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顧盼生呼吸一滯:“斬春刀?”

他當然知道!太妃曾經耳提麵命道, 奪得兵權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斬春刀納入麾下!

這斬春刀乃是百年前那位戰神親手打造的寶刀,她姓梅名?英, 一生?征戰沙場無一敗績。相傳她還是個小兵時, 被圍困寺中時,聽聞了一句偈語:“縱將白刃臨頭顱,猶如仗劍斬春風”,當即龍場悟道,一人單槍匹馬殺出重?圍。

後她用鮮血親自鑄了此刀, 鋒利無比,削鐵如泥, 命名曰斬春。這把刀伴隨著她戎馬一生?, 從?一個小配軍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元帥。

她走?後, 斬春刀也成了國之重?器流傳下來,有此刀在, 則江山永固。曆來的大?將,無不?以得到斬春為最高的榮耀。

“是,先皇為了嘉賞我娘的戰功, 特意將它賜給了她。這把刀,隻有打仗之時娘才會拿出來, 尋常時候都供在家中,日夜焚香不?敢輕慢。”

林沉玉帶著顧盼生?來到了演武堂, 看著空空如也的刀架, 歎了口氣:

“她帶走?了斬春刀,果然, 她騙了我們。”

如果單純去?查個案,殺雞焉用牛刀?她娘怎麽會帶著斬春刀離開?可?見她壓根沒?有去?梁州, 而?是去?了邊關。

去?邊關就去?唄,她又?不?是第一次離開家去?打仗了,隻是幹嘛騙她們自己去?了梁州?林沉玉覺得有些氣惱,她哼一聲離開了演武堂:“走?,我們去?換個衣裳,洗漱洗漱,吃飯去?!”

*

林沉玉回了自己的宅院,簡單洗漱了一下,換了一套衣裳,頭發來不?及捯飭,簡單用根木簪簪了個道士髻,換了舒適了白色棉袍,就出來用了飯菜。

她的院落是依著園林樣式建的,進了小院子就是鵝卵石鋪的小路,旁邊芭蕉修竹穿插其?間?,走?到小路盡頭,便是鄰水的一道畫廊,立在在水中央,踱過廊下,才看見她的沉玉閣。沉玉閣共兩?層,樓上?是她的書房並內室,樓下倒是空著幾件廂房,她給顧盼生?住了。

“桃花!”

她朝少女招招手。

顧盼生?正在發呆,她已經換了衣裳,是師父給她拿的,淡綠色的窄袖襖衫,孔雀藍的月華裙,頭發也清洗過了,柔順光滑,簡簡單單簪了起來。這一身素雅的顏色襯得他愈發玲瓏嬌豔,光彩照人。不?得不?說?,生?的貌美就是好,無論素雅還是濃豔的衣裳,他都能撐的起來。

顧盼生?嗅到,這衣裳上?有一股靈香草的氣息。這質地也柔軟,顯然是被人穿過的。

他有些疑惑,這更九州,並未有少女居住?這是誰的衣裳呢?

“桃花!”

林沉玉第二次喚他,他才回過神來,怔怔的看向師父,她輕袍緩帶,風姿綽約,負手而?立,正站在窗外的芭蕉葉下,盈盈的對她笑著。

顧盼生?回過神來時,林沉玉已經走?到了他身邊。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將旁邊石凳上?的燈籠提起來,照著小路:“走?!帶你去?吃年夜飯!”

顧盼生?不?解:“年夜飯?可?是現在年已經過了。”

林沉玉回頭笑:“和家人團聚的時候,頓頓都算年夜飯。”

顧盼生?微微愣神,他斂了眉,微微耷拉下去?。

家人嗎?他早就沒?有家人了。唯一的團聚機會,約摸是他死之後吧,能在黃泉路上?看見爹娘,可?哪有如何?

他連爹娘一麵都沒?見過,縱然相逢,也不?會認得。

兒?時的除夕,太妃隻會把他關在房裏,逼著他讀書,窗外歡聲笑語,火樹銀花,是那?麽的繁華和喜悅,可?他不?敢看,隻要他往外瞥一眼,太妃的鐵戒尺就會落在他肩膀上?,她的聲音比鐵更冷:“誰準你看了!那?賤人之子還在鳩占鵲巢,你還有閑心思看嗎!”

