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海東青邁著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走?到一半,他就看見慌慌張張的軍衛,他初生牛犢不?怕虎, 一把過?去拍拍人家肩膀:“發生什麽事了?這裏頭怎麽這麽亂?”

那人背著行囊, 麵色慘白:“柯盡忠小將軍死了!被蕭匪石那個奸賊殺了,消息傳來,他絕對不會放過我們這些小府兵的!”

說著,他看了眼海東青的裝束:“你也是新來的府兵吧!快跑吧!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說罷,他拔腿就跑。

海東青:“……”

不?是, 他昨天才加入軍營,正準備跟著柯盡忠大展宏圖, 施展身?手呢, 今天就和?他說, 老大死了?他要被殺了?

他低頭看著鴛鴦戰襖,忽然?覺得有些鬧心。他知道府兵並不?是正式的官兵, 隻是類似於地方官自己蓄養的家奴,一切都看地方官眼色,現在?柯盡忠死了, 他留下來就是挨宰的命,不?如早點散了。

這一天富貴還沒享受呢, 屎盆子?倒是先扣到他頭上?了。

他看了眼雞飛狗跳的行都司,咬咬牙, 丟了鴛鴦戰襖, 離開?了。

他心裏窩著一團火,一天之內, 他知道了林沉玉的死訊,又親眼見證了美好未來的破滅, 一時間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揣著一把刀,徑直離開?了行都司,徒步邁向晉安。

他要殺了蕭匪石!

不?為天下不?為蒼生,就為自己出口惡氣。

*

一覺睡到晌午,林沉玉才悠悠轉醒,蕭匪石正坐在?案邊批閱文書,正午光芒透過?窗扉照進來,竹影落壁,青紅尚濕。

他曲著腿盤坐在?蒲團上?,儒冠玉帶,蹙眉冷眼,手中的朱砂筆點寫字,利落幹脆,忽略他那略顯蕭瑟的喉結,還真以為是翰林大學士正揮毫圈點呢。

幾乎是林沉玉睜眼的同時,他抬眸看向她,擱了朱砂筆:“舍得起來了?”

依舊是那副不?陰不?陽的語氣。

林沉玉不?理會他,自從得知他的身?子?後,她對他最後一絲親切也沒有了。從小她都把她當姐姐,即使後來成為了仇人,姐姐這個?關係始終是一層朦朧的霧,替蕭匪石遮著醜。

現在?告訴她,蕭匪石是個?陰陽人。

那些個?攜手共度的記憶,樹下同臥,泛舟同遊......曾經的美好瞬間就灰敗了。倒不?是林沉玉瞧不?起陰陽人,隻是總有一種被欺騙的不?真實的感?覺。

很難言,很介懷。

“再休息幾日我們回京城,先和?你說好了,我在?京城的八處宅院隨你挑。住進去了就不?要出來了。這裏的婢女仆人你挑喜歡的帶走?,不?喜歡的就留在?這裏。”

林沉玉精神懨懨:“我一天住一處行不?行,八處宅子?換著住。”

蕭匪石似乎沒有料到林沉玉這樣回答,他沉吟片刻道:“可?以。”

末了又補充一句:“我回頭再把京城幾處園林秀美的宅子?買下來,你一日換一處都行,一個?月不?重樣,也好。”

林沉玉:“......”

她調轉了話鋒,小心翼翼開?口:“我爹娘可?有消息?”

蕭匪石聞言,表情又淡了幾分:“不?知。”

林沉玉歎口氣,給他倒了杯茶,蕭匪石愣愣的看著那茶煙。

她盤腿坐到蕭匪石對麵,語氣真摯:“我們開?誠布公的談談吧,你之前說我爹娘兄長折辱了你,可?我相信他們不?是那樣的人。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能再說說嗎?”

直接打聽爹娘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慢慢來。

蕭匪石看著林沉玉端給他的那杯茶盞,捏緊了手,卻不?去碰,提起這幾個?人的時候,他語氣冰冷:“沒什麽好說的,都過?去了。”

“仔細想想看,我們一起生活了也有那麽多年,我爹娘的性格你應該知道,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誤會?”

蕭匪石忽然?笑了,可?他的笑並沒有讓人感?覺溫暖,反而讓人覺得遍體發寒:

“你的爹娘當然?對你沒有話說。你知不?知道,對你越溫柔的人,對別人越殘忍。他們視別人的愛恨如草芥,把你的愛恨玩弄於股掌之間,這就是偉大的父母之恩。”

他重新擒了筆,筆尖有些凝塞,遂輕輕哈氣,讓筆鋒溫熱起來,筆鋒重新點在?奏折上?,揮毫纏綿:

“如果我說,你對我的所有恨意,無論三年前還是現在?,都是他們一手策劃一手安排的,你信嗎?”

林沉玉下意識搖搖頭:“不?可?能,我對你的恨意緣起於那場火災,我哥哥半張臉都被毀了,怎麽可?能是我爹娘策劃的?”

