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好好說話
薑昀祺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剛和宋姨吃完早餐。
待會他們要去省人醫監督阿隨複健——雖然說了不再去,但也不能真的一兩周都不看。阿隨再賴皮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這回不是博宇打來的電話,是Eric。
薑昀祺想,博宇那麽為信戰操心現在肯定很不好受。
“宋紹那事之後,隊長請我們吃了頓飯,我就覺得不對勁……他沒有明麵上讓我們離開,隻說信戰毀了。”
Eric聲音低沉了很多,很疲憊的樣子:“現在手上沒有足夠證據證明宋紹早就和晏雨裏外勾結。比賽複盤的結果也不理想。還有你三級盔丟的那滴血,黎坤一個人複盤了三十多遍,也和主辦方溝通過,主辦方堅決否認是係統出錯。加上薛鳴淮一直沒消息——我和博宇看得出來,隊長這段時間真的挺消沉。”
薑昀祺站在玄關等宋姨拎包帶上保溫盒裏的拌麵。麵、醬和蔬菜絲要分開,不然等到醫院全糊了。
Eric沒想薑昀祺會說什麽,繼續道:“他覺得自己既保護不了隊員,也處理不好隊內的事,引出這麽大的後患。信戰走到今天,比賽失利、名聲全毀,是他一個人的責任。當時博宇安慰他,我也想說幾句,畢竟一開始是我們三個一起走過來的——我的問題更大,識人不明,引狼入室……”
“實話說,直到決賽最後一刻,你拽起宋紹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宋紹有貓膩。雖然之前懷疑過。第一階段比賽開始那會,宋紹擔心你被格雷盯上自顧不暇,提議一隊派人輔助,那時還正麵杠了幾句薛鳴淮,我就覺得有些奇怪。可能就是那個時候宋紹打算暗中動手腳了吧。如果能名正言順加入你們二隊之後操作起來也方便。”
薑昀祺想起那次宋紹和薛鳴淮的賽前爭執:“後來第一階段結束複盤,他也來找我說這件事。”
Eric歎了口氣:“我以為他是真的好心。”
薑昀祺:“我也猶豫過,我擔心……”
薑昀祺擔心因為自己過分警惕,影響判斷,還和裴轍說起這件事。現在看來,因為猶豫和自我懷疑,他失去了質問宋紹和晏雨私下接觸的最好時機。
許多事情就是這樣。
每個人背後的考量、計算、擔憂與猶豫,千鈞一發的時刻,瞬息萬變的人心,讓每一步朝著既定方向走去。如果其中一個環節脫離原本軌跡,那會意味著事情向更好的方向發展?
薑昀祺想,也不會的。
身處其中的人,沒人知道最後的結局。
就像在遂滸,他下定決心刺向裴轍胸口的那把匕首,牢牢沒入裴轍左胸。那一刻的薑昀祺,根本不會想到他與裴轍會擁有今天。
薑昀祺無數次想回去改變那隻匕首的方向,但某一刻又覺得,即使改變了,事情難道就會向著他期許的方向發展?
Eric沉默許久。
薑昀祺說:“我本來打算退出信戰,後來家裏發生了些事,一直找不到時間和你們當麵說,然後又這樣了……”
也許是他的語氣過於低落,收拾好走來玄關的宋姨看了他一眼,目光關切。薑昀祺朝宋姨笑了下。
Eric沒想到,下意識問:“你不打了?”
薑昀祺拿過宋姨手裏保溫盒,開門出去:“比賽結束那會很氣憤,也很沮喪。明明可以拿下最好的成績,但就是沒有。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淘汰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後來我哥哥帶我出去玩,我覺得我離開這些也挺開心的,就決定退出。可是我沒想到隊長會做出這個決定。”
薑昀祺有些意外自己心底的想法就這麽直接和Eric說了出來。原本三個人裏,他和Eric最不對付。Eric對他有戒心,他也對Eric失望過。
Eric說:“我明白。隻是現在我們都退出了。我昨天去P11的賽訓基地找宋紹,本來想著揍他一頓,但是遠遠看見他和P11一幫人有說有笑,就覺得很惡心,靠近一步都覺得惡心。怎麽會有這麽厚顏無恥的一個人。到頭來對自己更生氣。”
薑昀祺問:“博宇還好嗎?”
