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洛安認識謝時殷開始, 從最初覺得謝時殷深不可測,到慢慢發掘謝時殷對他的真心實意,一直到後來明白自己是龍, 謝時殷也是龍, 他在這顆龍蛋中,不是鳩占鵲巢,而是魂心歸位, 經曆了不知多少三觀翻轉。

他們之間也並非前世今生,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同一個時間線。

謝時殷的形象在他這裏也一直是無堅不摧,但洛安今天才知道,無堅不摧的人, 如果被翻出了軟肋,有多麽致命。

十幾年前的人類醫院, 走廊中還是老舊的鐵質椅子, 簡略的擺在門外的一角。

謝時殷抱著龍蛋, 坐在一側, 洛安就在他旁邊。

“哥,真的對不起,你別不說話……你和我說說話嘛。”

謝時殷垂著眼睫,手心一直在摩挲光滑的蛋殼,自從洛安破殼以後, 他再也沒有這樣摸過龍蛋了。

“原來你早就破殼了。”

洛安:“……什麽?”

謝時殷轉頭,瞳孔中好像什麽情緒都沒有, 又好像承載太多, 反倒陰壓壓的一片。

“那麽多事情, 我錯過了那麽多。”

這不是一個談話的好環境。

洛安想了想, 揮了一把手,滿是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頓時變成了某個屹立著藝術雕塑的廣場。

深夜的壓抑燈光變成了清晨的暖陽,來往的臉色嚴肅的醫護變成了洋溢的閑適人群。

謝時殷知道洛安在控夢,他是這裏一切的主人,在契約之力的作用下,可以帶他回到任何一段過去。

隻是他也記不清楚,這是在哪個城市,哪個廣場了。

也沒有力氣去想。

鐵鏽椅子成了溫馨的木椅,不遠處的噴泉欻欻作響,混著不知從哪棟樓上流出來的小提琴的聲音。

洛安這才道:“沒事謝時殷,錯過不是錯誤。”

謝時殷手中的龍蛋不知何時消失,隻剩下了身邊的小龍人。

“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有足夠的勇氣去麵對那段本源回溯。”但他從接觸的第一秒,已經有了十分不妙的預感,“但他依舊慘烈的讓我感到恐懼。”

最終也證實了他的預感。

在玉鬆山已經有破殼動向的龍,最終沒有破殼成功,還出過一次大危機,導致他們的重新相遇現在回想起來,就是一個十分荒誕的過程。

他的龍不認識他,還因為錯認龍魂那麽傷心過。

“洛安,要抓住你的本源回溯可真難,你也看到了不是嗎?你是如何變成人類的……”謝時殷短短的笑了一聲,“我現在回想起你當初在謝氏破殼的時候,覺得你見了我就跑,也不是沒有道理。”

洛安抿了抿唇瓣,隻是手伸過去,抓住了謝時殷的指尖。

“我是這麽的讓你感到害怕……這是必然的,畢竟你曾經為我做的事情,足夠讓你刻印在靈魂深處,”謝時殷抬頭,看了看刺眼的光線,“我是為你做了很多,但你僅僅用一個雪夜,就濃墨重彩的覆蓋了那許多年。”

“謝時殷,你怎麽這麽想?”洛安側身,一手撐在男人的身旁,“沒有誰覆蓋誰,我做的和你做的,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其實我也挺懵的,回神的時候我還在想,這是誰啊,這麽勇敢,這肯定不是我,我晚上和你牽個手都要偷偷摸摸——”

洛安想到這又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他的眼神溫暖明朗,看著謝時殷好像在看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現在好了,魂心早在我回到龍蛋的那一刻就已經合一,但這不是什麽刻在靈魂深處的排斥,而是你對我很重要,靠近每一步都需要我很小心,重新認識也需要一個過程啊……悄悄和你說,其實看電影那會,我就在想一件事情了。”

謝時殷道:“想什麽?”

洛安用小指畫了畫男人的掌心:“想讓那樣溫柔的你,永遠停留在身邊,所以你別沉入不好的回憶,找這個本源回溯不是讓你陷在裏麵的,你現在知道的這些事情,是要讓我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更加靠近,不能反而成為我們的阻礙。”

謝時殷緩緩道:“……我隻是需要一點時間,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的阻礙。”

洛安這才鬆了一口氣,這才是謝時殷,剛才那個,一定是他做的假夢。

謝時殷需要時間來消化,他也一樣需要整理思緒。

音樂聲不知何時變的舒緩無比,洛安嫌坐在椅子上硌,索性窩在了謝時殷的懷裏,他們誰也沒有說話,看著遠處的噴泉,噴泉上有白色的鴿子,遠遠的,瞪著一雙好奇的黑眼睛看著他們。

有一兩隻想飛過來,在空中盤旋了一兩圈,又原路返了回去,好像是在害怕什麽。

洛安突然聽到了頭頂有什麽嘰嘰喳喳的聲音,謝時殷沒理會,隻是將洛安抱得極緊,倒是少年抬頭看去,結果發現廣場邊,白色的小樓屋簷下,有一個鴿子巢,裏麵的蛋破開了幾個,幼崽擠在一團,是熱熱鬧鬧的生命力。

他也記不太清這是哪裏了,隻猜測,曾經到過這裏的謝時殷,可能是羨慕過頭頂破殼的鴿子蛋,所以現在才一眼都不想看。

洛安想到這就嗤嗤笑了一聲,又抱緊了謝時殷的脖子,將額頭抵在男人微皺的眉心。

他們呼吸交融,距離如此接近。

謝時殷眼色沉了沉,“安安?”

