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動靜鬧得這麽大,溫書就算睡死了現在也得詐屍。

隻是他還沒等出去,沈廷就已經被虞奉櫛等人帶了回來。

虞奉櫛冷豔地抬起下巴,高傲道:“看好你主子,明日一早還要審問呢。”又叫眾人把沈廷的住處封鎖好,全然把他當成戴罪之身對待了。

換作以前沈廷少不得要跟他撕幾個來回,不把他的嘴撕爛他都不姓沈,但他今晚冷風裏穿著濕衣服走了一個來回,這具身體本來就弱,他覺得很不妙,非常不妙,可能是要發燒。

門外被幾個宮人嚴密把守著,溫書連出去給他弄碗薑湯都做不到,他隻能脫了衣服裹著被子縮在床腳,連灌了好幾碗溫開的茶水。

溫書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屋裏團團轉:“侍君,我們想辦法給大將軍傳信吧。”

沈廷麵泛酡紅,抖道:“我就是在池塘裏撈兩條魚,我又沒犯錯,明天審就審,我還怕他?咳咳——”

說著他忍不住捂著臉咳嗽了兩聲,嗓子喑啞了許多:“等我養好身體的,看我不把他踹進湖裏!”

第二日寅時,天才蒙蒙亮,沈廷就被叫醒了。

溫書摸了一把他的額頭驚叫出來:“呀!好燙。”

沈廷把他的手揮開:“大驚小怪。”他以前發燒三十九度五還堅持跳舞呢,這點小風寒對他根本沒有影響。

“快!把我最漂亮的一套衣裳拿出來!”氣勢上絕對不能輸,就算位份低人一等,也要在陣仗上壓回來,沈廷掙紮著從**爬起來,高燒令他嘴唇煞白雙頰緋紅,看起來十分憔悴。

“侍君,咱們還是打扮的柔弱一些吧,是去受審的,不是去鬥豔的,陛下一看您弱柳扶風病懨懨的樣子,說不定就心軟了。打扮的太豔麗,未免有挑釁地嫌疑,恐怕會引得陛下動怒。”尤其虞奉櫛還在上躥下跳地挑撥。

沈廷拍桌:“我又沒做錯,為什麽還要扮可憐?”他指揮著溫書打開衣櫃,挑中櫃子中一抹最鮮亮的紅色:“就它了!”

溫書:“……這不合適。”後宮對妃嬪穿明黃、正紅一直就有所忌諱,敢這麽張揚的除了高位侍君也就是寵妃了,他主子一不占位高二不占寵著紅衣實在太太太招搖了。

沈廷:“這很合適!”

溫書捂臉,勸不動。

嗚嗚嗚,還是早點傳信給大將軍,讓大將軍往宮裏安插人手吧。

他主子真是太能蹦躂了,照這架勢下去,他們恐怕在後宮活不了幾天。

沈廷還是穿過來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這張臉。

他對著鏡子很滿意地點頭,不錯不錯,和他十七八時候長得簡直一模一樣,瞧這眉毛瞧這眼,誰能比他更俊俏?就是略有些瘦弱了。

慶幸大齊雖然是女尊國,但對於男人還是崇尚清爽,並不用塗脂抹粉過度矯飾。

溫書用配套的紅玉發冠將沈廷的頭發束好,襯得他麵若溫玉,燦若桃花,因為發燒,臉頰帶著酡紅,眼神也看起來不太聰明,似乎更軟更好欺負了。

溫書控製住自己想要掐他臉的衝動,卻見沈廷自己掐了自己一把,然後驚歎一句:“真可愛。”

溫書:“……”

這樣燒下去腦子真的不會燒壞嗎?

按照慣例,新入宮的侍君應該前往君後宮中向陛下和君後請安,宮中無後,他們就應當去陛下的禦景殿請安。但是選秀結束的當天下午皇帝便意外受傷暈倒,所以一直耽誤到了今日。

一是要爭奇鬥豔在陛下心中留下一個深刻印象,二是昨晚沈侍巾的事兒要在今日做出個定論,三是和親來的徐側君已經到了,正淩然不可侵犯地坐在首位,所以禦景殿今日的氣氛活潑中透著嚴肅,嚴肅中又透著一絲緊張,緊張中還略摻雜著些許的幸災樂禍。

