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下一場雪
裴轍沒下車。
午後大雪在暮色四合時分停歇,這個時候,街道兩旁積雪堆得足有半人高,沿街迷離閃爍的霓虹燈光與倏忽而過的刺眼車燈長長短短地停留在陰鬱雪色上,凝結成表麵晦暗粗糙的冰。
林西瑤勉強能走,薑昀祺配合她的步伐幫她小心繞過雪堆。
裴轍聽到薑昀祺說:“沒事,我送你回去,你記得怎麽開家門就好。”
林西瑤咯咯笑:“薑昀祺,我腦子很清楚好嗎,你把我扔這裏我也知道怎麽回去。”
薑昀祺低頭瞧了瞧林西瑤臉色:“那就好。回去記得給徐瑞靜打電話。她和我說了好多遍,讓我提醒你。”
林西瑤不知為何又笑得不行。
薑昀祺搞不懂林西瑤笑點,以為她喝多了,情緒收不住。
裴轍移開視線。
薑昀祺扶著人走到麵前,對裴轍說:“裴哥,這是我同學。她喝多了,我們住得挺近的,可不可以先送她回去。”
裴轍目視前方,食指幾不可見地點了一下方向盤,沒說什麽。
薑昀祺探頭,藍眸眨巴眨巴:“裴哥?”
裴轍轉眼看他,說話語氣像是會議中途被打斷:“去坐好。”
薑昀祺:“哦。”
薑昀祺看了眼副駕,想了想,扶林西瑤一起坐去了後座。
裴轍從後視鏡注視薑昀祺。
薑昀祺問林西瑤:“你要不要喝水?”
裴轍在,林西瑤不好意思,坐得比上課還端正,握著手機愣了下,像是沒聽懂,幾秒後局促道:“啊,不、不用——反正一會就到。謝謝你啊。”說著偷偷打量裴轍背影,極端沉默極端嚴肅,林西瑤更加坐立不安。
林西瑤說不用之前,薑昀祺已經起身從中間往前去扒拉副駕抽屜裏的礦泉水,羽絨服胖乎乎,擠著裴轍身側,左手抓著裴轍座椅,扣緊的四指貼著裴轍後肩,斜伸出去的右手在抽屜翻了好久。
一聲幾不可見的“嘖”聲,薑昀祺以為自己幻聽了,小動物似的警覺停下,扭身偏頭盯正襟危坐的裴轍。
裴轍不看他。
車內不甚明晰,光線薄弱,虛虛打在裴轍高挺鼻梁,聲色不露的沉嚴模樣,弄得光線都心驚膽戰。
隻有薑昀祺摸不著頭腦。
好不容易拿回一瓶礦泉水,薑昀祺坐下後遞給林西瑤:“喝吧。”
林西瑤小聲:“你不喝?”
薑昀祺像是才想起來,起身,羽絨服又要去擠裴轍:“我再拿一瓶——”
話音未落,裴轍利落伸手取出一瓶礦泉水往後塞。
薑昀祺接過,笑眯眯:“謝謝裴哥。”
兩個人都喝了酒,這會齊齊仰頭灌水,動作一致得有些滑稽。
裴轍看了眼,開車離開。
漸漸,後座小聲說話的聲音窸窸窣窣,比車流聲還有規律。
林西瑤超小聲:“你哥哥怎麽不說話?”
薑昀祺灌下一大口說:“他不愛說話。”
林西瑤稍稍放心,又問:“你哥哥平常就這樣嗎?”
薑昀祺想了想:“對,平常就這樣。”
“也不跟你說話?”
“說的。不過都是我跟他說的時候多。”
裴轍:“……”
林西瑤又問起和博宇見麵的事,薑昀祺說這幾天再聯係下:“黎坤不知道去哪裏了,Eric也回家了,博宇不會一直待在雲浮天梯的。”
林西瑤說:“黎坤壓力應該很大,其實網上罵他的人很多,說他處理不好戰隊的事,宋紹的事也是——宋紹那篇博文,還是有粉絲支持的。”
薑昀祺沒說話,過了會輕聲:“我們會找到證據的。”
林西瑤點頭:“嗯。”
聊天內容從電競賽場到同在一個城市的學校,兩人說話聲很輕,像躲著大人偷偷開小差。
林西瑤又問:“你什麽時候開學?”
“二月底,你呢?”
薑昀祺酒勁上頭慢,這會有些口幹舌燥,旋開瓶蓋又灌了好大一口水。
林西瑤打開手機看日曆:“我差不多比你早一個星期,元宵都不能在家過。對了,你們大一結束才軍訓吧?”
“嗯。軍訓一個月。”
“去年我們是在定慧寺那塊訓的。就是塊野地,蚊子超級多,還都是毒蚊子你們。外大應該也是,到時候記得多帶驅蚊水。”
薑昀祺靠著車窗笑:“我不招蚊子。”
林西瑤睜大眼,好笑:“不是吧?一點都不招?那裏的蚊子可不挑。”
薑昀祺:“不信你問我哥。是吧,裴哥?”
裴轍理都沒理他。
薑昀祺撒嬌氣趁著酒意稍稍外露,見裴轍不說話,上前一把抱住裴轍椅背,纏人:“是吧是吧?裴哥?”
