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遠慰風雨夕

但不管季節時序如何變化,人間無休止的征戰卻不能說停就停。

赫連素達死了?,還是因?為想要聯合郢國除掉大君,卻誤剿了?西羌暗點,被西羌人尋仇而殺的。

他若是其?他任何一種?死法,都足以?讓反對赫連耀的一派以?此大做文章,偏生當眾被西羌人射穿了?腦袋,憑誰都得說上一句自作自受。

昔日赫連素達一派對中原的排斥和反對,全部成了?一場笑話。

在這種?情況下,赫連耀恩威並施,不僅沒有追究赫連素達那些支持者的責任,反倒給赫連素達辦了?隆重的葬禮,並且當眾宣布,一定會為他報仇,向西羌宣戰。

坑了?你還把一切都說成是為了?你好,這種?作風簡直是跟曲長負一脈相承的陰損。

關於這個決定,赫連耀的支持者自然不會反對。

而原本站在赫連素達那邊的人則好像活生生被赫連耀按頭喂了?一口灰土,吃了?還得捏著鼻子忍下,說句“大君重情重義,決策英明”。

若他們知?道整件事都是自導自演設計出來的,恐怕一個個都要當場吐血暴斃了?。

當下南戎同西羌正式開?戰,再加上郢國那邊配合進攻,西羌不得不雙線作戰,之前以?戰養戰的策略也難以?支持,一時節節敗退。

然而正如曲長負之前就說過?的那樣,戰事這樣順利,其?實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喜事。

如果西羌毫無準備,甚至如此不堪一擊,他們還會在一開?始就放心大膽地上門挑釁嗎?

南戎同郢國現在算是戰友,宋太師是他的外祖父,赫連耀是他的徒弟,曲長負這裏的情報來得比誰都要準確及時。

他日日關注,赫連耀也經常前來商討,師徒之間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的相處模式,分析來分析去?,卻一時也沒有發現什麽?蹊蹺之處。

直到這日,曲長負本已?經打?算睡了?,靠在床頭上最後翻了?幾頁書?,氈包的簾子忽然一掀,外麵的幾縷夜風湧了?進來。

這風雖涼,但已?沒有了?那種?刮骨的寒意,果然是帶著濕潤的草木氣息。

靖千江從外麵走了?進來,身上還穿著甲胄。

他的動作很輕,發現曲長負並沒有睡下,這才走到床前,彎腰輕輕親了?他一下。

曲長負放下書?,抬起頭看了?看靖千江,問道:“出了?什麽?事?說罷。”

靖千江還有些猶豫,道:“也沒什麽?……”

曲長負道:“行了?。要是平時你忙到這麽?晚,怕擾了?我休息,是不會過?來的,如今肯定是有事。正好我今天莫名失眠,也是睡不著,直說。”

靖千江床邊坐下,握住他的手道:“西羌忽然派兵,繞過?了?祁山山脈,突襲惠陽。朝廷那邊恐怕連消息都還沒來得及得到。”

西羌突破不了?宋太師那邊的防線,已?經不是第一次玩這手繞路突襲的把戲了?,可是這回?的情況更加嚴重。

因?為他們繞的太遠,來的太快,而且惠陽這個地方剛剛度過?了?洪水流民之災,尚未完全恢複過?來,根本無力?抵抗。

那裏的守官,如今應該是被貶謫出京城的曲蕭了?。

曲蓉因?為婚事留在了?京城,暫時由宋家照顧,而慶昌郡主?和曲長清則一起隨在任上。

曲長負聽?聞這個消息,先是一驚,但很快便恢複了?冷靜。

他心念電轉,沉聲說道:“朝中有內奸!”

