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爹!”

剛剛一身巨響後, 葉蓁蓁被魏敏一把丟了下去,葉維楨撲過來把女兒護在了身下,那一聲炸響幾乎把船炸成了兩半, 桅杆被炸落下來, 正?砸中了葉維楨的腿。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說出話來,就昏死過?去了。

“爹!”葉蓁蓁哭的撕心裂肺。

船上熊熊烈火燃燒起來,風越來越大,似乎在惡意的看著這人?間疾苦。

眼看?那桅杆也燃燒起來,葉蓁蓁擦擦眼淚, 一邊哭的不能自?己,一邊企圖去搬動那壓在?爹腿上的桅杆。但是她一個人?如何能搬動這木頭, 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此時她跪在?地上哀求著師兄弟們?。

隻有錢為和牧歸過?來, 牧歸沉著眉眼,封住掌門的幾個穴位, 一邊輕輕試圖喚醒葉維楨。

這桅杆實在?是太重了。

錢為幹著急,一邊罵一邊暴躁的挪師父:“我說魏敏你們?幾個過?來搭個手?會死啊!倒了油瓶不扶,見死不救, 可不羞殺桃園殺白馬,宰烏牛!”

牧歸也有些力不足, 他看?向?魏敏身後幾個人?,聲音一柔:“你們?忘記了嗎?我們?本就是孤兒, 是師父將我們?救回來的, 養育之恩大於生恩,師弟們?。”

那幾個弟子麵容有些鬆動, 說到底,葉維楨是他們?的恩師, 恩重情長。

魏敏冷笑,他一把拔劍出鞘,笑的猖狂:“師父死就死了,這海難若不是因為師父要出海!我們?豈會遇見!他就是救出來了也是半個廢人?!我們?還要各自?找生路呢!師弟們?!聽我的!”

錢為大罵:“是你纏著師父要來的,現在?知道怪師父了,口渴了知道挖井了,臨死了你知道蓋廟了!賤不賤啊你!”

魏敏不理?會他,隻是朝著別?的師兄弟們?看?過?去:“你們?是聽他們?的,去救師父,一起葬身船底!還是聽我的指揮,活下去!這船是大船,必然有急用的小?艇!我們?一定?能找到,逃出生天!”

大家都是麵麵相覷,看?了看?師父那邊的慘狀。

葉維楨再也不複溫潤爾雅的模樣,他倒在?地上,一根合抱粗的大梁熊熊燃燒著,壓在?他的腿上,他灰頭土臉,頭發已經被燒了烏焦,渾身散發出皮肉毛發灼焦的怪味。

錢為和牧歸兩個人?,死命的抱著,那桅杆卻紋絲不動,葉蓁蓁哭著在?旁邊去拉葉維楨,葉維楨卻也一點不見醒。

師父,隻怕是不行了。

大家都不是什麽聖人?,雖然說他們?中很多人?都是葉維楨撿回來的孤兒,可是那又如何呢?是他們?命好,沒有葉維楨,也會有別?的人?撿他們?。既然命好,能爬到如此高峰,更應該珍惜,人?人?都是惜命的。

他們?紛紛看?向?魏敏,已然選擇了道路。

與其去救一個人?,不如自?己求生。

大家四下搜尋,很快就有人?找到了,大呼一下:“找到了!真的有!”

魏敏大喜,放下了小?艇,幾個人?跳到艇上,魏敏有些得意洋洋的看?向?葉蓁蓁:

“大小?姐,你要不要上來啊?甭管你那半死不活的爹了!”他坐在?艇上,指了指自?己的腿,笑的曖昧:“過?來坐我這兒,我帶你出去。”

錢為氣的發抖:“你在?說什麽!我把你腿打折!一天沒吃飯了你也不能噴*啊!”

魏敏得意忘形,有些猙獰:“恩人??現在?我是決定?你們?生死的大恩人?!他算什麽!這麽多年了,我求他教我功法,他隻字不肯,我求娶葉蓁蓁,他理?都不理?,我已經受夠了他了!他不就是給了我一口飯吃嗎!又憑什麽視我如草芥!對牧歸你那麽偏愛?”

