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插播一條
等行李傳送出來的時候,頭頂懸掛的顯示屏上正在播送午間新聞。
機場人不是很多,薑昀祺低頭回複博宇信息,說到了,在取行李。
博宇:“E口等你。夏閔路星嵐也來了,帶出來放放風。這兩天被訓得嗷嗷叫,趁劉至去醫院複查,趕緊要跟著一起來。”
薑昀祺笑,手機放進口袋,視線往傳送帶上找,耳邊傳來清晰的新聞播報聲——
“……209重大持槍劫案已有關鍵線索突破,主要嫌疑人袁峰,原名奧仔,目前未出S市……”
薑昀祺抬頭。
和在岑邵東辦公室看見的通緝照片不同,出現在新聞裏的奧仔,麵色猙獰,身形模糊狼狽,監控視頻裏匆匆逃過,一路警覺張望。
“為盡快抓獲209重大持槍劫案在逃人員,警方希望廣大群眾積極提供可靠線索,協助刑偵機關抓捕工作。包庇、窩藏在逃人員的,將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薑昀祺站著沒動,盯著屏幕出神,盡管奧仔的監控畫麵已經過去。
周圍乘客紛紛取了行李離開,滾輪劃過整齊平滑的地麵,發出有規律的噪聲。
傳送帶上很快隻剩兩三件行李在循環。
“現在插播一條最新國際消息。赫爾辛基年度軍控峰會日前已發布一階段方案設想,預計談判核心將圍繞年底到期的六方軍控協議……本周三,經貿協議文本將正式展開談判。專家預估,此次經貿協定背後是新一輪國際軍備……”
主持人現場播報的畫麵緩緩退出,屏幕上出現寬闊高聳、空間巨大的圓形會議室。連排會議桌層級間隔,設備齊全。
麵容嚴肅西裝革履的各國代表正襟危坐在最後幾排凝神聽同傳,各自手邊都有一份白底藍字封麵的材料。鏡頭往前推進,中心會議桌前站了幾位正在低聲交談的人,級別明顯與下方會議代表不同。
薑昀祺視線還停留在屏幕上,忽然看到裴轍的時候愣了好幾秒。
立於裴轍身側的是上次在外事部大樓外見到的“溫副”,比起那回的嬉笑八卦,出現在新聞裏的“溫副”嚴正審慎了很多,此刻正與對麵幾位快速交談。
裴轍始終未發一語,視線落在溫應堯手中的文件上,麵容冷峻,似乎在思索什麽。鏡頭切開的下一秒,裴轍伸手接過文件,抬眼望向對方。餘光不經意掠過鏡頭,舉手投足的強勢氣魄驀地不動聲色顯露。
突然,手機響起。
薑昀祺做夢似的醒了,低頭找手機。
是裴轍打來的。
“到了?”
裴轍沉穩溫和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進耳朵,薑昀祺抬頭再去看屏幕的時候,已經是另外一則新聞。
薑昀祺閉眼摸了摸額頭,奧仔新聞出現的瞬間,腦子裏掀起的極端情緒讓他開口微微滯澀:“嗯。”
裴轍聽出薑昀祺語氣的異樣,想到昨晚鬧得太久,便說:“是不是困了?回去睡一會。”
薑昀祺說了聲“好”,肩膀夾著手機去取傳送帶上最後一件行李。
裴轍沒再說什麽,叮囑他不要忘記吃午飯。
薑昀祺抽出拉杆,慢慢走了幾步,像是才想起來,低聲:“裴哥,我剛剛看到你了。新聞上。”
頓了頓,薑昀祺含糊一句:“你好凶。”
敢情裴轍在國際會議上再正常不過的表情,到了薑昀祺這裏,就有了欲加之罪。
裴轍聞言微愣。
薑昀祺最後一句沒頭腦又不講道理,聽著像撒嬌,但給裴轍的感覺,又多了些許惶然。像一隻興致勃勃奔出巢穴的小狼崽,沒幾步就被樹幹折斷的“哢嚓”聲驚在原地,瞪著四周不敢邁腿。
薑昀祺不說話了,拖著行李朝外走。
裴轍耐心等了會。
滾輪咕嚕咕嚕,這會情緒沉默下來,裴轍覺得薑昀祺的不講道理應該是有緣由的。
換作往常,新聞裏見到裴轍,薑昀祺會重複一個問題毫不厭煩:“裴哥,自己看到自己什麽感覺?”在裴轍麵無表情說“沒感覺”之後,薑昀祺會莫名其妙樂。
如果遇上雯雯在場,那就熱鬧了。雯雯會模仿裴轍說話,一板一眼,“沒感覺”三個字拉得老老長,然後在裴轍轉身的時候立馬端正坐好,薑昀祺則能笑得從沙發上滾下來。
裴轍太過敏銳,幾秒梳理就想到了關鍵,問薑昀祺:“還看到什麽新聞了?”
