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沒有下雪
裴轍給薑昀祺收拾行李的時候,薑昀祺坐在**,視線一會去往角落,一會固定在衣櫃前整理衣服的裴轍身上。
待機狀態的電腦被關機,書桌上的藥已經分門別類擱進行李箱,小藥箱也從床頭櫃拿出來裝了進去。幾件隊服折好了暫時放床另一邊,等著最後一起收。
房間沒有開燈,窗簾拉開一半,黯淡天色照射進來,雨還在下。
過了會,薑昀祺下床光腳走到窗前伸手打開窗戶。
開窗戶的原因自己也不知道,也許隻是想做什麽。
心底有個巨大缺口,好像眼前這扇窗戶。不同的是,窗戶打開後可以關上,深淵一樣的缺口隻會不斷延伸,填都填不滿。
鼓**的風迅速灌進室內,雨線傾斜,劈裏啪啦打在窗前地板。
腳麵霎時涼颼颼,薑昀祺被凍得激靈,後退幾步,細密雨珠乘風追來,衣領很快濕了。
薑昀祺低頭看著,然後蹲下來伸手擦腳背,腦子裏是空白的,不知道應該做什麽,也不知道不應該做什麽。
垂著頭,暴露出的後脖頸也被雨沾濕,不是很好受,薑昀祺又抬起一隻手去摸自己後頸。
“昀祺。”
去衛生間收拾的裴轍出來就看到小傻子樣沒頭沒腦的薑昀祺,幾步過來關了窗戶,裴轍一把將人抱起來重新放回**。
腳底板髒兮兮冰冰涼,薑昀祺翹起小腿往床沿擱,然後抬眼瞅裴轍,藍眸沒什麽情緒,看了會又去看自己髒髒的小腳丫。
裴轍伸手摸兩下薑昀祺頭發,頭發潮了不少,裴轍無奈低聲:“別動了。”
薑昀祺就真的不動了。
裴轍找來毛巾給薑昀祺擦頭發。
薑昀祺垂頭不說話,任憑裴轍擺布,搭在床沿的小腿安靜下來,一動不動。
自從接受這個“幻覺”的真實性後,薑昀祺就一直這樣,無條件順從,也完全封閉。
和在遂滸時一樣。他坐在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黑色倉庫一角,兩手握住椅子邊,腳尖剛點到地。不遠處,薑正河將一幅軍用地圖攤開在幾張長桌拚成的桌麵上,四周圍了好些人,說話聲不高不低,他是能夠聽見的。
但他不感興趣。偶爾他會仰頭看向倉庫窗外,巨大高聳的樹冠總是遮住視線,陽光透過玻璃照射在地上,白日螢火一樣的斑斕影子虛虛晃晃。總是盯著看眼睛就不舒服,他會閉上眼睛聽他們說話。
不過從沒睡著。他的神經總是緊張。
裴轍蹲下來給薑昀祺擦腳,腳腕握住還多出一截,瘦得能看到腳麵淡青色血管。裴轍擦了擦,起身又去衛生間。
握住沒一會就鬆開,薑昀祺愣了下,轉頭盯裴轍背影,神情帶了點疑惑——好像潛意識裏並不能接受這個“真實幻覺”的離開。
但當裴轍再次出現在門邊,薑昀祺又很快低下頭。
薑昀祺有點矛盾,可腦子怎麽都不清楚,捋不出一條清晰的線索告訴自己眼前到底怎麽回事。
溫熱毛巾裹上冰涼雙腳的一瞬,薑昀祺心底顫了顫,眼皮微掀,藍眸一眨不眨又去看裴轍。
好像要將麵前這個男人看透,看他有沒有武器,看他是不是虛情假意,看他是不是要傷害他。
好幾秒,薑昀祺像埋伏在叢林深處的小狼崽,藍眸精深警惕,全身毛發繃出緊張悍利的線條,蓄勢待發地準備……
逃跑。
感受到薑昀祺注視,裴轍沒有立即看他,眉骨到鼻梁的線條因聲色沉斂顯得溫和從容。平日裏的迫人氣勢褪去不少,像是在等待靠近。
但薑昀祺沒動。
角落裏的危險太直接,麵前又是未知,薑昀祺慢慢回到巢穴,隻露出一雙眼睛探查形勢。
感受到薑昀祺無聲的拒絕,裴轍沉默下來。
片刻,裴轍鬆開漸涼的毛巾,起身擺弄薑昀祺小腿給塞進被窩。即使蹲薑昀祺麵前,裴轍身量也比坐床邊的薑昀祺高出,此刻腕骨堅實,連帶動作都顯出幾分強硬氣勢。
裴轍突然而起的動作像是印證了心底恐懼,薑昀祺往後挪了挪。
裴轍抬眼看他,黑眸專注,眼底全是無奈和疼寵,歎氣聲很輕。
薑昀祺早就不敢和他對視,這個時候拿起薄被把自己蓋好。
裴轍嘴角彎了下,摸薑昀祺頭:“餓不餓?”