她不?相信爹娘會毀了哥哥的臉。

蕭匪石黝黑的瞳仁毫無波瀾,映出奏折上?的工整字跡來,語氣是難得的平靜:

“所以我說,這件事沒什麽好說的,往事不?必再提。你不?會相信的事情,何必要別人再去贅述呢?”

林沉玉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他的話。

她忽然?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問什麽了,她忽的想起來了他妹妹:“你的親妹妹緋玉,為什麽要殺她?”

“顛三倒四,問東問西。”

蕭匪石對於林沉玉拙劣的轉移話題能力嗤之以鼻,他點點頭,當作回應。

“為什麽?”林沉玉拿捏到了,隻要不?談自己父母哥哥,他語氣就會平緩些。也許可?以從別的方麵入手。

蕭匪石深吸一口氣:“你不?需要知道我為什麽殺人,你隻需要知道,我的刀下沒有亡魂。”

“因為她花了十?萬兩白銀?”

林沉玉想起來那本緋玉的私賬,十?萬兩的巨額,不?可?能是蕭緋玉負擔得起的,唯一的解釋就是蕭匪石撐腰。

蕭匪石依舊不?動聲色,隻是停頓的筆墨暴露了他的詫異:“你怎麽知道十?萬兩的事?”

“我得了她的私賬,她去年在?梁州揮霍了十?萬兩。”

“從澹台那裏?”

“對。”

蕭匪石冷漠的擱了筆,起身?:“他叔叔是個?聰明人,他卻連個?賬本都看不?好,說是男兒,如此蠢笨!活著做什麽,早些死了好。”

他似乎對同齡的男子?,都有一種天生的敵意。

說罷,他也批閱完了奏折,抱著一遝,拂袖離去。

在?門口,他瞥一眼瑟瑟發抖的春雪:“愣著幹什麽?不?知道給夫人進膳?”

春雪恍然?大悟,拔腿就跑。

蕭匪石皺眉,回頭看了一眼低頭沉思?的林沉玉,又看了一眼案上?的茶,喊住春雪道:

“慢著,替我把夫人泡的那盞茶,送到我書房來。”

春雪點點頭,忽然?想起來什麽,怯懦開?口:“督公,我昨兒和?夫人聊到晉安小吃,說到了隆武街頭一家很好吃的太平燕,夫人言辭之間,似乎有想嚐的意思?……”

蕭匪石皺了眉,未曾理會她,徑直離開?了。

*

蕭匪石晌午用完膳,下午就離開?了宅院。

林沉玉等?的就是他離開?,她假意睡過?去,喊春雪來房裏,然?後一巴掌劈昏過?去了她。

她換了春雪衣裳,改頭換麵,悄悄的潛入了蕭匪石的書房。

她暫時還不?敢離開?蕭匪石,因為她不?敢拿爹娘和?兄長的性命開?玩笑。在?確保爹娘和?兄長的平安之前,她隻敢在?有限的範圍內,盡可?能的獲得更多的消息。

和?林沉玉的臥房相比,蕭匪石的書房異常的簡樸,唯有一個?堆滿了卷宗奏折的齋中長桌,倚著牆的大書櫥,旁邊一處屏風,屏風後擱著張小小的美人榻,榻上?還有沒疊起的薄被褥——這些天他都一個?人宿在?書房,即使是外出他肩上?的擔子?也是沉重不?堪的,日日批閱公文到深夜,並不?去打擾林沉玉睡眠。

大戶人家常見的水器字畫,珠玉盆栽,一應俱無。

林沉玉在?書櫃裏翻找了很久,並不?能翻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她開?始思?考,一般的書房都是有暗格的,可?她翻遍了書房也沒有找到蹊蹺的地方,她開?始匪夷所思?起來。

*

“抓賊!有賊進來了!”

窗外忽然?一陣喧鬧,林沉玉愣了愣,第一反應就是往屏風後麵躲起來,她還沒躲多久,就感?覺屋頂一亮,咚的一聲,一個?東西落了下來。

她被人惡狠狠捂住嘴巴:“不?許出聲!不?然?宰了你!”

林沉玉聽見聲音,有些詫異,她能感?受到那人炙熱的體溫和?起伏的胸膛。

很好,他鄉遇故知,雖然?這時機有些尷尬。她一矮身?,輕巧躲開?那人的禁錮,看向來人。

海東青喘著氣,瞪著她。

“海……”

“你是誰?”

林沉玉嘴角一抽:“你說我是誰?”

海東青看著熟悉的眉眼,擰起的眉頭舒緩開?來,恍然?大悟,有些激動:“你是林沉玉的妹妹嗎?長的和?她好像啊!”

林沉玉深吸一口氣,放棄和?他溝通:

“我還是她姐姐呢!”

海東青冷笑:“原來你是她姐姐,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誰?”

“我是你弟弟的好朋友,是知己,也是他的債主!”海東青語氣不?善:“他欠我很多東西!”

