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最後一次
臨走前,薑昀祺把竊聽器結果告訴了劉至。
“岑警官說隻要出現新證據,就一定會查下去。”
博宇薛鳴淮帶兩小隻在一樓賽訓室練習戰術,薑昀祺抽空上陽台找劉至。
最近劉至跑陽台抽煙次數多了不少。時間卻不長,一支煙的功夫就下樓繼續盯他們。
薑昀祺注意到劉至指間的煙,煙灰燒出好長一截:“教練?”
劉至回頭:“我知道了。”
薑昀祺點頭,想了想問:“你在擔心什麽?”
劉至明顯有心事,薑昀祺本想繞著竊聽器案子再多說幾句,但不知怎麽,開口就是單刀直入,引得劉至轉身稍愣。
片刻,劉至說:“我隻是覺得晏雨不會善罷甘休。他那樣的人……雲神,你沒領教過。”
薑昀祺看著他,沒說話。
劉至抬手摁滅煙,垂眸盯著死灰冒出點點火星:“我剛打比賽那會就認識他了……怎麽說呢,他這個人很擅長第一時間消除你內心的陌生與防備,迅速熟識、迅速交好——”
頓了頓,劉至抬眼瞧薑昀祺,眉眼平和,語氣帶笑:“如果硬要打個比方,不恰當點,和雲神你就是一個正反麵。”
薑昀祺眨了眨眼,不知道說什麽,但他知道劉至沒有別的意思。
“晏雨一直很有野心,也很有想法。這不是壞事。那會國內比賽境況不算好,有野心有想法的人往往最能掙出成績。後來易宣加入,我們也算要實力有實力,要發展有發展。絕地狙擊進駐國內市場第一場比賽的獎金是五十萬,我們在此之前就已經拿到二三十萬的讚助了。”
劉至摸出煙盒,又揀了支煙。
手腕繃帶已經拆除,接下來就是慢慢恢複,除了不能再打比賽,日常使用沒問題。
“後來出了流火的事……絕地狙擊暫停開放國內市場兩年。那兩年完全就是自己摸索自己幹。我們想過很多戰隊模式,包括現在北美M19的聯隊競爭機製。隻是沒人知道組建聯隊的價值能比一支隊伍本身高出多少。一支隊伍單槍匹馬立竿見影,一場比賽一個成績。而聯隊前期需要大量培養,需要整合、需要挑選。那些沒被選上的電競手,就一直讓他坐冷板凳嗎?這樣凝聚力又從哪裏來?所以也需要安置一係列訓練儲備模式。”
“易宣一度傾向聯隊競爭機製,以戰隊為單位先進行隊內比賽,然後代表出賽。這樣起步更快。缺點就是曇花一現,有了上頓沒下頓——全員俱佳的戰隊太難得,而這除了聯隊培養、精挑細選,沒別的辦法。”
“我那時也左右搖擺。因為眼前的路最後通向哪裏,根本沒人知道。就連絕地狙擊官方也不知道國內市場今後的發展方向。”
“最後是晏雨徹底說服易宣,還有我,確定下聯隊選拔,才慢慢有了P11。”
薑昀祺問:“晏雨說了什麽?”
劉至看著他:“晏雨說:‘如果想要我們的隊伍成為亞服最強、世界第一,那就從現在開始養。’”
“養。”薑昀祺低聲重複。
“沒錯。就是養。”
劉至移開目光,眼神平靜異常。當年的激動與憧憬,此刻再說起,隻是一潭死水。
“一名職業選手的巔峰最多三年。前期爬升,後期下坡,能夠貢獻給一支戰隊的黃金時期,就是那三年。除了養,沒別的辦法。”
“養出來了,往後就是高枕無憂。”
說到這,劉至低聲一笑:“現在想想很不可思議。所有人都在拚命打比賽一門心思掙獎金的時候,我們居然拿出所有獎金去養一支從沒人試驗過的聯隊。”
“那個時候人簡單,事情也簡單。錨定一個目標,好像一夜之間就有了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誰說都不管用,隻和誌同道合的走。”
薑昀祺默然不語。
劉至始終捏著那支煙,目光好像停留在上麵,又好像不在上麵。
過了很久,久到薑昀祺以為劉至不會再開口。
劉至突然哂笑,語氣譏諷:“可等真成了亞服最強、世界第一,我們也早就不是當初的我們。眼裏有的,也遠不止電競。”
“矛盾一直就有。易宣太純粹,我太固執,晏雨太……有想法。隻是對於上升期的P11來說,這些都不算什麽,或者說,都沒到激化的點。”
“導火索是易宣卸任後的隊長任命打算。兩個人選,我和晏雨。”
“那時距離冬季賽還有整整一年。”
劉至淡淡道:“一年後,你們都知道了。”
一年。
處心積慮的一年。
即時擊殺信息的bug,三級盔的問題,天衣無縫的輿論引導
——晏雨籌備這些的時候到底想什麽?他是不是連被發覺後的處理方法都想好了?劉至手被廢,是計劃外,還是計劃中?