滾輪咕嚕一下,停了。
裴轍了然,想了想說:“昀祺,不會有事。”
薑昀祺慢吞吞“嗯”了聲,前方已經看到E出口外夏閔路星嵐朝自己猛招手。
耳邊,裴轍歎息道:“我會陪你,不要害怕。”
薑昀祺停下腳步:“我不害怕。我就是控製不住……有些念頭……”
這個情況其實世賽那會已經閃現。
迷霧叢林的地圖模式、時隱時現的伏地暗殺,沉浸在緊張窒息的氛圍裏,薑昀祺會產生片刻的記憶紊亂,好像自己從未離開遂滸——
也許他早就死在了被同伴捅的那一刀裏。
之後、以及眼前的這一切就是一個夢。
電話一端的裴轍,聽著薑昀祺時斷時續的話語,忽然想起的卻是另一件事。
一件關於薑昀祺至今未複蘇的記憶:遂滸大爆炸。
裴轍隱隱覺得,這段人間煉獄的記憶會摧毀薑昀祺。
隻是眼前更緊要的是,奧仔的再次出現會不會將這段記憶提前,或者加速。
薑昀祺深吸口氣,換了種語氣,輕鬆道:“可能我太緊張了……麵對阿隨的時候就不會這樣……我覺得是因為我和奧仔發生過衝突,所以每次見他總會想起過去一些不好的事,可能因為這個——”
“昀祺。”
裴轍打斷他,沒有遲疑:“如果調整不了,就回家。”
薑昀祺愣住。
裴轍的話讓他想起九年前正式出院預備去附中上學那會。
那時的薑昀祺在裴轍眼裏,就是剛下殼走都走不穩的雛鳥——雖然在旁人看來冷冰冰愛答不理,隻有裴轍知道這隻雛鳥有多弱小。
隻要薑昀祺身體不舒服,或者情緒有些不對,裴轍就會讓宋姨領他回家。搞得宋姨有一陣也神經敏感,校門口接到背著書包孤零零走出來的薑昀祺,總得好好看一番,跟觀察陽台那幾盆花似的,全須全尾還不夠,必須保持陽光燦爛、雨水豐沛。
但缺的課也得補,薑昀祺不想去上學、不想和同學接觸的時候,裴轍就請家教,看上去是縱容的。後來這家教也請了一年多。
就連那會不常來的裴玥都發現,這一年裴轍放心不少。
第二年重新去上高一,薑昀祺記得很清楚,裴轍盯了他大半學期的課業,無論多忙,都會找時間事無巨細地問他適不適應,班上同學對你好不好。
薑昀祺很奇怪,倒不是奇怪之前裴轍總讓他回家。因為一年後,裴轍就不再縱容,薑昀祺再有厭學情緒、再不想寫作業,裴轍也不會說讓他回家的話,隻會麵無表情讓他“好好想想”。
在裴轍看來,那留出的一年是薑昀祺的適應期,過了這個適應期,離巢獨立就是必須。再弱小的鳥也有骨骼長全、淩空飛起的一天。
——薑昀祺奇怪的是裴轍潛意識裏居然會覺得所有人都應該對他好。
“適不適應”、“好不好”問得多了,薑昀祺有一次反問裴轍,為什麽要對我好,他們又不是宋姨。
裴轍沒想到,難得被噎住。
過了會,像是真的有些疑惑,裴轍忽然問薑昀祺:“隻有宋姨能對你好?”
