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二?日, 林沉玉和兄長去了行宮,可不湊巧,顧盼生一大清早便外出?去了。她尋不見人, 隻能悻悻的陪兄長去赴宴。

赴宴並不是小事, 春姨特意為?她換了女裝,拿出壓箱底的寶貝衣裳和首飾來打扮她。

她並不知道林沉玉和顧盼生的事情,隻道她要?開竅去擇夫婿了,特意給她擦脂抹粉,打扮的是珠翠滿頭, 一身綾羅。

林沉玉好似個娃娃被擺布了一中午,好容易打扮完了, 她穿著粉紅襦裙, 迫不及待的起身, 邁步要?跑。

不提防步子邁的大,而裙子極窄, 居然就給自己原地絆倒了。

哐哐當?當?砸了一地的釵鈿,林沉玉裙子也被撕開了。

春姨發出?尖銳的叫聲:“我的釵子,我的新裙子!”

林沉玉坐在地上, 尷尬撓頭。

南朝男女襦裙款式不同,男裙大腿處寬袍大, 顯得行?動隨風儒雅大度,女裙大腿收緊, 顯得人小碎步, 娉婷柔美。

林沉玉穿慣了男式裙褥,邁的步子也大, 自然不習慣這?種收緊的裙襦。

她爬起來,拍拍身後的灰:“抱歉, 回頭賠你兩件。”

春姨尖叫聲更大:“女孩子家家怎麽能摸屁股?太粗俗了!”

林沉玉愣住。

她不明白為?什麽換了女裝,春姨就變了個人一般挑剔。

春姨恨鐵不成?鋼:“你做小侯爺的時候,算半個男兒,自然事事順你心意,我不會說什麽。可今天不同,你兄長同我說了,你要?去議親的,那你可就不是小侯爺了,是林家的姑娘,姑娘自然要?守姑娘的規矩。”

“金陵可是風雅地,赴宴的多是俊雅的才子。姑娘想給他們留個好印象,就得文靜文雅些的好。步子邁小些,別?拍屁股。”

林沉玉蹙眉:“自由自在的活了這?麽久,我豈能屈心而抑誌?終究不是文雅人,我又何必強迫自己附庸風雅?”

“小祖宗,好歹裝一裝。”

“我裝的了一時,到底是裝不了一世,與其讓人以後看穿,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裝的好。”

她覺得頭上珠釵重的慌,伸手?扯了扯。

春姨氣急:

“連這?裙釵都忍不了,你以後成?親了,如?何相夫教子?”

林沉玉隻覺得麻煩透頂,她歎口氣伸手?取劍,推開窗去作勢要?走:

“不相了,不教了,回去浪跡江湖算了。”

“回來!你給我回來!”

……

*

春姨好說歹說,才把林沉玉重新哄回來。由著林沉玉的意思?,讓她重新梳妝打扮。

這?次是林沉玉自己操刀,就簡單梳了個髻鬟,用白玉簪簪定了。再洗去一臉脂粉,換了身熟悉的白色衣袍。

最後,將寶劍係在腰帶上,玉扣哢噠一聲上牢,她才滿意點頭:“走吧。”

春姨眉毛直跳。

“姑奶奶啊,你這?是什麽道姑打扮?去了宴會會被那些公子們笑死,說你鄉野粗俗的啊!”

“他們笑他們的就好,反正?死的不是我。”林沉玉輕描淡寫:“再說了,肆意取消他人衣著的人,還能是什麽良配嗎?”

馬夫牽來馬車,正?欲載林沉玉去赴宴。

林沉玉對著馬兒噓了一聲,馬兒依賴的蹭蹭她,她輕輕一笑,拉了春姨上車,細心的扶著她的肚子讓她做好,隨即上馬,衝著車裏?的春姨笑:“坐穩咯,我要?騎馬了!”

說罷,腿一夾,也不管馬夫,揚長而去。

馬夫:……

不是,小姐把馬騎走了,那要?他幹什麽?

春姨被氣到了,她扶著車廂壁坐起來:“林沉玉!不是有?馬夫的嗎,還要?你騎馬幹什麽,誰家大小姐和你一樣架馬車去赴宴的?”

林沉玉回眸朝她笑:

“金陵街道錯綜複雜,哥哥新養的馬夫,我看著他有?些木訥呆板。你現在有?身子,若是磕磕絆絆,有?三?長兩短倒不好。還是我親自來給你執鞭吧。”

“坐回去,我架馬車可穩了。”

春姨臉一紅,縮了回去。

兀自憤憤不平:

“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了。反正?你這?個野性子,去了宴會肯定是要?被人笑話的……”

林沉玉不語,自顧自駕著馬車悠悠的在路上走著。

*

金陵府尹宋念慈的府邸坐落在城東,據說他曾是現在的國師澹台無華手?下幕僚,雖則能力?平庸,但勝在跟對了主子,新帝登基後也撈到了個肥差,現在金陵為?金陵府尹。

他自己已娶了官家女,生兒育女,唯獨家中有?妹妹到了年紀,還未許人。

也許是為?了給妹妹找個好人家。所以他廣邀金陵世家子弟們,做了這?個賞花的局。

林沉玉一邊聽著春姨嘮叨金陵府尹的背景,一邊沉思?。

宋念慈……這?個名字,怎麽總感覺有?些耳熟呢?