這些問題困擾過劉至,在手腕傷勢不愈的那段時間也折磨過他。到最後,曾經的誌同道合通通埋進仇恨,渣子都不剩。
薑昀祺沒作聲。
劉至抬眼看向他:“現在距離官方審判結果公布還有半年,一個半的賽季。雲神,你覺得這半年裏,晏雨會什麽都不做嗎?”
一個能千方百計蓄謀整年的人,在這個節骨眼,會束手就擒?
正值四月初,S市最好的時節。就算一連幾天都是細雨不見晴,舒適的氣溫與雨後清朗的空氣,都是難得的享受。
雲浮天梯綠化一直做得很好,對得起高昂的租金。中心湖一片碧瑩瑩的,遠望滿目都是綠,連帶湖水也被浸透,青綠到底。春雲舒卷,柔軟潔白,映在上麵,其實顯出幾分違和。
看得久了,突兀寒意驀地從湖底蔓延,雲層霎時絲絲縷縷散開。
倒不像是因為風動。
薑昀祺盯著湖麵上最後一縷雲,靜靜開口,隻說了三個字:“你放心。”
劉至問完出了會神,這時聞言微怔。
薑昀祺注視他:“賽場上,我們不怕。場下,他不敢。”
“竊聽器是最後一次。”
薑昀祺轉身朝門口走:“你的手腕,也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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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一早的飛機,到江州的時候,上午十點剛過。
薑昀祺回家沒看到宋姨,也沒看到裴轍。
雖然這次回來沒告訴他們,但薑昀祺也問了裴轍這段時間出不出差,裴轍說不出差,那應該下午就回來了。
家裏轉了圈,裴轍**翻了幾翻,冰箱門口蹲了蹲,薑昀祺給阿隨發信息:“宋姨在你那嗎?”
阿隨回得很快:“剛走。你回來了?”
薑昀祺:“嗯。待兩天。”
阿隨自動道:“回來看我的?”
薑昀祺沒回。
後來薑昀祺想,索性也沒事,正好看看阿隨複健怎麽樣了。
去省人醫路上,阿隨開啟話癆模式:“我最近進步挺大的,你也來看看嘛!別老是盯著你哥,也看看別的男人!”
薑昀祺很快皺了下眉:“……你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
阿隨:“???”
薑昀祺沒理他。
過了會,阿隨說:“其實我失戀了。”
薑昀祺盯著“失戀”兩字,覺得阿隨這個複健不簡單,不知道說什麽,搜了下表情包,發過去一個“摸頭”。
“摸頭”很敷衍,阿隨看出來了,非常憤怒:“薑昀祺,我原本以為你冷血,沒想到你這麽冷血!”
薑昀祺更加不知道怎麽回,關了界麵,手機揣兜裏,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下車掏出手機掃碼結賬的時候,界麵顯示十五條未讀信息,全部來自阿隨。
薑昀祺好笑,一指劃過,繼續掃碼。
等電梯的時候無聊,薑昀祺點開看了開頭幾眼。
阿隨:“薑昀祺,你不要飽漢不知餓漢饑。我真的很慘。”
“我跟你講,我喜歡上一個天天給我紮針的小護士。長得挺可愛。估計你也見過。其實我這個人還是挺謹慎的,我一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她給我紮針,所以我一見她就有種心跳加速的緊張感。”
“後來發現不是的。”
“前兩天,我在樓下自己一個人走。我看見她坐在花壇邊上和別人說話。這幾天江州天氣不錯,櫻花也開了,陽光照在我頭頂的時候,暖洋洋的,我就覺得很幸福,心口突然就有種衝動,很想抱抱她。”
“然後我直接走過去問她:我能不能抱抱你。”
看到這,不知為何,薑昀祺覺得心頭澀澀的,眨了眨眼,一口氣很慢地呼出來。
陽光和擁抱,阿隨一直想要的,就是這兩個吧。
“其實說完我就後悔了。我完全是鬼使神差!我那會應該被陽光日暈了!我就很慌,我覺得自己像個流氓。”
“可是你知道她說什麽嗎?她說好啊,然後主動笑著抱住了我!抱了我好久!”
