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肖想太久

半年沒有打噴嚏的flag當晚就倒。

雪裏玩得太瘋,又抱著爸爸哭了一頓,準備睡覺的時候,雯雯開始打噴嚏。小臉苦巴巴,鼻子通紅,剛哭完的眼睛有些腫。精神也不是很好,困懨懨的。雯雯靠聞措懷裏扯紙巾擤鼻涕,小聲囑咐聞措不要告訴媽媽,不然更不會讓她去冬令營了。

聞措心疼又被逗笑,“那明天得好起來。不然媽媽肯定知道”。

小下巴點得很用力,擤完鼻涕雯雯主動要藥喝,“喝藥是不是會好得快一點?”

宋姨拿來體溫計,一測還算正常,“雯雯小,不能亂吃藥。待會姨煮點薑水,甜的,祛祛寒氣,再捂緊睡一覺說不定就好了”。

雯雯這會特別聽話,喝完爸爸遞來的一大杯水,立馬鑽進被窩,被沿拉到嘴巴下,乖巧道:“那姨快去煮。”

薑昀祺背完單詞從書房出來,看到裴轍坐客廳沙發上翻文件,筆電擱一旁,屏幕是暗的。

宋姨從裴轍房間出來後就去廚房忙。

薑昀祺左右看看,覺得哪都用不著自己,原地站了幾秒,往裴轍那湊。

“裴哥。”

“嗯。”

薑昀祺盤腿坐沙發上,挨著裴轍,但沒有貼上去,隻是離得很近,微微側頭就能靠上裴轍肩膀。薑昀祺拿過筆電按了下觸摸板,屏幕亮起。滿屏密密麻麻數據公式,配合精密的機械繪圖,右邊還有好幾豎行類似於注釋的標注。

底下打開了十幾份文件,光標點上去,除了前幾個以日期和國家命名的談判材料和全英文文件,剩下幾份文本題目簡直就是天書,什麽“渦流升力”、“傳感測量”,還有一個字薑昀祺都不認識,“解耦操縱”的“耦”。

薑昀祺敬畏地放下筆電,不敢瞎動,隻是在屏幕快要暗下的時候,幫著點一點,保持屏幕常亮。

裴轍注意到薑昀祺動作,笑了下,“用不著這麽守著。暗就暗了。後台設置會嗎?設置屏幕常亮也行”。

薑昀祺沒去設置,捧著裴轍筆電嘟囔:“那我就一點用沒有了……”

裴轍轉頭看他,神情是那種猜不懂薑昀祺腦瓜到底在想什麽的無語,停頓片刻問道:“單詞背完了?”

薑昀祺點頭,得意:“全背完了。”

“背完就去睡覺。”

裴轍沒費什麽力氣抽走被薑昀祺抱懷裏的筆電,想來想去忍不住氣笑了:“真有出息。不點來點去就是沒用了?”

薑昀祺沒反駁,抱上自己膝蓋,猶豫一會道:“那裴哥什麽時候睡覺?”

裴轍想起來今晚和薑昀祺睡。

一個人什麽時候睡都無所謂,但今晚得配合薑昀祺作息,睡晚了會影響薑昀祺。

“一會就睡。快去洗澡。別磨蹭。”

“好。”薑昀祺剛準備回房間,就被宋姨叫住了。

“昀祺過來喝點薑湯,在桌上。我給雯雯端去,雯雯感冒了,你可不要感冒。”

“雯雯感冒了?”薑昀祺半途刹車,掉頭就要跟著宋姨往裴轍房間去,小姑娘前一刻還又蹦又跳,怎麽就感冒了,“我也看看——”

聞措這時正好出來,放宋姨進去後就關了門,站薑昀祺麵前道:“昀祺別進去。萬一傳染可不是小事。感冒再嚴重,雯雯掛水就能好,你可是要住院的。”

當年遂滸最後那場爆炸,薑昀祺肺裏吸入太多有害異物,加上那會才十二歲,就連聞措也沒有把握能不能救回來。

挨過危險期,裴轍選擇保守治療。之後薑昀祺昏迷三年。這三年算是向老天討回來的最佳治療期。大小手術灌洗術進行了不下二十次,好歹撿回一條命。但整個肺髒器官比常人脆弱易感染是真的,一次感冒就能輕易擴大成氣管阻塞炎症,住院都要一周。

雖說隨著薑昀祺長大,免疫力提升,還有這幾年家裏人無微不至的看護,情況逐漸轉好,但畢竟底子在那,風險還是有的。

治療薑昀祺的所有療程,聞措都親身經曆,他比在場人更了解薑昀祺身體目前到底是什麽情況。

裴轍這時起身走來,看了眼聞措,低頭對薑昀祺道:“聽話。去喝點預防下。”

“雯雯沒事。一晚上就能生龍活虎。”聞措笑著對裴轍說:“別跟他媽匯報,不然又有的說。”

薑昀祺其實有些沮喪,但沒說什麽,轉身坐回桌邊安靜喝薑湯,喝完也沒吭聲,回房間準備睡覺。

聞措看著薑昀祺回房間,進廚房也給自己倒了碗濃濃薑湯,對裴轍道:“你要不也來點?”