靖千江道:“我也這樣想,要不然他們的行動怎會每次都如此精準,行為又有恃無恐,精準找到最為空虛之處進行攻擊。可惜眼下咱們誰也不在京城,不然當可以?好好調查一番。看待那個人……藏的很深。”

曲長負道:“越是如此,在他暴露的那一刻,便越是將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他冷冷一笑:“‘國有七患,君自以?為聖智而不問事,自以?為安強而無守備,四鄰謀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墨子之言,為君者必定自幼熟讀,如今看來,咱們這位陛下卻是都白費了?。”

靖千江拍了?拍曲長負的肩膀:“眼下鞭長莫及,管不了?他就先莫想了?。目前這樣的情況,你有何打?算?”

這回?,曲長負良久沒有說話,終於,他才慢慢地說道:“我想去?惠陽。”

想必曲長負難得的猶豫,靖千江反倒並不意外。

他既沒有詢問曲長負,回?到惠陽是終究舍不下那點微薄的父子之情,還是僅僅為了?戰事需要,也沒有勸說對方,這樣的付出並不值得。

他隻是毫不猶豫地,幹脆地說道:“好,我跟你一起。”

無論對方如何選擇,他都甘願欣然作陪。

曲長負道:“惠陽凶險,但我知?道若是隱瞞或者阻止你跟我前去?都是白費,你要一起就一起,但切記無論何時都不要衝動冒險。畢竟親疏有別,你……終究要比旁的重要。”

他說話向來直白,愛與憎認定了?就不會遮掩,靖千江笑著說道:“明明態度這樣嚴肅,但你說話實在是太動聽?了?。放心罷,必然謹記心頭。”

曲長負雖然被皇上選擇了?送往南戎,但當初離開?之前已?經憑本事為自己取得了?十分優厚的待遇,自然可以?便宜行事,做出決定之後,便立即向赫連耀告別。

赫連耀聽?他開?了?個頭,就驚的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脫口道:“你又要走?”

曲長負“嗯”了?一聲。

赫連耀道:“你、你……”

他本來想說讓曲長負留下來,但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話到嘴邊,改口道:“你能不能讓我跟你一起去??”

曲長負淡淡道:“你不能離開?南戎。”

的確,他們幾個之前廢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南戎的形勢穩下來,如果這個時候赫連耀離開?,隻怕轉眼間就要內亂,更不用說牽製西羌了?。

赫連耀激動的情緒被他的冷漠稍稍衝淡,苦笑道:“看來你的心意已?決……我終究還是留不住你嗎?如此一別,也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相見的機會。”

曲長負道:“彼此不留遺憾便好,能否重逢,都已?不重要了?。大君,勞煩你派人備馬。”

他還真是說走就走,毫不留戀。

赫連耀不由握緊了?拳,定了?定神,才低聲說道:“我送送你。”

有時候,他甚至辨不明生與死究竟哪個更加輕鬆一些,當上一世得知?曲長負出事的那一刻,萬念俱灰,雙眼一閉,隻盼諸事不管,就此死了?,也算償了?這段師徒緣分。

可是死而複生一回?,睜開?眼睛又見到他,費盡手段去?強求和挽留,終究卻隻能因?為人生在世的種?種?無奈而再次分離。

他送了?一程又一程,忽然希望自己並不是南戎的大君。

終究還是曲長負在莽蒼的祁山之前勒馬說道:“大君,請回?。”

赫連耀南望高山,半晌無言,感到身邊之人身上的披風被吹的獵獵作響。

他柔聲道:“如此連夜奔波,你的身體,可還受得住嗎?”

曲長負道:“無礙。”

赫連耀不由無奈一笑,歎息道:“冷情如你,當真是始終如一,從來不會有所動搖。”

他從馬背上跳下來,也不避諱周圍的人,彎下腰去?,衝著曲長負深深一禮,說道:“願老?師此行順利!從此以?往,事事如心,身康體健……”

說到這裏,他抬起眼來,見曲長負坐在馬背上瞧著自己,眉眼半融化在夜色裏。

在繁星熠熠的天空下,他的身影就像一場幻夢,繾綣而又清冷。

赫連耀竟然覺得喉頭一哽,心中一時酸楚不盡:“等你日後固定了?落腳的地方,能給我送個信過?來嗎?若有機會,說不定還能來往……”

