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燕卿白對於那香氣, 並不陌生。
他父親四處沾花惹草,沒少往後院裏塞人,她的母親便整夜繃著麵皮, 命丫鬟們熬帶著?花香的水, 等著父親離了姨娘們的房,便送去給姨娘們洗漱。
他不理解,母親隻是緊緊卡著他在懷:
“我都是為了你,賤皮子們搶走你的父親就算了,她們休想有?子嗣, 去搶走你的家產。”
唯一一次失手,便是丫鬟勾搭上了他父親, 有?了燕洄。他母親也並不慌亂, 使計謀將?丫鬟賣去了青樓, 隔絕了她和燕父的往來。
她是個深宅大院的謀士,斷了情, 可憐伶仃的一點?愛隻係在兒子身上,為他殫精竭慮。
他隱約明白?,那?帶著?花香的水, 是來給女人歡好後絕嗣用的。
女人,歡好……
兩?個簡簡單單的詞, 他卻品出些秘密的意思來。
木玉,她是女人。
是個剛與人歡好過的女人。
這個認知讓燕卿白?的腦海一片空白?, 隻呆呆的立在她的門口。林沉玉也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捉著?濕漉發尾的手微停頓,青絲披散到肩頭, 濕了白?衣。
兩?個人都是聰明人,此時無?需多言。
燕卿白?心中?峰回百轉, 幾?欲開口卻不知如何言道。
反倒是林沉玉先打破沉默:
“夜色已深了,有?什麽事不妨明天再說吧。”她心實在亂,疲憊不堪,實在不願見外人。
她伸手要關上門。
被人抵住,燕卿白?的聲音難得急促起來,他上前一步,又自覺失禮後退,道:
“木姑娘,燕某鬥膽,敢問您可是遇上了什麽委屈之事?”
林沉玉先是愕然,忽笑了:“你覺得有?誰能?讓我受委屈麽?”
燕卿白?收回手,有?些局促:“是燕某多慮僭越了。”
他不知為何,言辭裏有?些晦澀的酸意,試探道:“同行多日,倒不知木姑娘已有?婚配,實在愧慚,之前行為舉止中?頗多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她婚配了麽……
林沉玉哪裏知道他心裏那?些小九九,隨意的搖搖頭:“未曾。”
她微頓,麵色有?些難堪:“江湖兒女,露水情緣,也不是什麽稀罕事了。”
燕卿白?瞥見她難堪麵色,聲音溫和:“露水情緣雖來的淺薄,可日久生情,說不定會釀成正緣的。我想木小姐無?需煩惱,順其自然便好。”
她喜歡那?個和她露水情緣的人嗎……
林沉玉又被他繞了進去,老老實實道:
“哎,雖則大家都言,江湖女子,平生所願,唯擇一君子而終。可人世之事,非世人所能?預料到的。這緣並非良緣,來的荒唐,我也無?意續下去。糾纏不休,為了從一而終的死規矩,把這輩子搭進去倒是劃不來。”
她忽笑了:“你是讀書人,講究的是氣節,也許看不慣我的行徑,這些都無?足輕重。不過我還是希望,你看著?我們朋友的份上,替我保守這件事。”
倒不是她想隱瞞,實在是不想再起事端。
她並不喜歡那?人……
燕卿白?點?頭,鄭重一諾:
“此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斷不再使他人知。隻是,這藏紅花的藥效,恐有?時間之限。若是隔的時間太久了,怕是起不到效果。但?不知……”
他玉白?的麵容微紅:“啊,是燕某唐突了。”
林沉玉擺擺手:“無?事無?事,倒是我冒犯了。隻是這藥水的時間,還想請教?您。”
“一個時辰之內最佳,一日之後,精血入體,怕是再難祛除。”
林沉玉麵容僵住了,她都不知道在底下待了多久,她有?些無?助的撓撓頭,又看看自己肚子,忽然有?些恐慌,拍拍腦袋道:“那?萬一有?了,怎麽辦?”
她雖然十七歲了,已經是正生育的年齡,可她還沒玩夠啊,更不想給個比她還小的少年生孩子啊!