“欠你什麽了?”林沉玉眼皮直跳。

“欠我好多隻燒雞!那廝答應我的,我幫他看孩子?她就給我燒雞,到現在?雞毛都沒看見。”

“不?是隻有半隻嗎?”林沉玉無語。

“利息,利滾利不?可?以嗎?說好了給我半隻,多少天過?去了?半隻雞生崽都能生半窩了!”海東青和?他算賬,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瞪大眼睛看她:

“你怎麽知道是他和?我說是半隻燒雞?”

林沉玉瞥他一眼:“你覺得呢?”

他還認不?出自己是誰,真是就是孬子?了。

海東青眯著眼笑了:“我明白了,姐弟同心,弟弟說什麽姐姐知道是應該的,你們有些感?應互通也不?足為奇,就跟我哥哥罵人,我總是能第一時間感?覺到一樣。”

林沉玉:“……”

真是個?孬子?。

不?管怎麽樣,他自己說服了自己,還深信不?疑。

“你怎麽來了。”

“我丟了飯碗,來暗殺蕭匪石,沒找到他人,然?後被守衛發現了,誤打誤撞到這裏來了。”

林沉玉心下了然?,她把海東青塞到了小榻下麵,聽著外麵搜查的聲音,很快就搜到了書房,林沉玉麵色一變,拿起抹布沾了水,擼起袖子?,主動的推門出去了。

“發生什麽事了?”她佯裝不?知。

“好像進了賊,到處搜查著呢,有看見可?疑人士嗎?”門口的守衛疑惑的看向林沉玉:“你是?”

“沒看見什麽可?疑的人。你們是新來的麽?連我都不?認得?我是督公身?邊貼身?伺候的婢女。正命令打掃書房呢,聽見外麵有動靜才出來,”

林沉玉晃一晃抹布,叉著腰,倒真有幾分刁蠻的樣子?:“進了賊你們快去抓啊!書房重地,豈能有半點威脅靠近?再抓不?到賊!督公回來了,一定會拿你們開?刀的!”

她氣勢很足,唬的守衛一愣一愣。騙走?了他們,林沉玉啪的一聲關了門。

她一把拉起海東青,脫了外衣給他套上?,聲音嚴肅:

“等?他們出去後,到後院西廂房去等?我,現在?人多,天羅地網布著很難逃出去,去我那兒避避,待會人走?了,我送你離開?。”

海東青點點頭:“不?愧是小侯爺的姐姐,重情義?!”

林沉玉:“……”

海東青順手就抓走?了蕭匪石書案上?的一本手抄書塞到懷裏,打算當廁紙:

“哦對了,茅廁在?哪裏?我先去小解再去行不??”

林沉玉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你要命還是要小解?”

“被抓住一時半會死不?了,但是人會憋死的,姐姐。”海東青擰眉。

“那你給我憋著!”林沉玉不?由分說的,用抹布擰成繩掛上?房梁,輕巧的一翻而上?,朝他伸手:“上?來!”

*

兩個?人好容易躲開?內院的守衛,匆匆回到房間,林沉玉把海東青藏到了衣櫃裏,又把春雪拍醒了,春雪朦朦朧朧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看見自己躺在?夫人**?,嚇的魂不?附體。

“對不?起夫人!對不?起!”

“沒事,去把外麵大門鎖起來,出去看著不?要人進來,內院似乎進賊了。”

春雪忙不?迭跑了,林沉玉迅速鎖了門,打開?衣櫃,和?海東青四目相對。

海東青碩大的身?子?蜷縮在?衣櫃裏,劍眉微擰,鷹目如炬,直勾勾看著她:“你不?是林沉玉的妹妹。”

林沉玉挑挑眉,哦?這家夥終於要發現了嗎?

海東青冷笑:“休想騙我,林沉玉隻有哥哥,和?遍布天涯海角的情妹妹,哪裏來長的一模一樣的妹妹?早就聽說蕭匪石那廝對林沉玉心思?陰暗,愛而不?得,你一定是蕭匪石養在?屋裏,代?替林沉玉的贗品!”

林沉玉:“......”

有時候她真的很想打人。

啪的一聲,她關上?衣櫃。

可?下一秒,衣櫃被人強硬的頂開?,她被人一把拉住擁進了懷裏,男人裸*露的懷抱散著火熱的氣息,讓人逃無可?逃。高大的身?體把她禁錮在?懷裏,一絲縫隙都不?留,他低頭看她,目光裏閃著炙烈的光,咧嘴笑道:

“我誑你的,林沉玉!我知道是你,就你那又嫌棄又臭屁的眼神,化成灰了老子?都認得!”

他親昵的蹭蹭林沉玉額頭,把她抱起來轉了好幾個?圈,俊朗的麥色麵容笑的真摯,他壓低了聲音,哄著她:

“好好好!你小子?沒死!真是太好了!蕭匪石我也不?殺了,這勞什子?的軍爺我也不?稀罕當了,我帶你遠走?高飛去做海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