當肩膀被打到鮮血淋漓後,他也麻木了,無論多璀璨的煙花,多喜悅的年夜飯,左右都是和他無關的了。

他這輩子,沒?有家人,也無需這些世俗的喜悅。他是為了重?回金鑾才活著的,這一點,是太妃一點一點刻進他的骨肉裏的,錐心刺骨。

他垂著眸,眸光裏毫無波瀾,冰冷而?漠然。

忽然,林沉玉的臉放大?在他麵前,她麵容含笑,聲音清朗而?溫柔:

“不?要垂頭喪氣了,東想西想了,你也是為師的家人啊。”

家人……

顧盼生?微微一滯,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清雋容顏,忽的別開了頭,掩飾住發紅的臉,微不?可?聞的聲音嗯了一聲。

他穩住心神,壓抑下心頭對於?這年夜飯的期待與喜悅,寒氣襲來,叫他鼻尖一酸。

*

七拐八繞的離開了小院,到了正廳,正廳是侯府氣派,雕梁畫棟,紅磚綠瓦,林沉玉將燈籠熄了掛在門口花架上?,推了繡簾進門,一股暖風進來,她有些燥熱,脫了棉袍擱在旁邊太師椅上?,露出裏麵的勁裝來。

哥哥已經燒好了一桌飯,等待著他們。都是林沉玉素來愛吃的飯菜,考慮到了衡山派受傷的大?家,都燉了些藥膳湯。

這遲來的年夜飯,終於?開席了。

衡山派的人也姍姍來遲,他們處理葉維楨的傷口花了不?久,渾身上?下一股子藥膏味道,葉維楨滿臉歉意:“叨擾了。”

“家常小菜,隨意吃些。”

葉蓁蓁看看周圍:“府裏的丫鬟姐姐在那?兒??我的裘破了個洞,想補補。”

“沒?。”林沉玉言簡意賅。

葉蓁蓁瞪大?眼睛,偌大?的更九州,連個丫鬟都沒?嗎?

“家裏都是自給自足的,後山的地瞧見沒?有?這裏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們平時都是要幹活的,田間?地頭種地都種了,別說?針線活了。”林沉玉語氣裏有些滄桑,想起來那?些個田間?地裏流汗的日子來。

按照她娘秦虹的話說?就是,都隱居了,還養一大?群丫鬟小廝的做什麽,養了丫鬟小廝,又?要擔心到了年紀把他們放出去?配人,打法走?了又?要買新的進來……照這樣下去?,隱居還不?如住京城的侯府呢。

葉蓁蓁張大?嘴巴,頗為震驚。這說?出去?誰相信?海外侯家裏連個丫鬟小廝都沒?,簡直是荒誕!土財主家裏還有七八個丫鬟呢。

她低頭看著衣裳,有些擔憂:“可?是我沒?有換洗的了。”

“我回頭來我房裏,給你拿兩?件衣裳去?換洗。”林沉玉瞅了眼葉蓁蓁,比自己矮半個頭,那?之前前幾年的衣裳她應該可?以穿的上?。

錢為察覺到了不?對勁,眨眨眼:“侯爺那?兒?,有女子的衣裳嗎?”

林沉玉夾菜的手微微一愣,顧盼生?也看了過來,眼神裏帶著探究。

他也想知道,為什麽林沉玉那?兒?有少女的衣裳。

她笑的有些心虛:“啊,是別人留下的……”

錢為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嘿嘿一笑:“我懂了,是不?是侯爺的紅顏知己的衣裳?春風別有意,衣上?也留香。”

林沉玉一笑,就當默認了。

“吃你的飯,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牧歸給他一個板栗。

顧盼生?挪開了眼,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些恍惚起來。

他身上?的衣裳,也是別的女人留下的麽?

他不?明白為什麽心間?會有一種澀意,隻是低頭吃了飯,借口去?洗碗了,連帶著自己身上?的柔軟衣裳,他都覺得莫名?紮人了起來。

*

簡簡單單吃了飯,已經是掌燈時間?了,顧盼生?乖巧的一個人獨攬了洗碗刷盤子的活,一個人去?了廚房。

大?家都有些恍惚,船上?日子猶如夢境一般,雖然逃出生?天,可?給人的後勁還是有些大?。

林沉玉開口:

“接下來你們什麽打算?去?海南?還是打道回府?不?知我們不?留客,過兩?天我又?要出遠門去?了。”

她打算要去?西寧衛,倒要看看爹娘遇到了什麽緊急的事情,緊急到要騙她。

林浮光道:“我陪你。”

葉維楨歎口氣:“回去?吧。”

葉蓁蓁眼眶一紅,他摸摸女兒?的頭:

“蓁蓁聽話,我的腿已經斷了,再不?能保護好你們,我們已經折損了那?麽多人,若是去?海南再輾轉回家,不?知道中途還有什麽劫難,我們再也經不?起任何的意外了。”

牧歸也點點頭道:

“是,而?且我們久別未歸,衡山派怕也人心動搖。回到衡山派後,第一是治師父的腿,看看有沒?有什麽生?機。第二是安定衡山派人心。”

“即使師父斷了腿,我相信衡山派的大?家還是願意奉師父為尊的。如果不?願意,到時候由師父再牽頭另外選拔掌門繼承人就是了。”

錢為一邊嚼糕點一邊開口:“不?一定哦,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人走?茶涼。咱們多的是魏敏那?樣的人……”

他感歎:“像我這樣忠心耿耿的徒弟可?不?多了。”

砰!他的頭被牧歸狠狠一打:“師父隻是腿殘了,不?是命沒?了!”