按照既定的時間來,沈廷來得說不算早也不算太晚,但侍君們入宮多日都未曾見到陛下一麵,所以格外殷勤,他反倒成了來得最晚的一個。

殿內座分兩排,他走進去的時候,殿裏原本正在交談的眾人把目光齊刷刷轉向他,沈廷發燒,腦子裏像是架著一把火,還有個小人兒在裏頭吭哧吭哧扇風,把他燒得七葷八素,此情此景,像極了林妹妹初進賈府,沈廷頭腦發熱,來不及思考話就從嘴裏脫出去了:“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

大家都愣住了,過了半晌才有人涼涼道:“沈侍君很幽默啊。”

語氣聽起來不怎麽友善,沈廷輸人不輸陣,挺胸道:“一般幽默。”

座位末梢有個人誠惶誠恐站起來,給他請了個安。

溫書提醒:“給您請安的是榮侍巾,他家世低微,人也膽小。”

沈廷大方擺擺手,沒想到宮裏還是有和善男人的:“太客氣了太客氣了,坐吧。”榮侍巾又誠惶誠恐坐下,低著頭。

遠道而來的徐側君眉眼一壓瞥過來看他,見他那身轟轟烈烈的紅衣,繼而又輕慢高傲地回過頭去坐好,心裏冷笑這又是一個以色侍人的無腦蠢貨。

溫書摁著沈廷的手,暗暗提醒他給在座的侍君們請安。

沈廷顯然沒有會意,越過那幾排座位,徑直坐在了徐側君對麵的位置,也就是最靠近上首的位置,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私下裏嘁嘁喳喳議論。

溫書感覺自己距離死亡又邁進了一步,戳了戳沈廷的後腰,示意他坐在這兒不合適,他應該坐在最下首。

“啊?”沈廷靠在椅子上,絲毫沒有意識到不妥,又反問了溫書確定,“我不能坐這兒嗎?”

溫書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沈侍君這身衣裳,當真是華貴豔麗,一看便非凡品,將軍府就是有財力,竟然把徐側君身上的都比了下去。”有人不鹹不淡開口,明著奉承,暗著是挑撥沈廷和徐側君的關係,又指責沈廷僭越於側君之上。

“這是賀蘭承使,是西域小國進貢來慶賀陛下登基的美人,住在長慶堂。”溫書貼過去解釋。

沈廷掐指一算,這人位份比他高三階,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他的老熟人虞奉櫛接了話茬。

“將軍府財力雄厚是鍾鳴鼎食之家,怪不得養得沈侍巾這樣沒規矩,見到咱們連頭都不低一下,禮也不知道行。”

沈廷懶得接虞奉櫛的話,這個姓虞的看著就一肚子壞水,反而望向賀蘭承使:“哇!賀蘭承使你的眼光真好,我這衣服可是江南進貢來的冰雪天蠶絲織成的,一年才能三匹,一匹價值千金,吐絲的蠶是千裏挑一的名貴品種,吃的都是牛奶澆灌大的桑葉,所以料子滑滑潤潤的,不信你過來摸摸……”

侍君們聽得一愣一愣的,看沈廷那副認真講解的樣子,開始懷疑自己見識太少,竟然沒聽說過這個冰雪天蠶絲。

賀蘭承使腦門上的青筋亂跳,一時間不知道沈廷是裝傻還是真傻,這麽淺顯的諷刺和挑撥都沒聽出來。

身後的溫書扶額,什麽冰雪天蠶絲,就是普通的蠶絲料罷了,接著他又看他主子抻出了靴子,給大家展示上麵的刺繡是某個隱世的繡娘臨終前的嘔血製作。

真是……越來越離譜了……

沈廷剛吹到自己頭上發冠的珍珠是南海夜明珠,就聽一聲高亢的通傳——陛下到。

虞奉櫛從沈廷的冰雪天蠶絲、繡娘遺作、南海夜明珠裏回過神,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來給沈廷使絆子的不是開茶會的。

眾人齊齊起身,向著來人行禮。

沈廷剛得很不代表他想死,對待這位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女皇帝,他願意展露出比對待常人略高一點點的恭敬。

