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廷貓在被窩裏喝了藥,悄咪咪掏出蕭樂塞給他的錢,足足兩塊小金錠子,他用牙咬了咬,看著上麵留下的尖尖齒痕,高興得眼睛都亮了。

頭一次見這麽大兩塊金子嘿!

他剛準備躺下再睡一會兒,就見溫書滿臉都寫著不高興地進來,沈廷把一顆金子拋給溫書:“錢給你,當夥食費。你怎麽了哭喪著臉給誰看?”

溫書看沈廷還在那兒不知道傻樂什麽,更覺得難受,但是又怕說了刺激著沈廷,擦擦眼睛拿著金子強顏歡笑:“沒事。”

“沒事你給我哭喪呢?”沈廷好奇心強烈,讓他弄得抓心撓肝的:“你不告訴我,我今晚都睡不著。”

溫書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說了侍君您恐怕會更睡不著。太後派人傳旨去禦景殿,要陛下翻牌子侍寢。現如今各宮各處都準備著呢,侍君你沒見虞奉櫛打扮的多精細,連琵琶都掏出來了。陛下最聽太後的話了,肯定會召人的。“

沈廷手裏的金子吧嗒一下脫手,掉在**。

“瞧著陛下今日的態度,是十分喜愛您的,若不是虞奉櫛讓您落水風寒,第一個侍寢的肯定是您,到時候指不定連日恩寵,多風光呢。”溫書憤憤不平,他正想寬慰沈廷,抬眼卻見他表情複雜,五官都快糾結在一起了。

不像憤怒,也不像傷心。

沈廷咬了咬指甲,那蕭樂到底想不想讓人侍寢啊?

她要是想的話,他雖然是她的老同學兼小半個朋友(bushi),也不太好攔著吧。

她萬一不想呢,畢竟蕭樂看起來真的像個性冷淡,她要是不想這不就被人占便宜了嗎?那他可得想辦法幫幫她。

想了半天,沈廷愣是沒想明白,最後試探著叫溫書:“你去禦景殿跑一趟,就說……”他指指腦袋:“就說我心口疼,讓皇上來瞧瞧才能好。”

雖然她現在是皇帝,但是讓人侍寢是太後的意思,她總得有個正當理由才能脫身嘛。

溫書愣了:“侍君,雖然奴婢知道您不甘心,但……但這不太合適吧,這可是頭天晚上侍寢,容易一下子把宮裏其他侍君都得罪了。”

而且心口疼指自己腦袋是什麽毛病?

“誒呀,管不了那麽多了。”沈廷擺手,漂亮的眉頭一皺,他得為了蕭樂兩肋插刀不是?

溫書還沒踏出房門,沈廷又叫住他,溫書一回頭,見沈廷扭扭捏捏囑咐:“你得親自見到陛下才行,然後……嗯……要是她不想來的話,就不用來了,我應該沒什麽大事,反正你去吧,陛下明白我什麽意思……”

蕭樂要是不想讓人侍寢,她肯定就來自己這兒了。

溫書:……

這話真怪啊,心口疼要請陛下,見了陛下又說其實沒什麽大事,陛下來不來都行,那到底是來還是不來?

他主子真是燒傻了。

沈廷拖著身體從櫃子又拿了個枕頭和床被子放在**,自己睡在床邊邊上。

他想著,要是蕭樂來的話,這大晚上了,留下對付一晚上也行。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溫書回來了,見**多出來的一套被褥,一看就是他主子給陛下準備的,主子盼著陛下能來,能留在這裏休息。

溫書一陣心酸,他衝著沈廷搖頭:“陛下說讓您好好休息,若是身體不舒服就傳太醫。”

他上前:“侍君,我把這床被子收起來吧,不用等了,陛下今晚不會來的。”

沈廷羞恥極了,一瞬間好像被揭穿了什麽似的尷尬,作勢把他驅趕開:“滾滾滾,誰說是給她準備的,我就不能兩個都用?”

他躺倒,把兩床被子都蓋起來,枕頭枕一個抱一個,露出半顆頭,沒一會兒額頭就冒了汗。

在初夏不熱不涼的晚上,顯得不怎麽聰明。

沈廷摸了一把自己的腦門,迎上溫書憐憫的目光:“你怎麽還在這兒杵著?睡你的覺去,太醫說我得多發發汗才能好得快。”

溫書一步三回頭:“侍君晚上若是熱了,一定要記得掀開床被子。

溫書走出去後,沈廷的的肩膀耷拉下來,好像鬆了一口氣,他蹬開被子,抱著軟枕在**滾了一群,明明剛才身體極度乏累,沾枕頭就能睡著,現在卻有點睡不著了。

他猜蕭樂會叫哪個男人侍寢呢?