曲長負坐在馬背上,輕輕一提韁繩,飛揚的寬大衣袖從赫連耀的眼前掃了?過?去?。

他輕飄飄地拒絕道:“沒那個必要。”

赫連耀隻得閉上了?嘴,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打?馬,坐騎從自己身邊經過?,沒有半步停留。

這樣的隔世一擦肩,仿佛早已?是注定的宿命。

正在失魂落魄的時候,突然有一樣東西從前麵飛過?來,“啪”地一聲,砸在了?他的懷裏。

赫連耀拿起來一看,發現竟是一本新寫而成的手記。

上麵是曲長負對過?去?所教授那些東西的重新修改與批注,甚為詳盡,想必很耗心血,卻不知?道他那樣忙,是什麽?時候寫出來的。

——“贈吾徒蒔羅”。

字字珠璣,將無情與多情統統寫盡。

自此而始,自此而終。

他做到了?,彼此不留遺憾,卻也無緣。

赫連耀不禁將那本書?貼在胸口,抬頭看去?,唯見青山莽莽。

*

西羌突然兵逼惠陽,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

明明在南戎與郢國的聯手之下,他們已?經節節敗退,幾乎被打?回?了?老?家去?,原以?為撤軍是認輸的表現,誰知?竟是另有打?算。

大概對於惠陽的老?百姓們來說,不幸中的萬幸就是此地的最高長官已?經不再是朱成欒,而換成了?曲蕭。

雖是被貶而來,但無論是論能力?還是經驗,他都不知?道要比朱成欒強上多少。

自從來到這裏,曲蕭一直獨自宿在書?房之中,睡到半夜,他聽?見外麵傳來一陣激昂的鑼鼓聲。

先是“鐺、鐺、鐺”的幾聲響,緊接著,鑼鼓聲卻越來越是繁密,似是要將整座沉眠的城都喚醒。

曲蕭早已?經披上衣服搶步衝向了?外麵,隨手抓住了?一人喝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大人,前方探子急報,城外忽現西羌大軍蹤跡,人數在五萬上下,距城中僅有不到八十裏了?!”

不到八十裏,那麽?隻怕一個多時辰之後,西羌大軍就會兵臨城下。

五萬人雖不算特別多,但西羌鐵騎悍勇凶殘,惠陽城中的兵士卻疏於操練,根本就沒有抵抗的能力?。

這是一場一目了?然的敗局。

“大人,咱們……是否要迎戰?”

之前郢國邊地兩城的守官也遇到過?與曲蕭相同的困境,兩人一個戰死,另一個則毫不猶豫地棄城而去?。

可是當時西羌一來需要補給,二來隻是想以?那片地方作為暫時屯兵之所,因?此行為還算克製。

可如今他們已?經屢屢失敗,這回?惱羞成怒地攻來,就算是屠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絕對不能離開?。

曲蕭頓了?頓,一字一頓地說道: “傳令下去?,絕不能退,當今之計,唯有死戰到底!”

“大人……可是城中兵力?不足……”

事到如今,曲蕭反倒也冷靜下來了?,說道:“此地多山,尚且能依仗地利之便,但惠陽之後一馬平川,再無險關可守,就算是為了?給朝廷爭取時間,我們也不能退縮……你去?通知?夫人收拾東西,三炷香之內,讓她帶著少爺和小姐速速離開?惠陽罷。”

他甚至來不及親自去?跟家人們道別,剛剛說了?這幾句話,城中的其?他官員也都一個個衣衫狼狽地匆匆趕到。

“曲大人,你可聽?見了?戰報?西羌人殺過?來了?!”