到了金陵府尹門口,春姨遞過了花箋請帖,門口守衛問起林沉玉,春姨隻說是家妹,便放了兩人進去。

*

來到了後花園,正?是春天最盛的時候,滿園鮮花開的花團錦簇。賞花宴上,女賓和男賓分開,隔著一池的水分別?落座。而未出?閣的少女們又是單獨聚在一處。

隻見水榭的長亭裏?,擺了許多玲瓏桌椅,許多少女打扮的秀美俏麗,正?三?兩成?群的圍坐著,嬉鬧取笑。

映在水裏?,好似一朵朵雲霞,爛漫成?花。

少女的笑自是嫵媚如?春光的,不沾染塵俗,讓人一見便覺得美好。

林沉玉也被她們的笑顏感染到了,對她們微微一笑。

有?少女看見她朝這?裏?笑,驚呼一聲,以扇掩麵,遮住飛上臉頰的新紅,羞答答的偷眼,看她。

旁邊人竊竊私語,似乎在議論她是誰家的公子。

春姨歎口氣:“不許朝女孩子們笑。”

林沉玉委屈:“哦。”

春姨恨鐵不成?鋼,指著水邊飲酒賞花的公子哥們:“你要?對那邊笑。”

林沉玉歎口氣:“笑不出?來。”

“為?什麽?”

“他們都不好看。”

林沉玉似乎是有?些困倦,低著頭去,誰也不看。

隻看著水底的倒影出?神,春水盈池,照著她的眉眼倒影,都染上碧意。

春姨正?欣賞著翩翩公子們的風姿呢,聞言詫異到:“不是,他們都不好看?那你要?天仙啊!”

天仙嗎?

林沉玉驀然抬頭,似乎想到了什麽。卻什麽都沒說。

當?然是的。人間?絕色,自一遇後,再看別?家顏色,總讓人覺得悵然不足。

*

林沉玉到底還是挑了個角落,和姑娘小姐們一齊坐下了,小姐們打量良久,再三?確認了她居然是個女人,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目光來。

不過失望之餘,她們更多的是好奇。

小姐們圍著她坐一圈:

“姐姐叫什麽,怎麽沒見過呢?”

“姐姐是哪裏?人呀?”

“姐姐今年芳齡幾許?”

姑娘們嘰嘰喳喳,好似一群小彩雀。

林沉玉笑:“免貴,鄙姓林,海外人氏,明年就忝增二?十人壽了。”

有?小姐驚呼出?聲:“姐姐馬上二?十了?”

倒也不怪她們驚訝,在南朝,很少看見快二?十歲還為?出?嫁的少女,大家大抵都是十五六歲時,便去嫁人了。

而二?十歲的女子,基本都坐在少婦人群裏?了。

她們也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待嫁的年華,還是稚嫩的花朵,看見林沉玉這?樣一個老?姑娘,不免有?些疑惑。

“林姐姐為?什麽不成?婚呢?”

林沉玉認真道:“前些年在江湖上混跡,遊曆四方,耽擱了些時日,就也懶得提起了。”

“行?走江湖?那你會武功嗎?”

“頗會些,也闖出?些名頭過。”

又是一陣詫異驚呼。

大家都對她充滿好奇,林沉玉無奈,隻能將江湖的趣事,挑了一兩件來將,小姐們聽的入迷,幾乎都聚集到這?裏?來了。

正?聊著時,忽有?一個不滿的聲音響起:“一個個都圍在這?兒做什麽呢?”

林沉玉看去,原是個穿金戴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前簇後擁,看起來是今天宴會的主角——宋小姐。

宋小姐瞪了她一眼,哼一聲。

她奪了宋小姐風頭,宋小姐自然不愉快,她仗著哥哥是金陵府尹,有?瞧不起人的底氣。

身邊的丫鬟會察言觀色,幫著小姐出?氣,冷笑道:

“二?十歲的老?姑娘,坐這?群裏?這?兒,也不嫌害臊嗎?還行?走江湖呢,我從沒聽說哪裏?有?出?名的女俠!誰知道是不是江湖騙子。”

林沉玉隻笑不語。

旁邊有?小姐替她解圍道:“可能她行?走江湖的時候,咱們都不知道呢。林姐姐,不若你刷個劍,給我們開開眼,如?何?”