他冷笑:“你們?想上船,就給我磕一個!”

*

葉蓁蓁忽然站了起來,她眼底的淚已經幹了,紅腫的眼直勾勾看?著魏敏,她的麵容上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嬌蠻,唯有一腔如火般燃燒的恨意。

她冷著臉看?向?魏敏:“我磕頭,是不是就能上去。”

魏敏本來被她嚇了一跳,聽見這話?哈哈大笑起來:“是是是!磕吧,現在?隻要磕一個我就讓你上來,待會我要你磕三?個也說不定?了!”

“師妹!”

葉蓁蓁死死的盯著他,忽然膝蓋一軟,一言不發,撲通一聲,對著魏敏跪了下去,她手?微微顫抖,手?心攥出了血來。

砰!

她磕了下去。

錢為不敢置信的看?著她,牧歸也愣住了。魏敏哈哈大笑:“好好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來坐我腿上,我出去了一定?娶你做小?老婆!”

葉蓁蓁抬頭,她雖然跪著,可脊背卻是挺直了的,和她父親如出一轍:

“我是替錢師兄和牧師兄嗑的,你帶他們?走?,我留下。”

“師妹!”

“蓁蓁!”

錢為擦把眼淚,咬牙道:“走?個屁,我死也不會和他一起!”

牧歸低眸,伸手?扶住了葉蓁蓁肩膀。

他眼裏有一團火:“蓁蓁,起來。我們?不跪那種人?。”

“我們?大不了同歸於盡,這輩子蒙師恩,我才能苟活於世,我做不出背信棄義的舉動來。”他微微一笑:“有一個遺憾就是,答應送你當?嫁妝的小?兔子,我還沒雕完,下輩子再給你好了。”

魏敏冷笑:“你倒是個癡情種!”

牧歸喜歡葉蓁蓁,是一個除了葉蓁蓁以外,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他踹了一腳旁邊的師弟:“劃船!走?了!”

一群傻子!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

船漸漸要沉了,可葉維楨還是被困在?底下,他們?隻能舀了水潑在?木頭上,止住了燃燒,也許是溫度下去了,葉維楨手?指動了動,艱難的伸出來,碰了碰女兒的手?。

“爹!”葉蓁蓁再也撐不住了,脊梁一下子軟下去,趴在?他身旁嗚嗚咽咽哭起來。

“師父!”

他撐著疲憊的眼,看?向?兩個徒弟:

“是我耽擱了你們?,我剛剛都聽見了,你們?應該帶著蓁蓁跟他們?走?的,我相信你們?能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蓁蓁……”

葉蓁蓁蜷縮在?他身邊,哭的哽咽:“我不要跟他們?走?!我要陪著你。”

“也好,我們?下去看?你娘,她等了我們?這麽多年,一定?要在?底下鬧脾氣了,看?見你已經長成了這麽大的姑娘,她會很開心的。”

他眼裏含著淚,好像蘊了無?數的情,麵臨死亡回光返照的一刻,感情一霎時迸出來,他喘著氣:“我頭上的冠被砸碎了,下去看?見你娘,她會生氣的,會指責我的,你娘喜歡的是君子,君子死而冠不免……”

他掙紮著,用黢黑的手?摸索著地上的玉冠,玉冠已經碎了一地,渣到他的手?,燒的焦黑的肌膚裏滲出血色來。

葉蓁蓁哭的發顫:“爹不要撿了,下去之後我和娘解釋!”

錢為紅了眼,不說話?,他的腳脖子已經被淹了,怎麽學?個武拜個師,還能遇到這樣的事情呢?

牧歸跪在?地上,替他摸索著玉冠的殘片。

葉蓁蓁絕望的看?了看?海平麵,陰雲遮蔽了遠方,快要天亮的時分,他們?卻堅持不住了。

*

“喲,葉掌門不愧是君子,死也要死的這麽講究。”

這幾個人?猛然回頭。

就看?見林沉玉翻了上來,站在?欄杆上,手?裏攥著帶鐵吊鉤的繩索,她拍拍手?,白衣濕了衣角飄不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神色卻依舊淡定?溫和。

她蹲下身,朝著葉蓁蓁伸出手?:“來。”

“快去!快跟著侯爺離開!”