曲蕭快速道:“不錯,現在正是我們同心戮力?的時候。西羌要攻城,必然是以?東西和正中三處的城門為主?,現在立刻調集可用的人手,分別駐防,確定了?對方的主?攻方向之後,隨時機動援助。”

他又想了?想:“還有,快去?通知?願意出力?的百姓們,讓他們幫忙準備石塊和滾水,運上城頭儲備。”

到了?這種?時候,留在這裏的都是準備抗到底的,既然不跑,那就得打?,因?此誰也沒有心情多說,見曲蕭安排的井井有條,便紛紛領命。

惠陽同知?嚴惲之前跟朱成欒共事,知?道那位老?上司好大喜功,貪財好名,卻根本不幹正事,雙方矛盾很深。

剛剛聽?到戰報的時候他就在想,今天要是朱成欒在這裏,隻怕惠陽城要被拱手讓給西羌了?。

此刻見曲蕭布置的井井有條,神情間不見慌亂之色,讓嚴惲在心裏暗想不愧是當過?丞相的人,同時心裏也生出了?一些希望。

他忍不住問道:“曲大人,這一仗你可有把握?不知?道朝廷的援軍多久能夠過?來。”

曲蕭苦笑道:“什麽?把握都沒有。惠陽離西羌這樣近,朝廷此刻怕是連戰報都還沒有收到,更不用說援軍了?。”

他將自己一直緊攥著的手掌攤開?:“我在離京之前,倒是仗著過?往功勞,厚顏向陛下求了?一道兵符,可以?調動安遠駐兵。但是那裏與此地之前隔著祁山山脈,正是西羌行軍所經之地,咱們這裏沒有能夠突圍求援的人選,也是無濟於事。”

這道兵符,實際上是他為了?曲長負而求,也是保證曲長負能夠安全返回?京城的一條後路。

曲蕭原本想到任之後就派人將兵符給曲長負送去?,結果沒想到出了?曲長負假死這件事。

雖然經過?一段時間的打?聽?,他能猜出曲長負沒死,但也聯係不上,因?此兵符還一直在曲蕭手中留著。但由於當初就沒打?算給自己用,現在也根本難以?調兵。

也就是說,這一仗結局真的隻能完全靠他們硬打?了?。

曲蕭的目光從麵前諸人失望的麵容上掃過?,說道:“各位,我不是武將,跟你們當中的許多人一樣,從未上過?戰場,也沒有指揮過?戰爭。少年寒窗十載,苦讀不輟,方能踏入仕途,居於廟堂之上,我不想死,我知?道你們也同樣。”

“可是立身此處,身後是百姓,是家國,食君之祿,我們能做的,應做的,也隻有守城這一件事。我會親自站在前方督戰,也請諸位各司其?職,奮戰到底罷!”

沒有任何的奇跡發生,西羌的士兵很快就到了?,看著那一片烏泱泱的人頭,隻怕兵力?還不止五萬。

沒辦法,隻能殺了?。

也算是曲蕭頗具先見之明,因?為先前的流民之患,他在到任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頓城中治安,清查可疑人員,並且收款購買上好的材料,重新修繕加固了?城牆和城門。

這樣一來,就給西羌人攻城增添了?很大的難度。

西羌軍士還是慣用的老?套路,由數人抬著巨大的木樁,從各方撞擊城門,同時在牆上架有雲梯,向上攀爬。

郢國士兵居高臨下,不停放箭,向下投擲巨石以?及傾倒熱水,防止被敵人闖進城中。

這種?方法十分有效,但西羌人久經戰事,悍不畏死,前人倒下,後人立刻頂上,從各個角度見縫插針地攻擊,簡直是殺之不盡。

而惠陽的守軍卻疏於訓練,也從來沒有經過?這樣的大場麵,久而久之,不免會手忙腳亂,體力?難支。

曲蕭發現己方軍隊對於西羌人有一種?天生的畏懼感。

但凡有一名西羌人突破防線衝上來,便會讓士兵們麵露驚恐,紛紛退避,要廢很大力?氣才能將人殺掉。

他於是改變了?戰略,令一群人拿著長矛和帶有倒鉤的盾牌在城樓上守著,隻要看見西羌人上來,大家就肩並肩拿著盾牌向前擠,一直到將人給擠下城頭為止。

這種?方法很快就收到了?奇效,連百姓們都紛紛湧上來,站在屋頂上向著城外投擲磚塊石頭,將西羌人打?的頭破血流,戰局一時僵持住了?。

曲蕭也像他承諾的那樣,穿了?一身盔甲一直站在最前方督軍。

這是他第一次穿上盔甲,雖然沒有進行戰鬥,但一天下來,身上也早已?經沾滿了?血汙。

曲蕭平時也算是個狠人,手下不是沒有過?人命,連親生兒子都差點死在他的手裏。

但直到此刻,看著遍地的鮮血和殘肢,他才頭一次意識到,原來人命可以?輕賤至此,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

