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五更時分, 閶闔已開,正是帝王早朝之時。

金鑾殿上,年?輕的帝王垂旒紞纊, 玄冕黼黻, 貴相獨彰。堂下文武百官,皆俯跪三呼萬歲後,起身瞻仰他的殊容。

髹金禦龍,象爐古檀,映得帝王容顏愈美, 俊得江山助。

不過,沒有人敢質疑這得天獨厚的皮囊下, 所蘊含的本質, 因為他絕非個空有美貌的花瓶帝王。

兩年?前先帝駕崩, 天下大亂,各地群雄紛紛割據一方, 魚肉鄉民,四?處侵吞領土,正是江山跌宕, 民不聊生之時。有紫微應運而生,於華州起仁義之師, 一路肅清苛政官匪,安撫貧苦百姓, 所到之處, 如春風過境,令荒田旱地煥發新生, 仁德彰顯,天下皆稱之為“義師”。

不到兩年?的時間?, 收複河山,一統天下,萬民歸心,四?海康寧。如此的豐功偉績,曆代帝王中也鮮少尋見。

很難想象,是一位如此年?輕的人做到的。

“眾愛卿有何要事相奏?”

帝王垂眸,修長的玉指輕輕點?在?寶座的龍頭扶手上。

“微臣有事啟奏!”

“微臣也有事啟奏……”

日光爬上琉璃瓦,帝王聲音沉靜,淡然的聽著群臣的奏言,他一一予以回應,賞罰褒貶,減稅賑災,都聽的仔細分明?,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

大臣們心裏對於這位年?輕的帝王,再無一絲輕蔑,都是敬重萬分。能侍奉這樣的明?君,乃是他們的榮幸。

有人動了心思,若是家中小?輩能得帝王寵幸,那?更是絕妙好事。

兵部尚書咳嗽一聲:“陛下,如今四?海皆平,百姓安居樂業,後宮之事也應該替上日程罷?帝王殫精竭慮日夜批閱奏折直至深夜,身邊卻無人照顧,為您分憂解難,作為臣子們,也替帝王憂心惋惜。”

旁有人附和:“尚書所言極是,不若行選秀女?,以充掖庭,陛下以為如何?”

帝王鳳眸微眯,似有不滿:

“既知朕辛苦,幾位愛卿,不若搬來朕的養心殿,陪朕一起批閱奏折如何?”

他輕輕點?了點?桌上的奏折,聲音冷下去:“四?海皆平,百姓安居樂業?那?這些個奏折奏的是什麽?南逡水患,沿海倭寇,奉賢饑荒,宴寧蝗災,難道?這就是尚書所說的四?海皆平嗎?”

他不怒,百官卻個個低頭,無人敢言。

“你們都是輔佐朕登基的肱骨之臣,朕感念於懷,封賞諸位,不僅是犒勞,更是希望諸位能砥礪前行,各司其?位,不忘蒼生苦,常思天地恩。可朕觀有些人,不懂朕用心良苦,反而自滿懈怠了,自以為高?枕無憂了!成日關心升官進爵,甚至關心到朕頭上了,與?其?關心朕的後宮,不如多關心關心黎民疾苦,眾愛卿以為如何?”

兵部尚書嚇的跪地求饒:“陛下所言極是!”

帝王拂袖起身,冷眼掃了掃群臣,威嚴無限,直壓的百官不敢再言:

“朕,登基方三月!正是百廢待興之時,朕一心問?政,無意婚姻,望諸愛卿與?朕共勉。退朝!”

眾大臣心裏愈發敬佩這位仁君,當真是位勤勉的君王,為了江山社稷,甚至連美人都不屑一顧,又想想自己,才穩固下來就懈怠散漫,不由得為自己感到汗顏。

那?幾位想獻女?兒侄女?的大臣,也紛紛收了心,低頭不語。

帝王高?大的背影映在?屏風上,漸融進了宮殿中,透過九重雕龍寶柱的縫隙,遞給群臣們的最後一眼,眼底桃花痣愈豔,卻那?樣威嚴無邊,淩然不可犯。

唯有身邊貼身伺候的太監,戰戰兢兢的瞥了他一眼,旋即低頭,目光擔憂。

帝王,當真是這樣無情無欲嗎?

若是無情無欲,為何他今日打掃養心殿時,隔著厚厚的絨簾,聽見了鐵鏈搖曳,和女?子呼救之聲呢?

*

林沉玉鎮靜下來,先眼打量四?周,她約摸是在?一處暗室內,暗紅的繡絨珠簾自紫檀隔欄外?垂下,將內裏遮的幾乎密不見光。內裏裝飾無有它物,似乎是被挪走了,隻剩個床。

她輕輕用手去觸摸那?床頭上的紋路,隱約摸出來些獸角獸須,似乎是龍頭的模樣。

龍床嗎?

林沉玉蹙眉,一些個久遠的記憶湧上心頭,她忽覺得不妙,企圖蠻力?扯開鐵鏈,奈何著鐵鏈似乎有機關,越拽越緊,直拽到鐵鏈嘩啦啦響,卻奈何不得分毫。

林沉玉氣極反笑。

她將鐵鏈格在?龍床的頭與?角之間?,一點?點?的去鋸扯,直扯的鐵鏈嘎吱嘎吱的響,卻依舊徒勞無功,這鐵鏈似乎是玄鐵鍛煉而成,極難破開。

倒是把她手腕磨破了皮。

“嘶……”

她覺得有些疼痛。

有細微的光,透在?床邊,轉瞬即逝。

她顧不得疼痛,警覺的收了手,屏氣凝神:“誰?”

