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春塢桃花發, 多?將野客遊。

正值休沐,燕卿白難得的脫下了官袍,穿了件緗色常服, 越發襯的他麵白如玉, 風姿秀逸,他停在了林沉玉的府邸門口。

他昨兒晚上就派嘉善來,早早的約好了與林沉玉去逛一逛華州府。

嘉善看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大人,有些?疑惑:“大人,今兒和人逛街, 怎麽還打扮起來了,頭?梳的亮亮的呢?”

要知道, 他家大人素來最討厭男人簪花抹油之類的舉動?, 平時就沒見他打扮捯飭過?自己?, 相?貌全靠他那?天生麗質支撐著。

燕卿白難得的語塞,他咳嗽聲, 淡然道:“派你去查的案子你看不出端倪,對旁的你倒是?眼尖。”

嘉善叫苦不迭,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最近華州出現了一個盜墓賊, 不盜別?的,專在亂葬崗那?兒盜多?年前的舊墓, 他也?不偷也?不搶,隻把墓裏麵翻的亂七八糟的就離開。

雖無財務損失, 可?到底行?跡惡劣, 燕卿白也?十分?重視,命他帶人去查, 他查了一圈,毫無所得。

腳步聲從府邸裏傳來。

燕卿白側身低眸, 對著地麵上的水坑積水,看了看自己?的玉冠,看它是?否工整整潔,又伸手理了理鬢角。

門吱呀一聲開了。

“玉郎——”

他抬頭?,微笑看向來人。

林沉玉是?來了,可?她身後帶了一群人,她的小尾巴顧盼生自不必說。燕洄海東青,張姑娘和綠珠都來了。

林沉玉笑眯眯走到他馬前,摸了摸馬背:“燕大人,他們聽說您要逛街,也?要跟來,我索性就把大家都帶上了,人多?熱鬧嘛,可?以嗎?”

燕卿白麵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複過?來:“當然可?以,樂意至極。”

燕洄抱胸冷笑:“嘴上樂意至極,心裏怒火中燒了吧。”

兄弟兩個鬥嘴,旁邊海東青按耐不住了,他好?容易穿了身工整衣裳,一出門就又要扯衣襟,露出飽滿的麥色的弧度來,隱隱可?見蜜棗鑲嵌其中。

林沉玉攔住他:“這是?華州,是?大地方,你要點臉好?不好?,把衣服穿好?!不穿不帶你帶出門!”

海東青:“誰要你帶了?老子自己?長了腳自己?不會走嗎?再說了,怎麽不穿衣服就是?不要臉了?我看你盯著我看才?是?不要臉!”

林沉玉拿他沒辦法,這時候,小茉莉跑了過?來,目光炯炯的盯著海東青胸脯看。

“看什麽看!”海東青瞪她。

小茉莉噔噔噔跑走了,鑽到綠珠懷裏低語:“姐姐姐姐,那?個凶巴巴的叔叔,胸好?大好?軟哦!我能不能摸摸呀。”

綠珠汗流浹背:“不行?的不行?的。”

“可?是?樓裏麵的姐姐們都讓我摸,有時候生完孩子還會讓茉莉吃上兩口奶呢。”

綠珠捂住了茉莉的嘴,擦了擦額頭?的汗。

茉莉的話雖然聲音小,可?大家都是?習武的,耳根伶俐,都聽的清清楚楚。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下來。

海東青的臉一陣青一陣黑,變換了一陣子後,他還是?妥協了,默默的把衣襟拉好?了。

林沉玉噗嗤一聲笑出來,挽住顧盼生的胳膊:“走吧!我們上街去。”

*

華州府果然是?繁華,街衢上人聲鼎沸。車水馬龍,人流如織。隻見一排排的酒肆飯館賭場錢莊,數不勝數,還有各色胭脂綢緞首飾鋪子,琳琅滿目的掛出來粉金紅繡,看的人眼花繚亂。

“治下果然繁華呀。”

林沉玉自己?沒買什麽,隻給茉莉買了個糖葫蘆,給顧盼生買了身合身的紅色衣裳——他竄的太快了,一個不經意已經隱隱比自己?都高了起來,衣裙穿著短了一大截。

顧盼生終於換了那?粉紅的衣裳,一襲紅裙烈烈如火,殊色豔絕。他和林沉玉走在一起,一白一紅,白的素淨,紅的瀲灩,遠遠看去格外紮眼,又異常和諧。

買完後,一行?人又繼續逛街。

燕洄要去鐵匠鋪子裏買刀,找林沉玉借了錢。

張姑娘給綠珠和燕洄買草藥材,找林沉玉付了款。

海東青也?想買,他指著綢緞鋪裏的黑衣:“姓木的,我要這個!”

林沉玉還沒找到澹台呢,哪裏還有錢?不給他。

海東青怒了:“你給他們買就不給我買,是?不是?瞧不起我?咱們兩個交情深厚,你這點錢都不願意給我花?”

“我們兩個有什麽交情?”