洛安輕笑了一聲,手指敲在木椅的靠背上,轉瞬,這裏就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外麵天快亮了,接個吻靜靜心?”

謝時殷眼睛眨也不眨,看著那張讓人著迷的,沉醉的臉龐,須臾,小心翼翼的將冰涼的吻落在對方的鼻尖,耳側,眉心。

最後微微抬頭,看著那張紅潤的唇瓣。

那唇瓣吐露了一句:“謝時殷?”

謝時殷嗯了一聲,哪裏是靜心,分明是動心。

他按住一顆怦怦直跳的心髒,湧動著無盡的憐惜疼愛吻了上去。

虛幻的回溯夢境,因為這個人變得無比真實了起來。

這是一捧溫熱的完整的生命,就在他的懷裏,在如此清醒的他的懷裏。

由遠及近的夢境開始塌陷,小提琴聲音消失不見,最終所有的光點都來到了龍的身邊。

洛安被謝時殷抱住,晃了晃腳尖,那裏也在逐漸消失,還有謝時殷的衣擺一起。

“我就想知道這一件事情……現在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碰你的本源回憶,”謝時殷在洛安耳邊呢喃,“我怕了。”

洛安溫聲道:“我也懶得去想,不管是好的壞的,過去的每分每秒都已經是曆史,我帶你出去吧,好不好?”

謝時殷深深的嗅了嗅少年脖頸處的溫暖氣息。

“好,離開這裏。”

一片白熾光中,是所有碎片的星星點點,連帶著曾經的好與壞,痛與無奈,通通都消散在了時間當中。

-

清晨。

多頭玫瑰的香氣,縈繞在少年的鼻端,他微微皺了皺眉毛,在滿室馥鬱中醒了過來。

轉頭一看,旁邊的鐵藝花瓶中,已經換上了最新鮮的花瓣,還帶著被晨露淋灑上去的水汽。

外麵的雪也停了,不過對於冬天來說,隻要沒過年節,這雪就還沒有下完。

隻是從秋天一直到冬天,分明隻有一個季度,在洛安這裏,好像已經過了一年一樣。

不過,也確實快過年了。

他伸手往旁邊探過去,摸見一側的被褥冰冰涼涼,想必謝時殷一大早就起來了。

洛安也睡不住,索性起床快速收拾了一下自己,走出房門,就見謝時殷穿著一件簡潔的白襯衫,手中端著兩個餐盤,正站在餐桌前。

洛安:“哥?起這麽早?”

謝時殷嗯了一聲,看著洛安沒講話。

洛安知道謝時殷還沒緩過勁來,幹脆快步上前,抱著男人的腰身,在對方臉側啾了一個早安吻。

謝時殷終於開口道:“安安好像比以前外向了許多。”

洛安笑了笑:“還行,隻是看見你,放在別人麵前,還是要躲一躲的。”

謝時殷終於有了笑模樣,他對著這樣的洛安,怎麽還能一直提著那種消極的思緒。

就算是思緒,他也不想影響到他的龍。

兩人簡單吃過,就出發去了西山墓園。

洛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看著謝時殷為他拉上安全帶。

後視鏡中,可以看到後座是一捧**和百合混在一起的花束,很大很新鮮,不知道什麽時候準備的。

西山墓園距離城區有兩個小時的車程,以往每年,他都是搭乘最早的一班車,那班車是從城區開往墓園的專線。

隻是今年和往年不太一樣。

“謝時殷,他們看見你一定很高興。”

謝時殷不知道想到什麽,開口道:“隻要是一隻優秀的能照顧好你的龍,所有長輩看到都會很高興。”

洛安歪頭笑了笑:“好嘛,我哪裏還有什麽長輩,要不你給我當長輩?我記得淩穀說過,陸先生曾經還給他開過家長會,等我上學後,你也給我去開一開?”

謝時殷側目:“隻要你需要的話。”

洛安想了想謝時殷一本正經坐在教室裏的樣子,竟然覺得這趟行程也沒有那麽低落。

等車子轉過一行直挺挺的鬆樹,熟悉的入口處就出現在了洛安的麵前。

門衛是個上了年紀的老爺子,平時靠賣一點鮮花來賺外快。

隻不過洛安今年的花早已經買好了。

車子停下後,謝時殷就跟在洛安身後,看著對方熟門熟路的和門衛打招呼,然後回頭道:“這是李大爺,在這裏已經幹了二十多年了。”

謝時殷朝對方點了點頭。

李大爺一看謝時殷就“哎呦”了一聲,又轉頭和洛安低聲道:“小洛啊,你這是在哪認識這麽俊的人?他是你的誰啊?”