他學著大家的樣子蹲下低頭,像個別扭的鵪鶉。

蕭樂路過沈廷身側略有停頓,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

方才她就聽見裏麵有人吵吵嚷嚷的在說什麽,聲音該死的耳熟,現在一打照麵,她七八分能確定是他。

蕭樂落座,點頭示意他們都起身,一--

眾人才笑容滿麵重新落座,除了座首的那兩位。

一個是處在震驚中的沈廷,這女帝長得真是和蕭樂一模一樣;一個是徐側君,他還是一副高不可攀的高嶺之花模樣。

上座的女帝不過十七八,端正坐著,一身清爽的豆綠色襦裙,外罩一件水紅寬袖對襟衫,另搭了鵝黃色披帛垂在肩頭,發髻鬆鬆簪起,裝束簡單搭配的卻很講究,眉間的花鈿與她冷豔的容貌相得益彰,隻是她半垂著眸子,雖年輕卻實在淡漠得不好接近。

妃子們還想說點兒客套話,蕭樂嫌麻煩,單刀直入正題:“昨晚有人來鬧,什麽事,說吧。”

虞奉櫛激動地站起來,指著沈廷:“臣妾要告發沈侍巾……”

沈廷比他更激動地站起來,聲音比虞奉櫛還大:“告發沈侍巾私通,穢亂後宮,罪不容誅!”

這句台詞,屬於刻進他DNA裏的了。

虞奉櫛看沈廷像看傻子。

蕭樂則是麵無表情瞥了一眼,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還真是他。

沈廷穿越把腦子穿丟了吧。

或許不排除他從來沒有腦子這個可能。

“陛下~沈侍巾在您麵前也敢如此放肆搶白,莫不是仗著家世,都不把您放在眼裏。沈侍巾不僅昨夜鬼鬼祟祟衣衫不整被臣妾在禦花園捉到了,今日還以下犯上不守宮規,僭越了諸位侍君,如今又不把您放在眼裏,可要好好罰一罰。”

沈廷還從沒聽過虞奉櫛這麽七拐八拐的語氣,惡心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蕭樂一直維持著古井無波的狀態,誰都看不出她心裏在想什麽,眾人目光都落向這位冷漠秀美的帝王,她指尖在扶手上輕輕點了兩下,問沈廷:“你有什麽要說的。”

沈廷本來有點發燒,現在看著蕭樂那張臉,覺得自己燒得更上頭了,世上怎麽會有人長得這麽相似?就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模一樣。

雖然蕭樂總是對他凶巴巴的,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異鄉,他看著這位女帝的臉,還是多少產生了些親近和安心。

他有些委屈,伸出三根手指指天誓地道:“我冤枉,虞奉櫛不分青紅皂白就汙蔑我。貞潔,就是一個男人最好的嫁妝!我在家,父親常常告訴我要守男德樹新風,我一刻都不敢忘,虞奉櫛卻拿這種事情侮辱我,我不活了嗚嗚嗚~”

沈廷瞳仁的含水量高,正常情況下已經顯得水汪汪的,情緒激動一上頭,看著跟要哭了一樣在跟人撒嬌。

蕭樂覺得不該讓沈廷去演愛情劇,應該讓他去演喜劇,自帶天賦。

“守男德樹新風”六個字砸得虞奉櫛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放肆!沈侍巾在陛下麵前豈可自稱我?”好在賀蘭承使機靈,又抓住了個了不得的把柄。

蕭樂被吵得頭疼,男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沒理那兩個愛到處挑撥的,問沈廷:“那你昨晚是去做什麽的?”

沈廷要是聰明點,現在就該想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就把這事兒糊弄過去。

這個女帝簡直和蕭樂太像,沈廷就好像回到了又被蕭樂支配的恐懼中。他原本剛才坐回去了,現在又忍不住站起來答話,像個麵對老師的小學生。

沈廷覺得自己要是真說晚上沒吃飽去抓魚吃的,實在像個飯桶,他對著和蕭樂一樣的臉丟不起這個人:“睡,睡不著,看魚來著,它們長得胖乎乎肉嘟嘟,一看就是吸收天地靈氣日月精華,蒙聖上恩澤,很好……很好看……”他一想烤魚就忍不住,連忙刹住,把“很好吃”換成“很好看”。

這種鬼話,聽起來就是假的,誰會信?編理由也不編靠譜點的。

沈廷倒不覺得看魚的幌子離譜,畢竟大半夜捉魚更離譜,兩相離譜取其輕。

賀蘭承使現在肯定,沈廷剛才不是裝傻是真傻,他真的聽不懂話裏的夾槍帶棒。

在座的諸人都等著看他笑話。

不料卻見蕭樂點頭,甚是肯定:“沈侍巾的理由和動機都很充分,事已至此今日就散了吧。”

???