Eric:“雲浮天梯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早上下樓看到博宇一個人坐在一樓青訓室,估計一晚上沒睡。隊長還沒見到。對了,夏閔路星嵐前幾天回家了,兩小子哭了一路。這會估計又要哭。”
薑昀祺想起薛鳴淮說的事:“薛鳴淮說他回去陪劉至做手術了,明天回江州,大家一起找證據。”
Eric苦笑:“沒用的,隊長找了那麽多遍。要是薛鳴淮打算套麻袋揍人,可以叫我和博宇。”
薑昀祺:“薛鳴淮說劉至也來,說不定劉至有辦法。”
Eric:“S市冬季賽至今,劉至要是有辦法,早就自救了,何必等到這個時候。”
Eric說得灰心但也是事實。
坐車去省人醫路上,宋姨問薑昀祺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薑昀祺說最壞的已經發生,剩下就是怎麽解決。
宋姨沒多問,後來說:“能解決就好。姨隻希望你平平安安。不要再做傻事。”
薑昀祺知道宋姨這句話的緣由,不知怎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一件被他遺忘很久的事。
去年這個時候,兵荒馬亂,薑昀祺孤注一擲去見薑正河的那個晚上,曾給裴玥寫過一封信。隻是接著發生的事太過迅速,阿隨險些喪命,他昏迷高燒,醒來怕裴轍真一輩子不原諒他怕得要死,早就將那封藏在被單底下類似“遺言”的信忘得一幹二淨。
薑昀祺轉頭望宋姨,想說什麽,不知道怎麽開口。
宋姨朝他笑了笑,囑咐他待會見阿隨不要太凶:“霍醫生說這幾次複健情況還是可以的,你也不要生氣了,到了主動言和,我麵都做了兩份,你和阿隨一起吃。”
薑昀祺不再說話,低頭不吭聲,好一會後,慢慢點了點頭:“嗯。”
宋姨肯定看到了。他去S市參加戰隊訓練,之後離家近半年,宋姨怎麽可能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宋姨有沒有和裴轍或者裴玥說。
到了省人醫,鬧了一段時間別扭的兩人在宋姨安排下頭對頭吃麵泯恩仇。
阿隨一邊吃一邊默默打量薑昀祺,硬著頭皮道:“你別生氣了。我進步還是很大的,是不是霍醫生?”說著回頭找霍向書。
薑昀祺跟著抬眼去看。
霍向書眯眼一笑,沒點頭也沒說話。
薑昀祺越來越覺得笑麵狐狸不簡單。
就是不知道阿隨怎麽判斷這就是“肯定”的表達,當即咋呼呼:“你看!我說什麽?”