“我可?是?你養的下馬奴,你是?我主人!你別?忘了。”海東青理直氣壯。

林沉玉:……

平時提到就是?好?兄弟人人平等,到掏錢的時候她就是?主子了?

她看這不叫主子,這叫大冤種。

林沉玉坦白了:“我真的沒錢,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再找我要,不如把我賣了換錢吧!”

“喲,賣了你?那?我買了!”

燕洄眯著眼兒,帶著他那?刀兒出來了,威風凜凜的模樣,似乎又變成了那?個不羈肆意的指揮使。

少年拍拍林沉玉肩膀,湊近看她,笑的小虎牙都發亮:“你多?少錢呀,我全買了好?不好??回去跟我吃香的喝辣的,我養你一輩子好?不好??”

林沉玉隻覺得滄桑:“得了吧,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你現在還靠著我養呢。”

她覺得她好?像那?個拖家帶口的頂梁柱,家人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

“過?兩天就不是?了,先保個密給你個驚喜,你等著我錦衣歸來,風風光光買你!”燕洄眨眨眼,故意撞一下她肩膀。

燕卿白看著幾人談笑,微微一愣:“玉郎可?是?囊中不太自由?”

他雖然這幾天被燕洄砸家具,砸了一年的俸祿,可?到底還是?有些?積蓄的,如果林沉玉需要,他都能掏出來。

“沒事沒事,我有錢的。”林沉玉知他意思,不願欠人人情。這時候,顧盼生倒是?來了,他一言不發,朝林沉玉手裏塞了什麽。

林沉玉攤開一看,是?一張一千兩的銀票。

她大吃一驚:“桃花,你剛剛是?去打劫了嗎?”

“我爹娘留給我的,寄存在錢莊裏,老將軍讓我隨用隨取。師父無錢盡管和我說就是?了,我養得起您。”

顧盼生垂眸看她,認真而固執。

“桃花真棒,都能養師父啦。”林沉玉笑。

顧盼生耳垂微紅:“徒兒應該的。”

林沉玉笑罷,將銀票認真疊好?,塞回顧盼生手裏:“開開玩笑,當真我一分?錢都沒了?這可?是?你爹娘留給你的體己?,嫁妝錢,以後出嫁的時候用的。你自己?留著,我可?不能花。”

“那?師父更應該收下。”

“為什麽?”

顧盼生一時語塞,他剛剛險些?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為什麽,因為這輩子他隻要她,隻會和她成親,他生命裏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他也?會是?她唯一的男人,他什麽都能給她,隻要是?這世間有的,他都能給。

早晚這體己?都要到她手裏的,不是?嗎?

“有錢不拿,這不王八蛋麽!徒弟的就是?師父的,師父的就是?徒弟的,這有什麽好?猶豫的?”

海東青最看不慣兩個人在一起,他一把奪取了銀票,笑的肆意:“當然,你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我去買個東西!”

海東青興衝衝跑進綢緞鋪。

沒過?一會,氣呼呼的出來了,把銀票丟林沉玉懷裏:“算了,不買了,老板娘說我是?去鬧事的,店裏找不開!”

林沉玉:……

這不是?廢話嗎?誰能找開一千兩銀票啊。

*

幾個人逛著逛著累了,到了城中河邊歇腳。

這河邊開著的茶鋪,倒不同尋常。店家在河岸上支著攤子,擺著小火爐並?鍋碗。卻並?不擺桌椅出來,而是?在河上放著一葉扁舟,係在樹蔭下,供客人喝茶休憩。

一邊喝茶,一邊還能賞柳蔭桃花,水色漣漪,確實是?鬧市中不可?多?見的雅致。

林沉玉要了一壺茶,並?一小瓶酒,就坐上了船裏。

她有些?恍惚。上一次泛舟河上,還是?和蕭家姐妹並?兄長一起。

如今,死的人長眠地下,活著的人分?別?兩方。

“玉郎?”燕卿白擔憂的喚了她一聲。

顧盼生給林沉玉斟了杯酒,遞到她唇邊。

林沉玉一飲而盡了。

這酒的味道有些?寡淡,似乎兌了水,喝著不怎麽盡興,可?著帶著三分?微淡酒氣的,大家的麵容卻看的各位清晰,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大家都還活著,這多?是?一件令人慶幸的事。

岸邊綠柳垂枝,朦朧一片春意,河裏的水也?照的碧盈盈的,沉著浮萍枯葉,枯萎的舊日柳葉已經長眠水上,可?春天到了,總有新的嫩葉在枝頭?綻開。

她忽的笑了。

柳樹旁,還栽著一棵桃樹,滿樹的花苞星星點點,花兒還未全開,唯有一兩簇深紅淺紅,如女郎濃妝淡抹,嬌色天然。

風過?,牽動?少年人們衣袂飄飄,有桃花瓣飄落到林沉玉的肩頭?。春意也?停駐在了那?上頭?。

少年白衣如雪,低眉看那?桃花,嘴角含笑,這模樣,實在是?畫圖難足。

*

有花有酒,三五好?友。本應該是?很有風雅的事情。

可?海東青眯著眼,頓時感覺大事不妙。

花啊酒啊柳樹啊什麽的,用腳指頭?想想就知道,該死啊,這些?個文人要酸溜溜的寫詩了啊!