“若是有?胎兒,木小姐不願意保,也許可以試試看服藥流掉……”
他幽青的眼,灼灼的觀察著?她,生怕錯過她麵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林沉玉麵色複雜:
“我怕是不行,自幼練功落下了寒疾,大夫說胎宮單薄,與胎宮相關的諸事都要謹慎,特別是引宮,一旦引了可能?這輩子就沒有?孩子了……”
“那?不若生下來?”
“可我又不想養孩子……”
燕卿白?忽笑了,青年眉眼溫潤,一如夜中?玉蘭:“也是,木小姐如林中?鶴,海上蛟,自不可為俗塵所困。可那?樣孩子生下來未必可憐,若是沒有?父親,該如何自處?燕某倒有?一拙計,木姑娘如不嫌棄,卿白?鬥膽,願自薦為姑娘外子,嬰孩高?堂,將?它當親生兒女撫養長大。”
外子,便是要做她相公的意思。
林沉玉瞪大了眼睛,饒是江湖上瀟灑從容的她,此時也有?些傻眼:“等等,孩子有?沒有?還不知道呢,怎麽就扯到你身上了?不行不行,怎麽能?勞煩你呢?”
她完全被燕卿白?牽著?鼻子走了!
“此時不做商榷,若真的有?了,待姑娘顯懷,怕的是流言蜚語,多傷人心。”
燕卿白?軟言相慰勸:
“姑娘於我,乃是亦師亦友的貴人。燕某並不敢高?攀,對姑娘亦不敢起齷齪心腸。我無?家室,也無?通房,常年埋於案牘,對男女私情並無?心思。婚姻於我而言可有?可無?,可若是能?幫扶到姑娘,免得流言蜚語,卿白?願和姑娘共結連理,做對假夫妻。”
燕卿白?點?到為止,微笑著?將?林沉玉送進了房間,他拿來外袍,輕輕的披在林沉玉身上。又取來幹淨的汗巾,站在床邊替她揉著?發濕的頭發。
林沉玉呆滯,打破了曖昧氛圍:“我從感覺你動作好像我娘……”
燕卿白?微笑:“倒是被姑娘猜中?了,燕某也常常為家母擦拭頭發。”
他故作不經意提起:“說起來慚愧,家中?有?小輩,燕某也時常把抱逗弄,洗漱擦身。那?些稚童們似乎都很喜歡燕某。”
哦,她算是明白?了。
燕卿白?就是顯擺他上能?孝敬父母,下能?照顧小孩。
林沉玉有?些汗顏,她都還沒替她娘擦過頭發呢。
看著?燕卿白?站著?替她擦發,她總有?些過意不去,拍拍床沿:“那?麻煩你了,你要不要坐坐?”
燕卿白?微笑:“君子不欺暗室,燕某雖不是君子,可到底是外男,不敢逾矩。”
“行。”
他是君子,那?就讓讓他吧。
燕卿白?替她擦拭完了濕發,端來了一碗熱湯,趁著?林沉玉喝的空隙,他俯下身,在林沉玉床頭的香爐裏,親自燃起了安神香,燃了一會他便輕輕吹熄滅了,在青煙微嫋裏,他關上窗扉,插上閂。
他動作輕又柔和,連腳步都不是平素為官時的端方之步,步子邁的輕而緩,連絲聲都無?。
林沉玉有?些汗顏,她平時睡覺,都是換上衣服往**一倒就算,哪裏有?燕卿白?這樣精細?