首先排除虞喬和那個長得棕不溜秋的賀蘭承使,他們兩個跟自己關係不好,蕭樂才不會睡他們兩個呢!

大概是那個黎慎德?叫黎嘉景來著。

他長得溫溫柔柔,說話也溫溫柔柔的,好像看著也挺聰明的,讓人討厭不起來。

沈廷摸摸心口,不太舒服,也覺得有點呼吸困難,他顧不得想蕭樂到底叫誰侍寢了。

完了,他好像要燒出心肌炎了,明天得找人瞧瞧去。

次日清晨,因著昨日蕭樂對沈廷態度,及銀子灑下去,沈廷的夥食一下得到了質的飛躍,從清粥小菜變成了燕窩粥、枸杞乳鴿湯、金銀絲卷等等,還是禦膳房的總管姑姑親自來送的。

言語上畢恭畢敬,多有奉承:“侍巾若是想吃什麽,萬萬不要客氣,隻管打發人往禦膳房去,就是龍肝鳳髓,咱們也盡力辦到。”

沈廷尾巴豎起來了,狗仗人勢的感覺真爽。

他到底年輕,早上醒來高燒就轉成低燒,胃口大開,吃空了早飯,又填進去兩盤子糕點,禦膳房見他愛吃,又送來幾盒來。

沈廷沒等高興多久,太後身邊的宮人便來了,掌事的大姑姑一雙吊梢眼,尖嘴高顴,看著就不好相與,她傲慢又冷漠地衝沈廷微一屈身:“沈侍巾,太後有請。”

這態度,一看就是來者不善,沈廷還沒來得及叮囑溫書去找蕭樂,就被大姑姑帶著的幾個小內侍架起來,半脅迫半請的帶出了門。

掌事姑姑看沈廷時時回望,拖延著,冷哼一聲:“侍巾還是別等了,陛下剛去上朝,下朝怎麽也得一個時辰後,等陛下來撐腰,你怕是等不到了。”

這天底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蕭樂極力隱瞞昨晚沈廷派人去請她的事,但後宮耳目眾多,總有那麽一兩個見著溫書往禦景殿方向去,又多嘴多舌的。

太後在前朝後宮都能插上一腳,稍一打聽,便把事情來龍去脈打聽了個清楚,他向來見不慣後宮侍君恃寵生嬌,一早趁著蕭樂不在,叫人帶來沈廷,預備敲打敲打。

沈廷一到,就受了好大一個下馬威,太後端坐上首,手裏撚著佛珠,神情淡漠,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沈廷被他們摁著跪下,他心裏竄起一股火,拳頭狠狠握著,修剪圓潤的指甲掐進掌心肉裏。他這輩子也就期末考試時候跪過孔子,什麽狗東西配讓他跪?

算了,他忍著!

昨天蕭樂說前朝後宮這位太後有不小的權力,自己衝動容易帶來麻煩。

但沈廷心裏還是不服管,他最煩這種裝逼的人,拽給誰看呢?

他低著頭,白眼翻得快把眼睛翻出來了。

忍一會兒,他就忍一會兒。

約莫跪了兩刻鍾,他的膝蓋就疼得厲害,忍不住揉了揉,脊背卻還挺得筆直。在太後這老狗東西麵前,他輸人不能輸骨氣。

溫書眼皮淺,動不動就愛哭,看太後還在閉眼搓佛珠,絲毫沒有叫沈廷起身的意思,心疼得不行,流著淚磕頭:“太後大人,我們侍君今日還在低燒,身子弱,請太後大人念在沈大將軍盡心盡力輔佐陛下的份兒上,饒過沈侍巾一回吧……太後大人……”

他“砰砰砰”磕頭一下比一下重。

沈廷聽他求人就來氣,看那個太後高高在上的姿態更來氣,罵道:“你求什麽求?一點兒骨氣都沒有,再多說一句就滾回將軍府,別丟我的人。”

沈廷脾氣絕對說不上好,在這種侮辱他人格的事上,寧折不彎,絕不求饒,太後既然愛讓他跪他就跪,總歸不能叫他跪死在這裏。

太後眯著眼睛冷笑:“沈氏,看來你還沒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麽錯,骨頭倒是很硬,哀家瞧外頭太陽不錯,你就去外麵跪著吧,看看能不能曬曬你這一身傲骨。”