裴轍搖頭,“不用”。

“也是。小感冒對你來說不算什麽。我得注意下,這段時間全是大夜,再感冒,裴玥得念死我。”

聞措幾口喝完,洗了碗擱上架子,一邊朝外走,一邊道:“見麵咱倆還沒好好聊聊。年終是不是更忙?還有兩個月過年,裴玥說今年輪到在你家過,到時候有沒有時間回來?”

裴轍合上筆電,整理好文件,“應該有。有個會議被延遲了,估計得拖到來年開春”。

“昀祺呢?這小子成績最近怎麽樣?六月份就高考了。”

裴轍笑了下,“重在參與”。

聞措也笑,“勉勉強強補到高三,不錯了。高考就隨緣吧”。

“我希望他健康平安,認識幾個朋友,再快樂一點。”

“劉老師還說他孤僻?不肯交朋友?”

聞措從裴轍的話裏想起有一次裴玥代替裴轍參加薑昀祺家長會。班主任劉老師對於薑昀祺不能融入班集體頗有意見。裴玥很為難,回來和聞措說,聞措倒覺得沒什麽。

見裴轍沒否認,看樣子又是這麽回事。

聞措皺眉道:“這些班主任管得真寬。交朋友不交朋友還不能自己做主了?再說了,一個班那麽多人,每個都交一遍?我就覺得雯雯朋友太多!你不知道,這祖宗在家,晚上給各路閨蜜打電話,能打到她媽掐電話線。”

裴轍忍不住笑,“昀祺是玩遊戲,不過我已經沒收他手機了”。

聞措難以置信,“他沒跟你鬧?”

裴轍想了下,雲淡風輕道:“沒。”

聞措:“……”

房間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兩人回頭,見宋姨從裴轍房間出來。

“我看情況好點了。這會在發汗呢。”

聞措道了謝,轉頭慫恿裴轍:“都睡了要不我們出去喝點?你不喝也行,陪我喝點。”

裴轍沒理他,轉身進書房。聞措跟著進去,關上門,似乎有話要說。

“昀祺交不交朋友其實不重要。”

裴轍背朝聞措,停下手裏動作,察覺到聞措話裏有話。

聞措站書架前一排排看過去,半晌斟酌道:“你應該知道他是在什麽環境長大的。那時他與同齡人的關係完全不同於現在和同學的關係。”

“即使他想不起來了,可與同齡人相處的那種緊張、殘忍、類似於殺戮和背叛的關係,可能現在還讓他潛意識裏對同齡人抱有警惕。”

聞措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翻開扉頁和目錄,“從他有意識起,他就被當成致命武器培養,你覺得武器和武器之間存在友情嗎?”

“他們什麽都沒有。他們隻有目標。”

裴轍走到書桌前,薑昀祺做好的作業擺得整整齊齊。

語文作文勉強寫了幾行字,題目關於以小見大,一葉知秋。看得出來,薑昀祺有認真思考,但他的思考落在紙上,就是幾句零散感想,沒有什麽多餘事例的補充。單純隻是知識灌輸進去又原樣照抄出來。

裴轍想起薑昀祺打遊戲時的狀態。思維敏捷,戰術出奇,指揮周全……如果說這裏麵沒有過去薑昀祺的影子,裴轍也無法說服自己。

“……當然了,這也是我們做醫生的站在科學角度去評估測量。”

聞措把書放回去,走到裴轍身旁拍了拍裴轍肩,“心理慣性的存在並不代表後天無法更改”。

“裴轍,你已經很有耐心了。但對昀祺,還需要更多的耐心。”

書房片刻沒人說話。

聞措拿起薑昀祺的作文,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字寫得不錯,和你很像”。

裴轍神情微怔。

太偏僻的細節,隻有旁觀者知道。

宋姨抱了一床被子枕頭進來。

薑昀祺把自己的被子枕頭往裏麵挪,然後幫著宋姨攤開裴轍的被子。

“牛奶喝了嗎?”宋姨拿開薑昀祺扯被子的手,“快去喝,不然涼了。力氣挺大,你看看你扯成什麽樣了?”

薑昀祺笑,“那是姨力氣太小了!”