葉維楨急切的把女兒推過?去。

葉蓁蓁被他推了過?去,她朦朧著一雙淚眼,顫巍巍的把手?搭上了林沉玉的手?,林沉玉的手?修長又溫暖,一搭上時就感覺渾身落入了一個安全的港灣,有著安定?人?心的強大力量。

林沉玉朝錢為和牧歸揚揚下巴:“愣什麽愣,你們?兩個快帶著你們?師妹下去坐船。”

牧歸和錢為匆匆一個對視,還是咬著牙夾著師妹跳了下去。葉維楨眼裏流出清淚,歎口氣對林沉玉道:

“維楨謝過?侯爺,大恩大德,言語難道盡,唯有來生再報!”

“停停停,下輩子誰認識誰?我找人?借錢對人?說下輩子還,人?家都不理?我呢,可見下輩子是騙人?的。”

林沉玉四處搜尋了一下,看?見船中間炸出道裂縫了,船身斷成兩截,被海浪吹打下,就快分開,越來越遠。

她有了主意,一把把鐵吊鉤的一段,死死係住這這桅杆,然後用力一投擲,把鐵吊鉤甩上了另一邊的船的欄杆上,這兩端被係中,繩子猛的一繃緊。

葉維楨半個身子被泡在?海裏了,他掙紮道:“侯爺快走?吧。”

林沉玉麵色沉重,擰著眉:“不急。”

那半邊船往外遊,拖動著繩子。可這速度到底太慢了,葉維楨已經快被淹住了。林沉玉蹲下身,抬起他下巴,讓他保持呼吸。

“快動,大梁被扯的抬起來了。”

葉維楨愣了愣:“真的嗎?”他的腿已經沒有知覺了。

“真的,你快試試看?能不能掙脫出來!你平時修的心法都用上!快掙脫!”

葉維楨半邊身子已經麻木了,聽見這話?忽然緊張了起來,既然林沉玉都如此來挽救他,他也不能頹廢到底,他咬緊牙關,運功凝氣,重新支撐起整個身體。

“快了快了。”

“哄!”的一聲,他猛然抽出來腿來,桅杆應聲落在?一片。林沉玉迅速扶起來葉維楨,最後看?了一眼這小?寶船,就縱身一躍,跳下了欄杆。

*

葉蓁蓁在?船上,正?哭的傷心,手?都在?發顫,嘴裏直喊著爹。

“別?哭了,讓讓讓讓!”

葉蓁蓁愣住了,一抬頭就林沉玉扶著他爹,展輕功猶如飛燕踏水,穩穩當?當?的落下,她趕緊扶過?爹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日出了。

清晨的第一縷霞光正?照耀在?林沉玉的側臉上,照見她臉上細細密密的絨毛。她的眼裏也染上寫淡淡金色,流光溢彩。

顧盼生坐在?角落裏,目光幽深的看?著林沉玉。

他並不認為,把衡山派子弟救下來,是一個好的選擇。海上風浪多,不知道什麽時候意外來臨,人?多往往是災難的開端。

可他也沒有開口,並不打算潑林沉玉的冷水。

她很多事。

她是一個爛好心的人?,是一個軟弱的人?,這是太妃最痛恨的人?,他小?時候撿了一隻小?貓,帶回房間養,卻被她發現,她當?著他的麵,活生生打死了它。她陰沉著臉,指著血淋淋的屍體:

“你記得,人?命賤如斯,帝王家講究的是血裏討江山,要狠,要殺;拋去你所有的不值錢的惻隱之心,那是禍害之根。”

顧盼生眼前浮現了那貓慘死的模樣,他吐了口濁氣,漠然的閉上眼。

他的心卻已經重新冷了下去,可他指尖上,依稀殘留著林沉玉身上傳來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