所有人眼睛忍不住瞪大,這麽拙劣的借口陛下都信?

“陛下,沈侍巾若是看魚,怎麽會看得衣衫不整?”虞奉櫛一聽,連忙不依不饒。

“我被你嚇到,跌進水裏了,慌亂之中才衣衫不整的。”沈廷見那位女帝好像有和稀泥息事寧人的想法,順杆子往上爬。

“有道理。”蕭樂肯定。

一而再再而三,他們算是回過味了,陛下這是明晃晃袒護沈廷呢。

賀蘭承使還想幫襯虞奉櫛說些什麽,就見上首的女帝輕輕皺了皺眉頭,看樣子有些不耐煩,他連忙閉嘴,心裏氣憤陛下怎麽這麽偏袒沈廷?

但虞奉櫛顯然沒有那麽好的眼色,還在喋喋不休:“即便沈侍巾隻是去看魚,但他今日不分主次,不但未給其他侍君行禮,還擅自坐到賀蘭承使等人的前頭,甚至在服飾上逾矩,陛下不可不罰。”

蕭樂的耐心已經告罄,看向沈廷,示意他自己說,她懶得說話。

沈廷不聰明,但看人臉色還算可以,女帝若有若無的縱容讓他更加有恃無恐:“虞奉櫛你昨日驚嚇我,所以我才病了,你不僅不向我道歉,竟然還要逼迫一個病人行禮。而且哪裏有位置我就坐哪裏,反正這個位置你們也不坐。至於服飾逾矩……”

他抬頭看向蕭樂:“陛下,您看我穿著這身衣裳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啊?”

的確好看,蕭樂從心點了點頭,但卻是閉著眼的,她對沈廷,眼不見心不煩。

他實在太鬧了。

虞奉櫛不敢置信,陛下竟然這般護著沈廷,不是說陛下極為討厭他張揚的性格,所以才給他封了最低的位份嗎?

沈廷小人得誌,歪著頭:“陛下說好看,那就不算逾矩。虞奉櫛給我道個歉吧,就說你誤會我了,還害我生病,希望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你一次。”

虞奉櫛又看著蕭樂,眼眶裏都含著淚水了,蕭樂才出聲:“差不多得了。”

陛下還是站在她這裏的,虞奉櫛眼睛裏逐漸有了光彩,卻又聽蕭樂補充道;“道個歉這事就差不多得了。”

蕭樂的聲音平靜溫和,話卻跟刀子一樣割在心頭,他實在沒忍住,一下子哭了出來,本就狹長的狐狸眼一哭就更眯成一條細線看不見了,他受了好大的屈辱啊,陛下竟然叫他給一個位份不如他的人道歉,他虞喬真是不甘心。

一幹人看向虞喬的眼神逐漸帶了憐憫,一直聽說陛下不喜沈廷,沒想到竟然這般回護,虞奉櫛雖是宮人出身,但被這樣當眾折辱,實在難堪。可憐虞奉櫛之餘,他們又忍不住牙酸,誰不想得到陛下的偏袒呢?

“快道歉啊,虞奉櫛道完歉我們好回去吃早飯。”沈廷催促。

虞喬咬著下唇,一向婉轉的聲音都在發顫:“是本君冤枉……冤枉了沈侍巾,還……還害你生病,希望沈侍巾,大人不記小人過……”

一定是,一定是陛下忌憚沈大將軍的權勢,所以才這樣維護沈廷,逼迫自己給沈廷道歉的,一定是這樣!

虞喬梨花帶雨,加之額頭上纏著的紗布,顯得破碎可憐,眼神中卻滿是怨毒。

事情就算過去了,虞喬被宮人扶起,一幹人陸陸續續帶著探究的眼神離開禦景殿,蕭樂示意沈廷留下來。

沈廷縮在椅子裏,身上軟綿綿的,眼皮半闔著,看起來沒什麽精神。

看著女帝一步一步走過來。

他心裏一緊,猜測她不會是打算秋後算賬吧?沈廷連忙撲騰著要站起來。

蕭樂細長冰涼的指尖在他額頭上碰了一下。

“燒得不輕。”又順手彈了一下他的腦門,沈廷略微清醒些,捂著額頭有些悶悶。

作者有話要說:小沈:老婆老婆,你是我老婆嗎?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