洛安躊躇了一下,還是道:“就在江城認識的,是我的……未婚夫。”

李大爺眼睛一瞪,倒嗬了一口。

洛安卻沒再多解釋,帶著謝時殷就往墓園裏麵走去。

洛杭和雲霜的雙人合葬在墓園的最裏麵,不知道是不是冬季哀思,一大早來掃墓的人還挺多。

洛安這麽一路走過來,已經看到好幾個墓碑前放了鮮花和糕點。

“今天是周日吧?”

謝時殷嗯了一聲。

“怪不得,年節後來的人就少了,趕著今年的尾巴,來掃墓的人就很多。”

洛安手中抱著白色的花束,帶著謝時殷拐過一個角,一座白灰色的墓碑就出現在了眼前。

謝時殷放輕了腳步,站定在洛安身後,看著他將花束放在碑前。

雙人碑上,是兩張黑白色的照片。

其中一個和在夢中醫院見過的一樣。

人類短短幾十年,卻擁有如此多豐沛的情緒,也許是因為時間太短,所以要將喜怒哀樂都嚐試個遍。

最後來到或自然或被迫的死亡終點。

洛安從最開始來這裏的小個子,變成如今長身玉立的少年人模樣,每一年說的都是同一番言辭,今年卻略有不同。

謝時殷看著洛安擦拭了一把碑上的照片,輕輕道了一句謝謝。

他是他們的孩子,卻又不是他們的孩子。

這是一段於各自來說都刻骨銘心的緣分。

“哥,我忘了那句龍語怎麽說,你來說說。”

謝時殷上前:“什麽?”

“給予亡靈祝福……苦難終將遠去,遇死即是逢生。”

謝時殷沉吟了一瞬,隔著墓碑短促低沉的念了一句。

洛安輕輕舒了一口氣:“一個安全成長的環境,看似簡單,卻一絲一毫都得注意,我很幸運,一半在你這裏,另一半在他們這裏。”

腳底的花束微微拂動,有露水順著百合的弧狀花瓣滑落下來,似是欣慰,又似是告別。

謝時殷從早晨醒來,話就很少,此時也隻是抬眼靜靜的注視了一會少年,風吹過,將旁邊樹上的積雪掃了下來。

落在墓碑上,如同白了頭。

洛安伸手拂了拂碑上的雪,再站了一會,回身,和謝時殷一起走出了墓園。

門衛老大爺放著廣播,好像是江城某個胡侃的八卦頻道。

【神秘寶石重現,究竟是天外來石,還是私家傳承?為大家持續關注江城財經,感謝您的收聽……】

“嘖嘖嘖,這未婚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也不知道這孩子在哪認識的人,這是一步登天了啊……來掃墓開的都是幾百萬的車輛,明明前幾年還是公車……”李大爺磕了一個瓜子,砸了咂嘴,“唉,這和老頭子又有什麽關係呢,還不如和那群老家夥比比賽,看誰死的遲一點。”

洛安坐進車子,看著謝時殷熟練啟動。

路邊的雪晃進眼睛,有些刺,他搖了搖腦袋,謝時殷立刻察覺,轉頭道:“怎麽了安安?”

洛安隨口道:“沒什麽,可能是這裏的雪太幹淨了,白的刺眼。”

謝時殷將洛安的腦袋轉過來,伸手擦了擦他的眼尾,又輕柔的吹了吹。

“哥,你這真的很像對一個玻璃娃娃。”

謝時殷探身,親了親小龍人的眼睛。

“玻璃娃娃正好,我會將你放在最安全的保險櫃中。”

洛安點了點下巴:“那我一定要推開櫃門出來找你。”

謝時殷眼底閃過笑意,“不管安安成長了多少,但粘人的本質不會變。”

車子行駛在路途中,洛安雙手乖巧的拉著安全帶,道:“隻黏你啊……早上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其實腦海中在想一件事情。”

謝時殷轉了一把方向盤:“什麽?”

“在想我為什麽會待在你的身邊,就那幾百年。”

“哦,想通了嗎?”謝時殷道。

“想通了一點點。”

“是什麽?”

“大概是因為……我變成了大佬的‘童養蛋’?”

謝時殷從禁地中認領他,再參考淩穀和陸執的信息,這大概是龍族專屬的一種配對模式。

車輪刮過路上的積雪,帶出了兩行痕跡,謝時殷周身的氣息慢慢鬆了下來,他回道:“很接近了,那你知道‘童養蛋’還有什麽別的屬性嗎?”

洛安搖了搖頭。

謝時殷就知道少年隻是胡亂調侃猜測了一番。

“沒關係,你以後會慢慢知道的。”

“你現在不告訴我?”

謝時殷沉默,過了會才道:“我不想今晚睡客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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