薑昀祺沒好氣:“吃你的吧。”
想了想又對心比海大,性格比兔子慫的阿隨說:“待會讓我看看你進步了多少。”
阿隨猝不及防,一口麵差點嗆得從鼻子出來。
宋姨現在大半關懷都去了阿隨身上,見狀無奈:“昀祺,讓著點阿隨。”
薑昀祺抿嘴,超小聲:“讓什麽讓,他都比我大……”
阿隨聽到了,嘿嘿笑。
其實進步也沒進步多少。隻是霍向書幫著阿隨說話,薑昀祺不是醫生,也不能拉聞措來“找茬”,隻能作罷。
霍向書過分偏袒阿隨,就連宋姨也看出來了,回去時候在車上嘀咕:“霍醫生也太仁心了。阿隨長那麽大,估計沒這麽被人偏袒過,難怪……”
薛鳴淮發微信說劉至已經辦好了出院,明天下午到江州,信戰解散的事他也知道了,到時候大家一起商量下一步怎麽辦。
薑昀祺覺得薛鳴淮過分冷靜了,說話語氣像個處理危機公關的專業人士。
等第二天再見麵,薑昀祺想,何止冷靜,簡直就是冷酷。
再次見到劉至,薑昀祺覺得他整個人變化很大,變得很溫和,跟在薛鳴淮身後落座的時候,朝薑昀祺微微一笑:“雲神,好久不見。”
前年S市冬季賽,信戰還是一個剛出道的默默無聞小戰隊。黎坤因為和劉至私下有幾分交情,為了戰隊首次全員組隊訓練,就想試一試,拉P11一同比賽,順便為信戰掙點人氣。
但劉至拒絕了。無可厚非。畢竟信戰除了一個雲神,一個黎坤,說不上有多特別。而那個時候,P11盤踞亞服最強已有三年之久,劉至是P11除了隊長易宣,最負盛名的副隊。
那會薑昀祺沒有正麵見劉至,聽聞信戰被拒絕的時候,薑昀祺雖然遺憾,但對劉至本人沒有什麽特別情緒。
印象裏,他覺得劉至身為最強戰隊的副隊,應該是有幾分傲氣的。不好說話也正常。
直到劉至出事。後來又聽聞他想重塑P11輝煌,重建一支真正意義上的聯合戰隊,效仿北美M19。
但這些最後都不了了之。劉至深陷輿論,舉步維艱。巴塞集訓的時候,薛鳴淮還提了五十萬回國給他救急。
隨後就是在N+的正式見麵。劉至想從信戰買薑昀祺。以五百萬天價。
那時再見劉至,滿身的警覺與頹喪,眼睛裏尚存一點火苗——劉至一意孤行,是想著做點什麽的。
薑昀祺驚訝劉至對自己的高看,也歎息曾經的傳奇以這種方式來到眼前——那時,N+的屏幕上正播放易宣的退役直播,振奮與熱血,數不清的高光時刻,好像通通與劉至無關。
進入二月,再過十幾天就是小年夜,街上過年氛圍濃厚,咖啡館一麵牆上也掛了嶄新的小紅燈籠和福結,不中不洋,還挺喜慶。
薛鳴淮問服務員要了熱水,薑昀祺愣愣瞧著薛鳴淮把一杯熱水端到劉至麵前,劉至笑著解釋:“我胃病很嚴重。這次做手術吃藥,傷了胃,小淮就不準我喝除了熱水以外的。”
薑昀祺一下一下點頭,有些驚奇的倒不是劉至的胃病與喝熱水的關係,倒是劉至嘴裏的“小淮”——瞬間就將那個倚著樓梯扶手居高臨下一頭冰藍發的挑釁之王拉下神壇。
薑昀祺越想越好笑。
果不其然,薛鳴淮安頓好劉至,抬頭一見薑昀祺含笑模樣,扯了扯嘴角:“雲神心情不錯?”
薑昀祺笑著開玩笑:“還行。小淮怎麽樣?”
薛鳴淮臉一愣,片刻琢磨道:“奇了。雲神居然也會開玩笑,說給博宇聽博宇都不信。”
薑昀祺:“……”
薛鳴淮湊近:“我怎麽看著雲神胖了點?果然沒有信戰那堆糟心事,就連雲神這樣麵冷心冷的人都長全乎了。嘖。”
薑昀祺:“……”
薑昀祺突發奇想,可以讓薛鳴淮去督促阿隨複健,分分鍾皮笑肉不笑趕得阿隨人生隻有複健一個目標。
劉至捧著熱水:“小淮,好好說話。”
薛鳴淮稍稍坐直。
薑昀祺:“信戰解散了,你打算——”
薛鳴淮正色:“我實話和你說吧,我巴不得他們解散。”
“沒了宋紹那個垃圾,就黎坤那種隊長,待一天我都折壽。要不是你的三級盔問題,我也懶得再待下去。這下正好。你好我好大家好。黎坤也算辦了件人事。”
薑昀祺:“……”
劉至好像已經習慣了,看了眼薛鳴淮,說也不知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