其實也才過了一個多小時,但薑昀祺吐過,肚子裏肯定什麽東西都沒有。
薑昀祺不說話,翻身朝裏。
不知道腦子又在琢磨什麽,明明什麽都琢磨不清楚。
裴轍也不催促,站床邊看了會薑昀祺蜷縮起來的背部弧度,轉身繼續收拾行李。
東西不算多,主要家裏也有,裴轍很快將行李箱豎起來,然後去**上不知道有沒有睡著的薑昀祺。
薑昀祺並沒有睡著,睜開眼看裴轍的時候精神依舊不大好,但總是配合的。
穿褲子,穿外套,穿鞋,拿好傘,被安排好後,薑昀祺站一旁瞧裴轍整理床鋪,視線偶爾轉向角落,腦子裏一會緊張一會害怕,慢慢地,就有些無所適從,隻知道呆呆看住裴轍。
打不通的手機總算在枕頭底下找到,和它的主人一樣電量耗盡,被裴轍揣進口袋。
四層樓的基地頂燈亮得閃眼,大片明晃晃刷地落門邊,跟聖光似的。
門一打開薑昀祺就被刺激得低頭,隻是手腕還在裴轍掌心往前牽,這個時候忍不住往回抽了一下。
裴轍突然牽不動,轉頭見薑昀祺蔫頭耷腦就明白了,彎身直接把人摟抱起來。薑昀祺剛趴上裴轍肩頭,下意識就縮著脖子往肩窩裏埋——動作本能到薑昀祺根本用不上腦子思考。
博宇不知道去哪了,電話也沒打通,估計沒料到裴轍辦事效率會這麽高——按博宇的“待客之道”,裴轍怎麽著也會留下來吃頓晚飯什麽的。
裴轍也沒打算整座基地找人,一樓玄關留了紙條,又給博宇發了信息,說他先帶薑昀祺回家,如果情況好轉,會讓薑昀祺聯係他們。
臨出門已經叫了車,隻是外來車輛未經登記不能進入雲浮天梯,裴轍就一手摟抱薑昀祺,一手拎行李箱。
雨還不大不小下著,到處都是盎然綠意,空氣裏濕度超標,入鼻帶著點涼意。
薑昀祺打了兩個噴嚏,裴轍問冷不冷的時候薑昀祺默默環住裴轍脖頸撐傘,沒說話。
好一會,淅淅瀝瀝的雨聲圍繞在身邊,薑昀祺就有點困。
雨傘打得七零八落,薑昀祺時不時被傘柄敲醒,然後繼續摟著裴轍脖頸兢兢業業三秒鍾打傘。
等出了雲浮天梯,薑昀祺已經快要睡著。
裴轍小心抱他進後座,沒讓薑昀祺徹底清醒。
雨天車子開得慢,加上雨聲輕緩,全程伏在裴轍身上的薑昀祺幾乎是沉睡。
裴轍擔心薑昀祺這麽睡下去會著涼,之前還打了噴嚏,就脫下西服外套將薑昀祺裹了個嚴實。
薑昀祺畏光,沒有外套遮擋的時候,大都衝著裴轍肩窩睡,等外套罩上,薑昀祺頓時放鬆,就連裴轍掌心也感覺到躲進外套的薑昀祺脊背不是那麽僵硬了。
昏暗處閉眼,呼吸間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氣息,薑昀祺攀住裴轍寬闊雙肩,睡得更加安穩。
上飛機安檢的時候醒了一次,薑昀祺跟著裴轍,上了飛機繼續睡,這樣,三個小時後,薑昀祺就站在了江州家門前。
裴轍一邊開門一邊對迷迷瞪瞪的薑昀祺說:“馬上七月半了,宋姨回遂滸祭祖,這段時間不在家。你裴玥姐姐不知道我們回來,等你情況穩定些,我再告訴她——”
門“啪嗒”一聲打開,玄關敞露在眼前。
裴轍將行李箱擱進去,轉頭去看薑昀祺。
套著寬大西服外套的薑昀祺站著,頭低得很低,裴轍一下沒看清薑昀祺表情。
但下一秒,落在地麵的小圈水暈暴露了薑昀祺情緒。
——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哭的。
沒顧得上換鞋,裴轍直接將人抱進屋裏,抬起薑昀祺下巴仔細瞧:“怎麽了?又看到了?”
眼前這雙水藍與三個小時前有些不同。
呆愣恐懼小心翼翼不見了,薑昀祺望著裴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難過到極致,淚水很快在裴轍手背蜿蜒。
裴轍被他哭得心痛,拇指抹上薑昀祺麵頰,低聲:“昀祺,不哭了好不好?”
薑昀祺好像已經難過得快撅過去,爆哭之下,哭嗝一個接一個,眼淚怎麽都止不住。
裴轍隻能給他一遍遍擦眼淚。
發大水似的哭了好一會,薑昀祺開口嘶啞:“那天晚上沒下雪……”
裴轍以為他意識錯亂,趕緊哄:“對,沒下雪,裴哥記錯了,那天天氣很好——”
薑昀祺瞪著裴轍,眼眸睜得老老大,淚水漫溢。
開口又急又慌,十分委屈,薑昀祺哇哇大哭:“我是說——你說愛我的那個晚上——沒有下雪!”
裴轍愣住。
薑昀祺一邊打嗝一邊哭訴:“那天雪是中午下的,傍晚就停了……”
“你下車不理我,你吃醋!”
“嗚嗚嗚……後來你說讓我待你身邊,哪也不能去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已經是晚上了……裴哥……嗚嗚嗚……”
“就是你抱著我的時候,樹上的雪掉——”
裴轍傾身一下吻住他。
不能遺忘、不能錯亂的,從來不是那個雪夜到底有沒有下雪,而是裴轍愛他這件事。所以,才會有多到數不清的細節指向這個事實。
薑昀祺還在哭。
過了會,伸手揪緊了裴轍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