“哦。”

葉維楨輕笑,可?笑裏有不?少苦澀之意在:“算了,天下豈有不?能舞劍的掌門,我回去?就吩咐下去?,讓門派中長老準備,重?新選拔掌門就是了。”

葉蓁蓁雙眸含淚:“爹爹還沒?堂堂正正的奪得武林盟主呢,腿就這樣斷了……”

“人命如此,不?必歎息。再說?了,為師還有你們在,你們都是武林新秀,以後的武林大?會,就看你們這些衡山弟子了。”

葉蓁蓁和牧歸點點頭,目光堅定。

錢為目光呆滯,啊?

他這個三腳貓,也算新秀啊!

“侯爺今年還參加麽?”

葉蓁蓁忽然想起來什麽,有些緊張的看向林沉玉,林沉玉吃飽喝足,正悠閑坐著呢,聽見問話,自然而?然的搖搖頭:“不?去?。”

葉蓁蓁鬆口氣。

她話鋒一轉,微微一笑:

“不?過,那?個時間?如果我在梁州的話,我會去?當個看客,給你們搖旗呐喊。”

“侯爺接下來要去?梁州?”

“不?,我打算去?一趟西寧衛,去?找爹娘,再看看去?什麽地方耍一陣子。”林沉玉瞅一眼哥哥。

葉蓁蓁眼前一亮:“那?我們可?以順路呀侯爺,您先去?衡山,到我們那?兒?做個客,我們再派人送您,再往西北直上?到西寧衛去?!”

葉維楨也點點頭:“若得侯爺大?駕光臨衡山府,必以上?賓之禮相待。”

“哥你怎麽說?。”林沉玉瞥一眼哥哥。

“想去?就去?,既然如此,修整幾日後我們離開。”

*

罷了晚宴,林沉玉打個哈欠,她三四日沒?好好沐浴更衣了,打算燒水洗個澡,她踱步去?了廚房,拍拍顧盼生?肩膀:

“桃花,洗完了碗,記得幫為師燒個水。”

“侯爺!衣裳在哪兒?呀?我也想洗個澡,換個衣裳。”葉蓁蓁在廚房外,俏生?生?的喊她,林沉玉衝她一笑,低頭囑咐顧盼生?:“桃花,多燒點水。”

顧盼生?擦拭盤子的手一頓,清淩淩的鳳眸就這樣抬起來,斜斜的瞥了一眼她,昏黃燈火下,他睫毛垂著陰翳,桃花痣微動,似乎想說?什麽。

“侯爺!”

葉蓁蓁從?窗外探進個頭,冷不?防被拴在窗戶上?的玉米棒子串打了一下,捂住了頭:“哎呀。”

“小心點,疼不?疼?”

“疼!”葉蓁蓁到了更九州,又?嬌氣回去?了,她皮膚確實白嫩,被打了一下額頭一片紅。

“明兒?把玉米棒子給你燉了,替你報仇。”

“好啊!我們那?兒?還會把玉米粒掰出來,放在柴火灶裏,會爆出來!我們就撿起來吃,侯爺要不?要試試?”

“好……”

林沉玉話音未落,就聽見刀砰的一聲。

她回頭,就看見顧盼生?背影落寞,菜板上?滴落了血,她走?過去?,一把拉著顧盼生?的手,隻看見他手背破了一刀,真往外滲著血。

“怎麽這麽不?小心?”

顧盼生?垂著眸並不?看她,葉蓁蓁也湊過來:“桃花妹妹沒?事吧。”

顧盼生?心裏升起一股戾氣來,他餘光晦暗的瞥了一眼葉蓁蓁,葉蓁蓁被他眼底的狠厲嚇了一跳,那?麽漂亮的小姑娘,眸光怎麽那?麽的狠毒?

她得罪過桃花嗎?

“師父,我疼。”

下一瞬,他又?忽然怯生?生?的溢出呻*吟來,葉蓁蓁定睛看去?,他眼裏哪裏還有狠毒?分明是水靈靈的一雙漂亮眸子,黝黑的瞳仁流光溢彩,秀美微蹙,桃花痣一低,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她有些呆愣,剛剛是她看錯了嗎?

他這一聲疼,林沉玉心都要碎了。她吹吹顧盼生?的手,拉著他離開:“好好好,不?洗了不?洗了……”

顧盼生?垂淚:“不?行,我還要給師父和葉小姐燒水。”

“不?燒了不?燒了,咱們去?包紮一下。”林沉玉看著那?一道傷口流出血滴,心疼的不?得了。

說?罷,帶著顧盼生?離開了,林沉玉匆匆囑咐了一句葉蓁蓁:“葉小姐自己燒點水去?洗吧,盆在你的院子後麵晾著。”

“哦。”葉蓁蓁呆呆的看著兩?個人離開的背影,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一般切菜的時候才會被菜刀割到吧。洗碗怎麽會割到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