宋小姐開口,卻沒什麽好意,她指著遠處,水麵上一朵落花道:

“聽說你們江湖人都會輕功,不若把它摘來,給我簪花,如?何?”

她打定了主意要?林沉玉出?醜。

畢竟那落花離的很遠,即使是彎腰伸手?去撈,也根本碰不到。

林沉玉連猶豫都無,朗聲應下:“好。”

她隨手?一抽,竟將水榭上掛著的素白綢帶抽下,揚臂一揮,白綢如?長虹入海,蜻蜓點水,銀龍卷起落花,帶著水珠三?四點,落在林沉玉掌心。

一陣驚呼。

宋小姐見狀,麵容僵硬。

下一瞬,隻見林沉玉含笑,擒著那朵帶露桃花,輕輕簪在了宋小姐的發髻上。

她微低著頭,聲音清朗裏?又帶著春風般的纏綿:

“葉分芳草綠,花借美人紅。宋小姐,見笑了。”

宋小姐一張俏臉,漲的通紅,不知是羞還是氣,噔噔噔邁著小碎步跑走了。

圍觀的少女們好奇問到:“林姐姐果然瀟灑似俠客,但不知這?一招有?名字嗎?”

林沉玉笑道:“有?啊,這?一招叫劍斬——”

她的笑斂了下去,春風吹起她鬢邊碎發,繚亂了她的眼眸。

“桃花。”

*

因為?林沉玉的緣故,這?邊鬧出?的動靜並不算小,許多人都注意到了,連那金陵府尹宋念慈,也不由自主看了過來。

這?一眼,倒叫宋念慈愣住了。

他忽起身,對著林沉玉的方向笑,冷森森開口:“堂堂前朝的海外侯,什麽時候喜歡混跡脂粉群了嗎?”

宋念慈一句話,倒叫滿花園的人留神起來,海外侯,已經?許久未曾聽聞這?個名字,可她當?年實在是太耀眼了,耀眼到讓人聽聞一句,便終生難忘。

海外侯來了?她是海外侯嗎?

大家紛紛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也朝宋念慈看過去,愣住了。

她就說宋念慈這?個名字怎麽眼熟,原來是熟人,或者說用仇人來形容,更為?貼切。

他就是當?年慕南陵的好友。去年在金陵時,有?當?地豪紳於花船設宴寬帶林沉玉,他出?言諷刺林沉玉,結果被林沉玉下了麵子,趕出?了宴會。

兩個人,可謂是不歡而散。

沒想到今日再見,他居然當?了金陵府尹,她倒是落魄江湖,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林沉玉卻不必擔心,她現在兩袖清風,自然無所畏懼,隻是也許要?受些磋磨罷了。

果然,宋念慈麵色笑意更甚:

“哦,對不住了,本官記性不佳,都忘了,海外侯的封號,早在前朝就被先帝剝去了呢。”

林沉玉歎口氣,走出?水榭來,走到了男賓們圍坐的花園中:“不錯,所以我現在是一介布衣,草民見過府尹大人了。”

宋念慈上下打量她,眉頭一蹙:“不對,林沉玉,你是女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依舊是林沉玉,不過之前習慣女扮男裝行?走江湖罷了,還請大人見諒。”她倒是坦誠。

宋念慈忽笑了:

“原來是林姑娘,倒是本官眼拙了,本官有?個不情之請,聽說林姑娘武功蓋世,今日花宴,本來的舞妓身體不適下去了,不若請你頂替她,為?我們舞劍助興,如?何?”

此言一出?,馬上有?人捧上了舞妓的衣裳,遞給林沉玉,依稀能看出?來,是單薄暴露的服飾。

林沉玉算是看出?來了,宋念慈是鐵了心要?報當?年的仇,而在座的那些個公子哥們,即使是看出?來她被刁難,礙著宋念慈的身份,也沒人敢為?她出?頭。

她沒接那衣裳,可衣裳卻被強硬的丟進懷裏?,那衣服隻有?單薄的一層輕紗,幾乎遮不住什麽。

宋念慈眯眼,冷笑:“你可不是高高在上的海外侯了,舞個劍助助興也不願嗎?怎麽,難道一介草民,也敢違抗本府的命令?”

林沉玉皺眉,她有?些為?難,並不是因為?舞劍,而是她感覺到,四周的男人們,很多人都用著帶著興奮的隱晦目光,盯著她和她手?上的輕紗。

似乎他們眼裏?,已經?看到了穿著輕紗的林沉玉,被迫在台上舞劍的模樣。

這?讓她很不舒服。

宋念慈不耐煩,正?欲派人押著她下去時,忽有?人匆匆跑過來,道了句:

“大人!您快出?去接駕,陛下親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