沒有人回答她,林沉玉正驚疑之時,忽被人從背後抱了個滿懷,他抱的極緊極緊,比鐵鏈更進,恨不得把她勒進骨肉裏,接觸到她的一瞬間?,男人的氣息就亂了,喘著息噴著氣,濃烈的龍涎香和熱烈的雄性氣息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林沉玉寒毛直豎,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吼:“顧盼生!”

他低聲笑了,聲音和兩年?前相比,少了少年?青澀,多了年?華熔鑄後的低沉。

“師父怎麽知道?是朕……我?”

一句師父,又把他們拉回了當年?。

林沉玉急切的想擺脫他,可他的懷抱好似鐵鏈,越掙紮,越是捆的緊。

他握住她的手腕,摩挲到她手腕傷痕,她手腕一顫,他動作微頓。

“師父亂動受傷了,傷心的可是徒兒。”

純粹的黑暗,渾身的禁錮,成熟男人的懷抱,每一樣都是林沉玉所畏懼的,她隻感覺頭皮發麻,隻能厲著聲音佯裝不怕:

“顧盼生,你敢把我綁來這裏,你也知道?我是你師父嗎?”

“嗯,師父別生氣嘛。”

顧盼生嗯了一聲,林沉玉和他厲聲厲氣,他卻好似調情一般不在?意,酥酥麻麻的吹口氣。

林沉玉更生氣了,一拳砸過去,冷不防被鐵鏈禁錮住,嘩啦啦的響。

顧盼生揉了揉她的後腰,時隔多年?他依舊能掌握她所有弱點?,果然,她身子一軟,跌進他懷裏,整個人沒了氣力?,隻能瞪著他生悶氣:

“你綁我來這裏做什麽?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師父的話,你最好趕緊放了我!”

他鬆開她,側身輕輕拉開環扣,取了燈芯點?了燈,一室忽明?亮了起來,燈火下,林沉玉重新看清顧盼生麵容,桃花痣瀲灩依舊,他麵上稚氣不在?,劍眉鳳眸,貴氣難言,俊美的不似凡間?人,當真是畫圖難足。

如此絕色,即使是日夜相對的看,再見麵時也會怔然失神。

他的肩也寬厚了起來,曾經要依靠在?林沉玉肩上的弱小?少年?,如今卻能為她遮風擋雨了。

林沉玉別過頭,不願看他。

顧盼生卻半跪在?她身前,黑影遮蔽住蜷縮的她,逼著她不得不直視過來。

他聲音有些委屈:“師父,弟子隻是想報恩,並沒有別的意思。”

“你這話什麽意思?”

“師恩之大,累劫難償,朕如今貴為天下富有四?海,當年?有恩之人,朕係數報還。可唯有師父總是避著朕,封賞時你也不來,登基時你也不看,朕滿腔的報答之情無處安置,可若是不報答,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之人,朕無可奈何,隻能命人請師父來了。”

“這就是你報恩的方法,顧盼生?!”

林沉玉額頭青筋暴起,扯了扯鐵鏈。

多年?不見,這小?兔崽子倒是越發道?貌岸然了,滿口禮義廉恥,大道?理一套接一套的。

兩個人之間?沉默了很久。

忽然,有晶瑩剔透的淚珠滴滴答答砸在?她手上,熱騰騰的,林沉玉一愣,抬眼卻見他居然哭了。

林沉玉總疑心他裝哭。

可他哭了很久很久,哭的特別傷心難過,一雙鳳眸幾乎哭紅哭腫,無助而絕望。

她一向見不得人哭,如今也無措起來,聲音先軟了些:“你先別哭了……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怎麽還那?麽愛哭,在?臣子麵前可怎麽辦?”

他哭的更甚,嗚嗚咽咽埋進她懷裏,抓住她的衣襟,聲音委屈至極:

“師父,我雖為天子,根基卻不穩,那?些大臣們瞧我年?輕,明?裏暗裏都欺負我,我自從離開師父以來,沒有一日過過安穩日子,勾心鬥角明?槍暗箭,每日都好似在?水深火熱裏度過,外?麵都說朕是天子,可隻有朕才知道?朕的苦楚……”

“滿天下隻有師父對我推心置腹,滿天下隻有師父對我真正的好,師父,徒兒是真的好想你呀。”

他的話,倒叫林沉玉有些同病相憐。

她做海外?侯之時,又何嚐過著不是這樣的日子呢?貴為侯爺,卻事事受人製約,在?京城如被困囚籠,心裏的苦悶卻不能對人言,隻能悶在?心裏,釀與?苦酒知道?。

許是滾燙的淚,燙化了她心的冰山一角,她歎口氣,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聲音溫和:

“帝王家就是這樣的,暴虎馮河,不潰於成。唯有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方得始終。”

“弟子受教?了。”

顧盼生含糊著聲音,輕輕開口:“那?師父陪陪我好不好?就這樣陪著我,不要離開我,我隻有你了。”

林沉玉好字還沒出口。

忽然感覺到不對勁,似乎有什麽沉甸甸熱騰騰的物什抵到了她腿上,她遲鈍的反應了一會,忽然想起來了什麽。

上麵哭的梨花帶雨,下麵倒是蓄勢待發。

很好,小?兔崽子差點?又騙過她了。

林沉玉紅了臉,冷了聲音:“把你那?玩意收起來。”

顧盼生聲音一哽,委委屈屈的曲了腿,跪在?地上:

“師父,收不起來的。”

“收不起來就割掉!”林沉玉狠心。

顧盼生紅了臉,仰著頭喘著氣,直勾勾看她,說不出的糜麗:“師父好狠的心,它想你了,我也好想你;它好喜歡師父,我也好喜歡師父。”

他親了親她指尖:“那?師父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