴哥錯了,昀祺乖乖睡覺。”
薑昀祺扭頭看窗外,大片青灰漫延天際。
天都快亮了。
裴轍抬手遮住薑昀祺眼睛,誠懇商量:“昀祺睡覺好不好?”
薑昀祺這才閉眼。仔細看,有點氣鼓鼓的意思。
在下一場雨季到來前,遂滸難得晴了四五天。
薑昀祺陪宋姨去鎮醫院複查,裴轍因為公事回了趟江州,處理完沒有片刻逗留就往遂滸趕。
薑昀祺現在能和人說幾句話了,下午去機場接機的時候,宋姨就沒有跟著一起去。
等裴轍步伐加快地走出航站樓,就看見薑昀祺圍著圍巾站在陽光下。
這段日子他長高了一點點,也隻是一點點,還是瘦,明媚日光落在薑昀祺一側臉頰,漂亮得有些不真實,整個人站原地慢慢朝裴轍笑,笑容露出來,張嘴說了兩個字。
裴轍停頓幾秒,緩步走去,牽起薑昀祺的手:“剛剛叫我什麽?”
薑昀祺仰麵看他,不是很明白。
裴轍耐心問他:“叫我什麽?”
薑昀祺眨了眨眼,不一會彎起眼睛笑:“裴哥。”
“再叫一遍。”
“裴哥。”
“再叫一遍。”
“裴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