在這種?情況下,腦海中浮現的,竟然是那一年的上堯之亂,他把曲長負一個扔在了?亂軍中。

當時到底在想什麽?呢?

其?實這麽?多年過?來,他從未將自己內心的念頭看清楚過?,永遠都在愛恨糾結。

一時覺得如果能夠自欺欺人,這樣的生活就很好。他愛宋琬,也疼愛自己從小親力?親為照料長大的孩子,是不是親生的,沒什麽?關係。

但每當快要說服自己的時候,從日常生活中感到一絲絲溫馨的時候,曲長負的血緣問題就像一條蜷縮在暗洞當中的毒蛇,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麵突然躥出來,啃食心髒。

嫉妒和怨恨令人難以?忍受,他弄不明白宋琬心裏的人到底是誰,又為什麽?嫁給自己,任何一件小事都會刺激著敏感的神經。

於是曲蕭覺得,是不是沒有曲長負就好了?。

沒有這個活生生的證據,他就用不著每天再想這件事,可以?好好地跟宋琬生活下去?。

他們還可以?有其?他的孩子,或者哪怕是沒有也沒關係。

鑽了?牛角尖之後,似乎所有的症結都出在曲長負身上,他瘋狂地想要試一試,但幾次動了?手,卻始終都下不了?手。

直到那一回?,混亂中什麽?都來不及多想,選擇了?帶走六皇子,其?實也不過?就是一狠心的事。

曲蕭告訴自己,這都是無奈之舉,是為了?忠君報國。

曲長負不用死在自己的手裏,隻要以?後再也看不見他,就行了?。

孩子總算被如願拋棄,曲蕭卻並未因?此而感到開?心,整個府中好像哪裏都存在著這個小小的身影,讓他難以?抑製的愧疚而又空虛。

因?此過?了?兩年曲長負回?來之後,曲蕭以?為自己會憤怒懊惱,但實際上,他的心裏是鬆了?口氣。

那個時候宋琬已?死,更是什麽?都沒有了?意義,從此之後父子間相安無事,不親近,也沒再有過?衝突爭端。

或許沒有曲長負的改變,這種?狀況還能持續很多年。

他沒想到這麽?多年下來,所有的糾結痛苦竟然全部都是一場騙局,不得不說,這個報複實在是太狠了?。

如今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生命隻怕即將要走到盡頭,曲蕭便又不禁想起了?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將外在附加的糾結恨意全部剔除掉,這些日子來,他可以?經常去?肆無忌憚地想念自己的長子,想起曲長負小的時候,父子之間那段純粹快樂的時光。

他牙牙學語,第一次叫爹爹,第一次學會走路……

其?實哪怕是後來,看見他越來越有出息,聽?到同僚的稱讚,自己心中忌憚的同時,也是有一絲不願承認的欣慰在的。

曲蕭其?實很想再見曲長負一麵,想衝他道個歉,告訴他,不是你不討人喜歡,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希望他能夠擺脫自己留下的陰影,好好生活。

但目前來看,這終究是不現實的了?。

當年把他扔在亂軍之中,他那麽?小,也見到了?這樣的場麵嗎?他是怎麽?活下來的呢?

曲蕭一時想的入神,冷不防一支冷箭朝他射了?過?來,他都沒有注意,還是被一名手下撲過?來推開?才回?過?神來。

“大人,您沒事吧!”

那名手下扶著曲蕭站起來,驚訝地發現對方眼中竟似含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