裴轍後視鏡看他一眼,敷衍:“嗯。”
林西瑤默不作聲觀察兩人,覺得薑昀祺和他哥哥關係應該很不錯。
羽絨服料子呼啦一聲,薑昀祺努力探頭去瞧裴轍臉色,搜索良久也沒發現什麽異常,就又坐了回去,但時不時去瞅後視鏡裏的裴轍。
裴轍沒再看後視鏡。
車內安靜了好一會。
林西瑤到家後,薑昀祺還坐在後座仰頭喝水。
一瓶水不一會灌完,薑昀祺上半身歪倒在座椅上,徹底放鬆,坐沒坐相。
裴轍沒有立即開車離開,停頓片刻,開口是那種不得不主動中斷會議語氣:“坐過來。”
薑昀祺半躺在椅子上仰頭瞧他:“啊?”說完就打了個哈欠,嘟囔:“裴哥我好困。”
裴轍臉色沉了沉:“薑昀祺,坐到前麵來。”
薑昀祺覺得這個全名叫得實在奇怪,但還是乖乖下車打開副駕門坐進去,一邊報告:“坐好了。”
裴轍:“安全帶。”
薑昀祺抽出安全帶係好,再次報告:“喏。”
裴轍開車離開。
一路無話。
到家,薑昀祺歪在椅子上已經睡著。
裴轍屈指叩了兩下薑昀祺腦門:“下車。”
薑昀祺下意識閉眼伸手就要抱。
裴轍直接開門下車。
薑昀祺:“……”
雪很厚,踩在上麵哢嚓哢嚓,一腳一個深印子。
薑昀祺下車原地跺了會,興奮大喊:“裴哥!”
裴轍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注視薑昀祺,似乎在想什麽,視線落在薑昀祺身上,又好像離薑昀祺有點距離。
薑昀祺低頭猛踩雪,很過癮的樣子,一邊把手往前遞,開心地說:“要不要牽手一起走?”
裴轍沒動。
薑昀祺踩夠了,見手沒人牽,抬起頭,裴轍已經往前走了幾步,背影有點孤獨的意思。
這會不牽手,下車也不抱他,薑昀祺急了,朝裴轍大聲喊:“喂!你不要你的寶貝啦!”
饒是心頭壓著幾分煩躁,也被這句嬌橫衝得忍不住笑。
裴轍轉身,大步朝薑昀祺走去。
薑昀祺卻有點不高興,在裴轍走到麵前的時候把手收回來:“過期了。”仰麵瞧人的樣子很像回事。
裴轍毫不猶豫把人摟抱起來:“過期就過期吧。”
薑昀祺抿嘴不說話,趴裴轍肩上望著到處的雪白。
裴轍走得很穩,踩雪的聲音也很踏實。
空氣冷冽,呼出口的氣息白霧一樣在半空遊**,很久才散開。
薑昀祺偏頭往裴轍頸項挨了挨,冰涼鼻尖碰上裴轍頸動脈,呼吸的熱度和皮膚下血液的熱度混合在一起,像是一個人。
薑昀祺小口呼吸,聽著裴轍踩雪的聲音,好一會說:“想親裴哥。”
裴轍放下薑昀祺,還未等人站好,便低頭吻上。
薑昀祺被吻得有些急促,後退幾步靠上樹幹,枝椏間的雪碎撲簌撲簌往下落,掉進薑昀祺羽絨領口,薑昀祺嗓子口一聲嗚咽:“冷……”
裴轍將人往懷裏按了按,扶著薑昀祺後頸再次親吻的時候,薑昀祺整個落入裴轍身影下,完全籠罩。
後來,裴轍寬闊肩背滿是細雪。
一個有些壓迫又纏綿到難舍難分的親吻。
薑昀祺手伸進裴轍大衣,隔著幾重衣料撫摸裴轍後背。
片刻,裴轍貼著薑昀祺潮濕溫熱的唇角,低聲說:“薑昀祺,我給過你一次機會了。”
薑昀祺抬頭,沒懂,卻下意識伸出舌尖去舔裴轍微涼的嘴唇。
漆黑眼眸望進薑昀祺眼裏,裴轍閉了閉眼,又很急迫地吻了上去。
撲麵而來的力道讓薑昀祺霎時腿軟。
雪地裏的蹤跡最容易追尋。
深刻的腳印,清晰的方向,目標明確的人循著往前,直到下一場雪來臨之際,都不會迷路。
薑昀祺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和裴轍說的話。
他問裴轍,要認識多少人、交多少朋友,裴轍才會喜歡他,和他談戀愛。
當時裴轍沒有回答他。可能裴轍自己也不知道。
但就在此刻,薑昀祺卻找到了裴轍的答案。
隻是未等細想,薑昀祺又聽裴轍對他說:“沒有機會了。以後都沒有了。薑昀祺,你隻能是我的,待在我身邊,哪也不能去。”
薑昀祺拍了拍裴轍背:“嗯!”
裴轍笑:“昀祺,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薑昀祺說:“知道啊,你說你愛我,我也愛你啊——我好久好久之前就愛你了。”
裴轍頓住。
細小的雪還在往下掉。
目標明確的人很慶幸,下一場雪來臨之前,他已經牢牢握住了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