“今日姑娘累了,燕某也不再叨擾,明日燕某來接姑娘離開。”
他伺候完了,看見林沉玉躺下,才?安心的走到門口,緩緩合上門。
“離開?”林沉玉喝湯的動作一頓,傻眼了。
“這宅院實在太小了,並不安全。茉莉年幼,奔跑衝撞。海小兄弟性子莽急,家弟……身上煞氣重,怕對姑娘有?妨。這裏委實不是個好居所。”
燕卿白?笑:“燕某在郊外有?個莊園,乃是父母遺留家產購置的,風景秀麗,算是怡人。姑娘可往那?兒散散心,消遣消遣也好。”
林沉玉看著?他離開,表情複雜。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有?沒有?孩子還八字沒一撇呢,可看燕卿白?的架勢,他似乎都在想孩子叫什麽名字了。
*
林沉玉確實沒有?猜錯,他徹夜未眠。
燕卿白?回了府,卻不先急著?入眠,他掌燈獨往書房,身披鶴氅,自檀木書架上取下本?古籍,低眉閱覽,字字句句的翻去,渾然不覺月影已然西傾。
他指尖冰涼,心口滾燙。
指尖觸到一句詩經的批注,朱砂筆圈點?的簪花小楷,彼時批注時自是無?心,今日看來卻是多意。
詩有?雲: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不可求思……
閉了眼,他輕輕將?頭依靠在書架上,書香縈繞他周身,他藉此平複著?氣息。
對他而言,書香如藥,可治百病,可到如今偏生難消相思之苦。
若是往日,他還能?以男子之間惺惺相惜的情義?,麻痹自己欺瞞自己,來解釋他看見林沉玉時的心悸。
可當自己聞見林沉玉身上花香的一瞬,那?些個隱晦難言的思緒,在一瞬間破繭而出,擠占走了他全部的理智。
沒有?人知道,他和林沉玉的那?些對話,有?多小心翼翼,才?能?隱藏住他溫雅言辭中?真正的情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知情之所起,緣分糾纏由來已久,早已伏脈千裏。
*
嘉善巡夜,看見燕卿白?房內燭光透亮,自覺蹊蹺,走到門口:“大人還沒歇息嗎?”
“有?些事,你來的正好,我有?些事兒交代與你。速去打探,不得延誤。”
“是蕭家孤墳一事嗎?”
“不是,幫我去打探打探木公子自非人間出來之時,身旁可有?可疑之人。”
嘉善隻覺得莫名其妙:“可疑之人的意思是?”
“男人。”
燕卿白?瞥他一眼,係緊了肩上鶴氅,這才?回房歇息。他麵龐依舊儒雅溫和,可回首時輕聲一句叮囑,卻讓嘉善覺得不寒而栗:
“記著?,我那?阿弟公務繁忙,這些事繞開他去查,莫要驚擾了他。”
*
不能?從燕洄那?兒打草驚蛇,嘉善便隻能?下了血本?,花一隻燒雞從海東青那?兒套話來。一五一十的把海東青知道的事情交代給了燕卿白?。
燕卿白?正批閱卷宗,聞言停筆,在廢紙上寫下了慕玉二字。
“約摸十五歲的少年,生的和桃花極為相似,名叫慕玉……”
他沉吟片刻:“慕玉極有?可能?是假名,繼續去查少年身份。”
”是,不過大人如何得知是假名?”嘉善微詫異。
燕卿白?不語,眼底略晦暗了些。
林沉玉縱聰明伶俐,可涉及到人世間微妙難言的感情二字,她也發覺不了。唯有?另一個男人,或說是另一個處於敵對方的男人,才?能?敏銳的察覺他的心思來。
慕玉慕玉。
愛慕的慕,林沉玉的玉。
既是愛慕,必不可能?是新知,他抬眸,叮囑道:“往木公子往昔的舊相識查,重點?放在那?個桃花身上。”
*
連夜的疲倦和脫力,讓林沉玉睡的昏沉,過了整整一夜一日,到第二日傍晚才?醒。
林沉玉聞到一股酒香味,迷迷糊糊的起身,她睡到頭有?些發昏,饑渴難耐,打開窗戶去追尋酒香來源。
一推開窗,是燕洄和海東青,在她窗戶下擺了個小案,燒個火爐,在那?裏煮酒喝。
那?海東青還特意拿了把蒲扇,端著?燒熱的酒,拚命的把酒香扇進她窗戶縫隙裏。
林沉玉:……
她雙手叉腰,興師問罪道:“你們在我窗戶底下喝酒做什麽?”
燕洄冷笑:“不在你窗戶底下喝,難道在你床下喝啊?”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使喚綠珠去給林沉玉添水洗漱,然後回過身道:
“你趕緊的洗漱完去用膳,廚房給你留了飯,真能?睡啊,睡了一天一夜,都不怕自己睡餓死過去。”
海東青吃酒又吃肉,直吃的腮幫子都在鼓,指著?盤子裏的燒雞道:“快來吃!我從嘉善那?兒騙的,特意給你留了兩?個腿。”
林沉玉把他們趕走了,一邊洗漱,一邊總感覺少了些什麽,渾身不自在,直到吃飯時才?想起來緣由。
她的桃花,怎麽沒有?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