“我都哭了。”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薑昀祺站著沒動。
過了會,薑昀祺繼續往下翻。
阿隨:“可第二天我就聽霍醫生說那個小護士被調走了!”
“你真的不知道我當時什麽心情!我剛喜歡一個人,下一秒這個人就不見了!我和霍醫生說她昨天還抱我呢!怎麽會不和我說一聲就走了?霍醫生說,也許是離別的擁抱。”
“我想來想去,覺得大概就是這樣吧。”
“離別的擁抱都這麽美好嗎?”
“可我真的很難過。”
“薑昀祺,你說我慘不慘?”
薑昀祺看著手機,上下翻了翻,不得不開始嚴肅思考一個問題——
警覺性這麽低的阿隨,到底是怎麽在薑正河手下待那麽久的?
距離病房還有段路的時候,薑昀祺聽到阿隨歇斯底裏兩聲“嗷嗷”叫喚。
薑昀祺以為出什麽事了,衝到門口剛要打開門,就聽阿隨一邊抽氣一邊壓抑怒氣道:“……不能換小護士來嗎?霍醫生你會打針嗎?”
聞言,霍向書輕笑:“我聽說你以前在遂滸薑正河手下,這點痛都受不了?”
阿隨:“……”
薑昀祺:“……”
推門進去,阿隨剛把褲子提上,聽見動靜扭頭,頓時睜大眼,怒瞪霍向書:“我老大來了!你小心點!!!你知道薑正河?那你知道我老大是誰嗎?!”
薑昀祺:“……”
薑昀祺轉臉朝向霍向書,禮貌打招呼:“霍醫生。”
霍向書眯眼笑著點了點頭。
來回瞅的阿隨:“???”
“薑昀祺,你哪邊的?”
薑昀祺無語:“打針就別喊疼了。丟人。”
阿隨氣得快要爆炸:“可是他下手真的很重啊!之前小護士給我打,都輕輕的!”
薑昀祺:“……真的?”
薑昀祺去看一旁笑麵霍向書。
霍向書感受到目光,對薑昀祺又是無聲一笑:“我下次注意點。”
阿隨難以置信:“還有下次?!你們醫生很閑嗎?”
霍向書笑得如沐春風:“我最近比較閑。”
阿隨:“……”
霍向書走後,阿隨慢吞吞挪下床,薑昀祺過來扶他。
“陪我下去走走吧。這兩天我都抑鬱了。”
“好。”
一路過來,薑昀祺都沒注意阿隨說的“江州天氣不錯”是什麽意思。
這會整個人籠罩在蓬鬆明媚日頭下,眼前一切美好得不真實。
阿隨杵著步行輔助器,走得很慢:“怎麽突然就回來了?”
薑昀祺跟著他挪,心不在焉:“想回來就回來了。”
阿隨停住腳,麵朝他笑得意味深長:“嘖。想你哥了吧?”
薑昀祺點頭,沒反駁。
一個月沒見,當然想。
阿隨見狀繞著薑昀祺轉,一步一點評:“你看看你,一點都不冷酷。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薑昀祺漠然看他。
阿隨繼續嘚不嘚:“你應該從我身上吸取教訓。凡事看開點。指不定什麽時候,咻的一下,沒了!”
“你現在用情過深,我很擔心你。”
薑昀祺默念幾遍救命之恩,勉強壓住,冷聲:“擔心什麽。”
阿隨對上薑昀祺視線,張了張嘴,不由自主咽口水,半晌磕巴道:“剛、剛才那感覺挺對的。是我認識的薑昀祺!”
薑昀祺懶得和他廢話,繞開阿隨幾步往前走。
“你等等我……”
抬眼,看到聞措和裴轍迎麵走來的時候,薑昀祺原地猛地頓住。
聞措見到薑昀祺很意外,一個勁朝他笑,叫了聲薑昀祺名字,然後偏頭和裴轍說了句什麽。
裴轍也笑了下,嘴角笑容很淡,眼神望住薑昀祺。
才四月,陽光就這麽暈眼,不是很正常。
薑昀祺走神想。
阿隨一步步跟上來,前後望了望,最後對著薑昀祺笑意彌漫的臉嘟囔:“現在感覺又不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