沈廷還未來得及自己起身,便被兩個彪形大漢一把抓著肩膀,挾到外頭,狠狠將他摁下。

猝不及防,又沒有什麽緩衝,夏日衣衫單薄,沈廷的膝蓋重重落在大理石上,疼得錐心,他悶哼一聲,撲倒在地上。

十七正年少的時候,之前節食瘦得又--

厲害,腰細細的一把,整個人伶仃可憐的,看著淒慘,卻有幾分被淩虐的美感。

沈廷撐著手肘,咬緊下唇,忍痛把身子直起來,又試著站起來。

不出意外,依舊被兩個宮人摁了回去。

“什麽時候求饒了,什麽時候再站起來說話。”太後終於睜開了眼睛,他看著一點兒也不像蕭樂的親生父親,二人容貌相去甚遠,沈廷就對他更沒有好感了。

沈廷快要把下嘴唇咬出血,都不吭一聲,誰先求饒誰是狗。

什麽東西,不明不白就把他叫過來罰跪,萬惡的封建社會。

又跪了兩刻鍾,加起來有半個時辰了,太後搓佛珠都搓得厭煩了,卻還沒等到沈廷的一聲求饒,他走出去一看,沈廷身體晃得跟個不倒翁似的,見他來了,立馬把搭在胸前的發絲甩到背後去,滿臉桀驁不馴,連裝溫順都不裝了。

“狐媚惑主的東西!哀家方才給你機會,讓你靜跪思過,不想你竟半點不知悔改!”

沈廷的嘴繃緊成一條線,他還是第一次聽有人說他是“狐媚惑主的東西”:“我行事向來光明磊落,太後說的狐媚惑主,我不知道。”

“還敢頂嘴?昨日才聽沈侍巾將男德掛在口上,《男則》《男訓》想必也背得熟練吧?真不知自己犯錯還是假不知?

先是讓位份高於你的虞奉櫛向你道歉,恃寵刁蠻,冒犯上者這是罪一;昨夜又稱病爭寵,獻媚妻主、嫉妒不容人這是罪二,今日頂撞哀家,這是罪三,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沈廷懶得和他辯解,更不屑示弱逢迎,這個更年期的老男人就是看他不順眼挑刺,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跟這些人解釋什麽,總歸覺得自己問心無愧。

虞奉櫛無事生非挑撥離間,隻道歉算是便宜他了;至於獻媚爭寵,他那不叫獻媚,叫試圖拯救蕭樂於水火,當然她用不用得上是她的事。自己總不能單方麵接受蕭樂照顧,他當個擋箭牌回報一下是很樂意的。

“犯錯的人就要受懲罰,來人,取竹板來,打二十掌心。也不知道將軍府怎麽教你規矩的。”

太後自認為念在沈大將軍的份兒上,已經足夠手下留情了,若是平常侍君恃寵生嬌、嫉妒狐媚,又出言頂撞,他早就把人拉出去打死了。

他心裏厭惡極了沈廷,剛入宮就頻頻惹事,不知恭順為何物,簡直不配侍奉在皇帝身邊。

沈廷心知是避不過了,幹脆把袖子擼起來,坦坦****把手露出來,看著行刑姑姑的目光裏帶著挑釁:“打快些。”

打不死他,他就不知道什麽叫怕。

“打!狠狠打!”太後更怒,高聲道。

竹板重重落在沈廷掌心。

艸,還真挺疼,沈廷心裏暗暗想著,他緊閉眼睛,幹脆不看。

第二板子高高舉起,還未來得及落下,便被人一把抓住,製止了。

緊跟著高亢的聲音的從殿外追上來:“陛下到!”

沈廷睜開一隻眼睛,見蕭樂氣喘籲籲,胸口起伏著,甩開行刑姑姑的手。

她身上還穿著朝服,九爪團龍紋,玉旒都在劇烈搖晃著,額頭上一層絨絨的細汗,表情冷淡裏蓄著幾分薄怒。

太後也驚了:“皇兒,你……你不是這個時候還在上朝?”

“兒臣聽聞後宮之中有人不懂事,惹了父後不快,所以先回來了,不知沈侍巾所犯何錯?”蕭樂語氣恭敬,睫毛微微下壓,瞧不清裏頭的神色。

沈廷還是跪著的,但蕭樂站著他身邊,他的身體一歪,頭就正好倚在她的腰上,他半張臉都貼在蕭樂的身上,隻露出一隻圓圓的紅眼睛和半抿著的唇,烏黑的發絲垂在臉旁,一下子不知道柔弱了多少:“太後說臣妾讓虞奉櫛道歉,以下犯上,恃寵生嬌。昨晚又稱心口疼狐媚陛下,今日又頂撞了太後。”

“沒錯。”太後承認,“哀家的確以為沈侍巾犯了這些錯。”

“父後有所不知,此事皆是誤會,還請父後不要聽小人挑唆。沈侍巾前夜賞魚,虞奉櫛未有證據便汙蔑他與人私通,不但鬧到了朕麵前,蓄意挑撥,更害的沈侍巾高燒。

沈侍巾高燒後便一直心口疼痛,朕有些掛心,便讓宮人經常來報。所以引起了如此多的誤會。

沈侍巾性子剛烈,又不善言辯,還望父後多多寬恕他年紀小不懂事。”蕭樂語氣淡淡的,卻一個個把話給圓了過去,不管是真是假,護著沈廷的意思是十分明顯了。

“後日沈將軍便要前往西北平亂,父後不得不思量沈將軍的愛子情切啊,若他時時掛心宮中幼子,怎能安心帶兵作戰?”