宋姨佯瞪他,“快去喝”。

薑昀祺站廚房喝奶,注意到聞措從書房出來進了裴轍房間去看雯雯,一會裴轍也出來了,然後就和穿著皮卡丘睡衣慢吞吞一小口一小口喝牛奶的薑昀祺對視上。

薑昀祺在裴轍不作聲微微嚴肅的目光裏加快喝奶速度。

咕咚咕咚不喘氣全部喝完的時候,薑昀祺黏著裴轍進房間,跟條黃色尾巴似的,“裴哥”。

“嗯。”

裴轍進浴室洗澡,薑昀祺蹭進去刷牙。

一邊刷一邊準備偷看裴轍脫衣服。

“快去睡覺。”裴轍解了腕表擱台上,揉了把薑昀祺頭發,“往哪裏看”。

薑昀祺耳朵紅了,臉卻一點不紅,坦**得很,咕噥:“我牙還沒刷完”,接著小聲:“沒往哪看……都一樣,有什麽好看的……”

不過等裴轍快脫光的時候,薑昀祺跑得比什麽都快,跟閃電似的,跑出來瞬間又後悔,趴裴轍被子上悶聲哀叫。

就差一點!恨!

看光了做夢都方便!恨恨!

裴轍洗完出來就看到黃色閃電萎靡不振,抬眼上下看了看他,低頭哼哼唧唧背古文。

“睡覺。”裴轍拿走薑昀祺高考必背古詩詞,“不是這麽用功的。明天早起再背書”。

薑昀祺聽話蹭進被窩,扭頭注視裴轍關燈躺下。

啪嗒一聲,世界安靜了。

薑昀祺盯著天花板,笑容慢慢止不住。

肖想太久。

界限在此刻最模糊,模糊到,自己都快分不清,這到底算是暗戀還是明戀。

開心維持了很長時間,而腦神經由於過度興奮導致薑昀祺在接下來一個多鍾頭裏,失眠了。

裴轍似乎睡著了。

腦內一會就炸一個煙花的薑昀祺大著膽子緩慢撐起上身,眼睛適應了黑暗後,一眨不眨凝視裴轍。

最初那些無比堅固的安全感,在時間裏寸寸發酵,在心事裏雜糅糾纏,最後,在一個偷偷摸摸暗自竊喜的親吻裏,釀成最真誠的愛慕。

隻要想起來,最先醉倒的都是自己。

撐得太久,胳膊發酸,也有點涼,薑昀祺改趴枕頭上,對著裴轍百看不厭。

屋子安靜到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窗外風聲暫歇,窗簾密實拉著,不知道雪是不是還在下。

思緒剛繞開裴轍,困意就泛起。

薑昀祺打了個哈欠,慢慢閉上眼睛。

又過了會。

裴轍睜開眼睛。

裴轍再次確認一個事實:19歲的薑昀祺真的很難懂。

裴轍轉頭看向薑昀祺。

半邊身體探出被窩,手臂交疊在枕頭上,歪頭枕在手肘,睡得很沉。

一摸,露出很久的肩膀一點熱度也沒有。後頸也涼涼的。

裴轍擰眉,想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可薑昀祺睡得晚,這會睡得又死,被子壓在身下,怎麽都拉不動。裴轍不想吵醒他,免得醒了又來一輪注目禮。

隻能把自己被子照顧出去。

陷入甜夢的薑昀祺完全就是本能驅使,很會趨暖避冷,裴轍熱熱的被窩剛向他展露一角,他就主動縮肩挨進去。

冷颼颼沒幾兩肉的瘦削肩膀貼上裴轍溫熱胸膛,薑昀祺整個人頓時放鬆不少。在外麵自作自受,挨凍久了,這下堪稱心滿意足,下一秒,頭也跟著埋進去。

裴轍怕他悶死,稍稍用力扣著薑昀祺後頸抬起,跟抓兔子似的,想讓他靠著自己肩膀。

可下一秒,薑昀祺不樂意了,哼出一聲“裴哥”——做夢都知道叫誰最管用。

裴轍撤手,忍不住笑,沒再動薑昀祺。

半夜的時候,裴轍猜對了,薑昀祺被悶醒了。

不過距離真正清醒還差得遠。

睡夢中幾聲喘氣,薑昀祺呼吸不順。裴轍很快警醒,當下沒有猶豫,直接從自己胸口扒拉出薑昀祺腦袋。

被窩外溫度和裴轍胸前溫度明顯差了幾度,薑昀祺不幹,嫌冷,半睜著眼以為做夢呢,伸手蹬腳就往裴轍被窩鑽。

裴轍擔心薑昀祺這麽大動靜著涼,由得人鑽,反手撈起薑昀祺被子捂在後背,低聲好笑:“睡覺這麽不老實?”

兩手兩腳纏嚴實了,下一秒又陷入夢中。

裴轍垂眸注視。

過了一會。

“裴哥……抱抱我……”

耳邊兩聲咕噥。

混在一起,說得不是很清楚。氣息很熱,不知道是誰的溫度,也許是靠得太緊,溫度傳遞升高了。

裴轍反應過來才察覺自己心跳有一瞬漏跳。

又不知道過去多久,裴轍一直沒有睡著。

薑昀祺睡熟了,纏著的手臂鬆了鬆,額頭依然抵在裴轍肩前。

過了會,裴轍伸手抱住薑昀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