這下換人愣神。
捏著書頁細瘦白皙的手指悄悄頓住,接著一點點蜷起。
那是裴轍第一次見薑昀祺臉紅。
蒼白冷漠的少年一瞬不瞬注視他,眸色微變,水藍深處漣漪浮動,漸漸的,臉頰就紅了。
裴轍以為他不舒服,伸手去摸,誰知薑昀祺竟然偏頭躲開,眼睫倉促眨著,沒看裴轍,手下飛快翻起書頁,嘩啦嘩啦,像是在掩蓋什麽。
好久,裴轍聽見薑昀祺輕聲說:“裴哥也可以。”
裴轍後來沒說什麽。
如果讓他再次回想這個時間久遠的小插曲,裴轍還是會覺得薑昀祺是不是不舒服才臉紅的。
遠處,夏閔路星嵐還在奮力招手,身後提示登機的語音播報有條不紊。
薑昀祺回神,笑著說:“裴哥,沒那麽誇張。”
“世賽那會不也是?但世賽結束後,我就沒有過了。我隻是需要時間。估計等奧仔被抓住,消息少了,就不會這樣了。”
裴轍沒有說話。
薑昀祺給出的理由表麵上看都說得過去。但也隻是表麵上。
隔著電話,薑昀祺能感覺到裴轍無形氣場的迫人壓力,默默尋思,這會是真有點凶……不說話的人最凶。
薑昀祺等了等,硬著頭皮說:“裴哥,我先回基地了。我隊友都來接我了……”
裴轍沉聲:“晚上我會打電話給你。”
想和裴轍掛電話的衝動第一次這麽強烈,薑昀祺想也沒想:“好。”
薑昀祺不想讓裴轍太擔心。
剛才幾句話,薑昀祺從裴轍語氣裏聽出了不同以往的擔憂,薑昀祺想,晚上就不要說這些了。
一上車,博宇就坐過來興奮說:“雲神,常規賽小組名單出來了,你知道我們和誰一組嗎?”
薑昀祺脫下書包擱一旁,頭也不抬:“P11?”
夏閔:“隊長好神!”
路星嵐:“哇!”
薑昀祺:“……”
薑昀祺搞不懂這有什麽好猜的。
博宇皺眉打量他:“你就不激動?!”
薑昀祺搞不懂這又有什麽好激動的:“為什麽要激動。”
夏閔頓時覺得薑昀祺處變不驚:“隊長就是隊長!”
路星嵐附和:“嗯!”
博宇服氣了:“我們昨天守到淩晨。薛鳴淮為了常規賽能和P11分一組,血虐P11!昨天還去定慧寺燒香了!哦,順帶給我們求了決賽簽!雲神你猜怎麽著!”
薑昀祺已經說不出話了。
他知道定慧寺。寒假的時候,林西瑤還和他說,指不定外大的軍訓就在定慧寺那塊。
薑昀祺動了動嘴唇,無力道:“怎麽著。”
“上上簽!”
博宇猛地從兜裏抽出簽子,蠟黃的兩根,在博宇手裏,跟鍍了金似的。
薑昀祺徹底無語,注視半晌,問:“簽子能拿回來?”
博宇被問著了:“重點不是這個啊……”不過自己也不確定,轉頭問倆小的:“能拿回來嗎?”
倆小的齊聲:“鳴淮哥拿回來的!”
薑昀祺:“……”
到了基地,劉至和薛鳴淮也回來了,夏閔路星嵐趕緊回賽訓室訓練,一秒都不敢耽誤。
博宇瞧著他們背影直樂。
薑昀祺放下書包問薛鳴淮:“簽子可以拿回來嗎?”
薛鳴淮正在倒水喝,疑惑:“什麽簽子?”
博宇走過去也倒了杯水,仰頭狂灌,一路上就他在那叭叭。
劉至剛要跟倆小的一起進賽訓室,聞言說:“定慧寺的簽子。你不是拿回來了?”
薛鳴淮瞪眼環顧,靜止半秒後驚恐大叫:“臥槽!我拿回來了?!”
博宇:“噗——”一口水全噴了出來。
劉至搖了搖頭:“……作孽。”說完頭也不回進了賽訓室。
薑昀祺:“……”
博宇恨不得敲薛鳴淮:“不是?!這點常識你都不知道?!完了完了,多少人因為我們而失去上上簽!作孽作孽!”
薛鳴淮冷冷:“常識?我怎麽見你從昨天下午到上上一秒,都在捧著那兩根簽子念經?!”
博宇:“……”
薑昀祺歎氣:“趕緊還回去吧。”
於是,吃完午飯,First一行六人去了趟定慧寺,當著一眾遊客和春遊小朋友的麵,站壁角,被定慧寺老住持念叨了十來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