太後歎氣,他的女兒大了,他總不能為了個侍君傷了父女和氣:“那皇帝的意思是什麽?”

“此事由虞奉櫛搬弄是非,挑唆而起,傳朕旨意,降虞奉櫛為侍巾,以示懲戒。”

“就這麽辦吧,人你帶走算了,別再出現在哀家麵前了。虞氏不安分,沈氏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竟教你這麽護著,讓他把《男德》、《男訓》、《男則》各抄十遍,五日後交上來。”

此事算是揭過去了。

沈廷抱著蕭樂的腰,臉也埋在她腰上,不說話。

蕭樂拍拍他的頭,低頭問:“要回去嗎?”

沈廷依舊把腦袋埋在她身上,抓著她的衣服,點頭。

太醫來到麟趾宮的時候,隱隱聽到哭聲,他頭皮一麻,還以為沈侍巾沒了,結果沒想到是虞奉櫛那兒傳出來的哭聲,哦不,現在應該叫虞侍巾了。

虞侍巾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接二連三倒大黴。

太醫進去瞧沈廷,沈廷跪了一個時辰,又重重撞擊在石板上,膝蓋發紅發紫又發黑,沒多一會兒就腫成饅頭了。

他沿著傷處捏了捏,沈廷咬著手腕,不吭聲。

“沒傷到骨頭,但這半個月不能下床了,得好生養著。”太醫給沈廷上藥,腿上手上都纏好紗布,帶著溫書出去開藥煮藥,叮囑事宜。

人全都走了,沈廷訥訥說:“我錯了。”

“錯哪兒了?”

“我不該跟他頂嘴,害你來救我,害你還得跟他示弱求他。”沈廷想著要是蕭樂再晚來一點,他挨完打就好了,蕭樂直接把他抬走,他覺得自己真沒用,一個男人,處處都要靠蕭樂保護,他應該保護蕭樂的。

蕭樂本來想敲他腦袋,但是他渾身都是傷,她就下不了手了。

“我是想,你服個軟,嘴甜一點,能少吃點苦,等到我來,你就不用傷得這麽厲害了。”

沈廷一下子沒繃住,哭得又像台救護車,滿臉都是眼淚:“你罵我兩句吧,我是蠢蛋,我天天給你幫倒忙。”

他對不起蕭樂,雖然她稍微有一點點凶,但蕭樂是他從小到大,對他最好的人了。

蕭樂高中會抓著他背單詞管他學習,穿越了也一直保護他,連他爸都隻是給他留了六百萬高利貸然後拍拍屁股跑了。

蕭樂歎氣,也不是很介意:“罵你做什麽?你又笨又強,我不是那麽喜歡你,但我也覺得你是個很好的人。那個虞喬到處挑撥,你也就讓他道個歉;昨晚派人來請我過來我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我要真來你這兒了,別說太後,整個後宮都得眼紅把你撕了。”

“嗚嗚嗚。”沈廷撲上去,抱住她問:“真的嗎?”

他抽噎著說:“可我沒法對著那個老男人服軟,我是高貴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偉大的無產階級奮鬥者……我去年……去年還得過全國五四傑出青年,我才不要跟他服軟。”

蕭樂噗嗤笑出來。

“你笑了?”沈廷眼睛紅紅的抬起頭,也不哭了:“你好少笑啊。”

他用手背抹抹眼睛。

蕭樂把笑意收住:“要盡早把太後手裏的權力收回來,我們行事才能更方便。”

沈廷扭捏,自作多情:“是因為我嗎?蕭樂你真好。”

“……我批閱折子的時候,發現許多軍機要務,都是先經了太後之手,才放到我的案牘上的,無法掌握朝政,影響我們改變劇情。”蕭樂為了避免損傷沈廷的自尊心,最後還是補了一句:“當然我也不太想天天看著你被叫去罰跪,我也不想天天跑去救你。”

“那我下次服軟,你別擔心。”沈廷伸出粽子一樣的手發誓:“咱們打倒太後,再也不能讓他強迫你睡那些男人了!”

蕭樂捏捏眉心:“我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