他看向旁邊的張姑娘和綠珠,粗聲粗氣道:“你們會做詩嗎?”

張姑娘點點頭?。

綠珠沒有想到這個大個子和自己?說話,嚇了一跳,搖搖頭?。

海東青鬆口氣:“那?就好?。”

綠珠:?

“待會他們要寫詩,你就和我一起掀桌子,知道嗎?”海東青看綠珠的眼神都親切起來了。

綠珠嘴角微微**?,似乎有些?難以理解他的意思,她想了想道:“您是?不會寫詩嗎?”

海東青高深莫測道:“誰說的,我寫的比他們好?太多?,隻是?他們不會欣賞罷了。”

“哦。”

茉莉冒出頭?來:“姐姐,你不是?會吟詩嗎?什麽粉香汗濕姚琴軫,春逗酥融綿雨膏……”

綠珠一把捂住茉莉嘴巴,笑的尷尬。

那?些?都是?**詞豔曲,哪裏算得上詩歌。

沒想到海東青看她的眼神一變,從親切變得陌生了起來,綠珠呼吸一滯。

他……應該是?瞧不起自己?了吧。

海東青不耐煩的嘀咕:“你怎麽也?會寫詩,和那?幾個兔崽子一路貨色,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他轉過?身去,真的生氣了。

綠珠有些?摸不著頭?腦,隻感覺這個人,好?奇怪。

*

好?在,林沉玉最終沒有吟詩,因為小茉莉伸手去捉她肩頭?上的桃花了。

小姑娘就喜歡花花草草的,手沒捉住,桃花掉落水裏了,她想去撈卻被綠珠製止了:“不許碰水!”

她委屈極,嘴巴都能掛油壺了。

“想要桃花?”

茉莉點點頭?。

林沉玉起身,發現小舟離岸上還是?有些?距離的,她夠不到,喝了些?小酒,酒勁帶著醉意湧上來,看見桃花時,一碗豪情也?化作了柔意。

她的手按上了腰間寶劍:“這還不簡單,想要就摘給你。”

燕卿白不解:“玉郎小心,這離的遠,如何摘?”

劍聲錚然,未見劍鋒,隻覷得眼前一道白光如閃電般閃過?,接下來便是?落英繽紛,落得眾人滿衣。

茉莉咯咯的笑了:“下桃花雨咯!”

一支桃花掉在她頭?上,她摸來了,美美的戴在自己?頭?上,又分?給了綠珠和張姑娘:“你一個,她一個,姐姐們都戴上花!”

最後一朵,她遞給了顧盼生:“最後半朵了,仙女姐姐要嗎?”

顧盼生垂眸,掩飾中眼底的不悅,他不喜簪花,更不喜茉莉的靠近。

“沒事,他不用那?朵,我摘了最好?看的一朵給他。”

林沉玉一劍橫向顧盼生,劍鋒如電,直刺向顧盼生咽喉。

顧盼成瞳孔一縮,劍鋒卻穩穩當當停下來了,她不是?要殺他,而是?獻花於他——隻見那?劍尖上,粉嫩顫巍,是?一朵開的正豔的桃花。

林沉玉俯下身來,將桃花拈住,插在他鬢邊,低聲笑道:

“葉分?芳草綠,花借美人紅。自你逛街開始就一副不開心的模樣,看在我借花獻美人的麵子上,徒兒就賞個臉笑笑唄?”

顧盼生嘴角微微上揚,他抬眸看向林沉玉,眸裏**漾著一湖春色,比春水更纏綿,他眼角的桃花痣,比桃花更豔。

兩人舟中四目相?望,柳葉輕撫,桃花雨中,沒有情絲也?生起了旖旎的氣氛。

茉莉捂住嘴,小聲嘀咕:“姐姐和公子,好?般配呀。”

顧盼生隻覺得,茉莉終於說了句人話。

燕洄看著,心裏莫名發酸,他笑道:“剛才?那?招倒帥,叫什麽招式?我也?想學?。”

“現想的,還沒取名字。要不你給起個名字吧 ”

林沉玉耍完帥,利落的收劍。

“依我看,就叫‘劍斬桃花’好?了。”燕洄瞥一眼顧盼生,語氣不善。

顧盼生冷淡看他,並?不言語,隻是?摸了摸鬢上花,不言而喻的挑釁。

他有師父親手摘的花。

燕洄:……

林沉玉親昵的靠著顧盼生坐了,笑道:

“這可?不興,怎麽能叫劍斬桃花呢?桃花可?是?我最乖巧最寶貴最重要的徒兒,我怎麽舍得去斬呀。”

她又含笑看向水麵:“我說,水底那?位靈樞門的高人,您在水下看了這麽久,不若您來給這招取個名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