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捍衛王座

淩冽的北風呼嘯地灌入聖威斯大教堂。

那風裏夾雜著那麽濃烈的血腥味, 結合剛剛的慘叫聲還有國王手裏的弧刀,新王黨們意識到, 外麵屬於格萊斯大公的私兵們是什麽下場了。

國王沒死!

他在這個要命的時間突然殺回來了!

新王黨的大貴族們醒悟過來之後, 在心底將白金漢公爵罵了個狗血淋頭。

怪不得這老家夥這段時間願意退讓但又死活不肯交出薔薇王宮,剛剛又強硬地要求格萊斯大公按照規定來。白金漢公爵那是在為國王拖延時間。

該死的!白金漢公爵肯定早已經和國王取得了聯係,他就等著和國王聯手上演今天這一處好戲!聖主啊!這該下地獄的狡猾老骨頭!

噠、噠、噠。

戰馬踏著紅毯走進了聖威斯大教堂的中殿。

整個聖威斯大教堂的平麵構圖就像一個平放的十字架, 此時紅色的地毯沿著中殿長長的中軸線鋪展開,眾人所在的內廳有著由兩層拱廊組成的長廊。潔白的大理石柱筆直地向上延伸,柱子兩端的浮雕描摹著聖人之歌的故事。

國王經過那些分立兩側的石柱。

建造這座教堂的時候采用了筋梁栱頂的設計,每相鄰的四根柱子頂端組成互相垂直的栱,弧形的長梁優美地向斜對角伸出, 遠看仿佛某種神聖生物的肋骨。陽光會透過頂部柳葉窗的彩繪自高空中落下,一道道五光十色, 就好像聖靈的神輝灑遍人間。

那些光輝此時落在國王的身上。

隨著戰馬不緊不慢地前行, 人們看到那些絢麗的光影交錯變幻落在他的戰馬,他的鬥篷,他的銀發上。

中殿狹長觀禮貴賓席前的新王黨貴族們一時間進退兩難,他們來參加加冕儀式之前並非沒有做好戰鬥的準備, 但是同國王揮刀和同白金漢公爵揮刀是兩個概念!

更何況,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已經表明——

他們的決心無關要緊, 國王早他們一步揮起了懲罰叛徒的屠刀。

當然, 讓新王黨們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還是緊隨著國王出現在教堂大門口的士兵們。

新王黨們心中產生了巨大的疑惑——為什麽一向與王室關係不和的安格爾士兵會跟隨國王而戰?

如今,那些見鬼的野蠻家夥們已經從馬背上下來了,一個個都已經將箭搭在了弓弦上。這麽近的距離, 這麽狹窄的空間,隻要有人膽敢輕舉妄動,準會被射成一個刺蝟。

眾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國王走近。

當那匹戰馬從麵前經過的時候,站在前端的貴族們能夠清楚地看到不斷有鮮血從國王的鬥篷上滴落下來。

魔鬼說對了。

他若為王,定是以鮮血為袍。

“我很高興。”

國王端坐戰馬之上,一手扯著韁繩,一手提著染血的弧刀。國王眉骨之下,冰藍的眼睛微微眯著,直視高台上披著紫袍一臉驚愕的格萊斯大公。

此刻,兩相對比之下,人們驚愕地發覺在國王麵前,披著王袍的格萊斯大公竟然隻像個滑稽的小醜。

年少的國王反而更讓人畏懼。

國王身上有一種歲數大些的貴族們十分熟悉的東西。

威廉三世縱橫披靡,戰火廝殺的影子穿過了十幾年的光陰降落到他兒子身上。一時間,威廉三世的身影與披著聖光將血帶進教堂的少年國王重疊起來了。古老的薔薇家族那瘋狂的血脈在此刻發出了它可怕的怒吼。

“諸位為我準備了如此隆重的歡迎儀式。”

國王目光仍然注視著格萊斯大公,卻也微微側頭,唇線上揚,朝新王黨們露出了一個讓他們心驚膽戰的森冷微笑。

“也許我該回報一下,你們的忠心?”

回報忠心?怎麽一個回報法?

讓教堂大門口的弓箭手們對著他們的腦袋來一發齊射嗎?

新王黨中有意誌薄弱的人再也扛不住了,身體軟綿綿地下滑,幾欲昏厥。

更多人蒼白著臉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了高台上的格萊斯大公身上。

中殿狹長,但也僅僅隻是狹長而已,戰馬很快抵達高台。

“主教先生!主教先生!”

格萊斯大公惶恐地看著作為教皇特使的樞機主教。他完全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的援軍沒有到來,國王卻帶著一支可怕的安格爾人軍隊包圍了聖威斯大教堂。但是有一點是十分清楚的。

按照薔薇家族的慣例,窺視王位的挑戰者必將由國王本人親手處死!

這是血腥的,古老的,薔薇家族的慣例。

統治了羅格朗帝國這麽多年的薔薇家族擁有著許多帶著傳說時代色彩的慣例,其中對王位的看法便是如此,堪稱所有國家中最瘋狂的一個王室家族。

挑釁了國王本人尊嚴的敵人,隻能由國王本人處死!在流血的死亡之中,國王通過這一舉動向所有人昭告——

他必將誓死捍衛自己的寶座。

格萊斯大公的祖父薩莫德的約翰曾經與瘋王亨利競爭王位,最終失敗了,被瘋王一刀砍下了頭顱。薩莫德的約翰之子——也就是格萊斯大公的父親——貝德爾公爵被迫龜縮在帝國的南部,直到迎娶了威廉三世的母親寡居的伊莎貝爾王太後才得以重回權利的中心舞台。

王室的命運就好像一個古老的輪回。

當初發生在格萊斯大公祖父身上的事情,今天也將降臨到格萊斯大公身上。

“空有薔薇之名沒有薔薇之血的東西。”

白金漢公爵距離高台很近,他清楚地看到了格萊斯大公祈求樞機主教幫助的一幕。他一直看不起自己這個同母異父的兄弟,今天這種鄙視在自豪的心情下尤甚。

他為自己的侄子而自豪。

樞機主教同樣死死地看著歸來的國王,他腦海中飛快地盤算著許多主意。

沒有用的格萊斯大公,他不是信誓旦旦地擔保普爾蘭一世已經死了嗎?!混蛋!

如果按照樞機主教自己的意願,他更希望格萊斯大公活下來,好讓羅格朗的這場叛亂繼續持續不休。但是他不能將這種想法表現得太過強烈,否則會有損聖廷的威嚴,插手羅格朗的王位繼承就已經足夠引起各國王室的強烈警戒了!

背後的黑衣修士輕微地咳嗽了一聲。

樞機主教明白,他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能讓教皇落人口舌。

“聖主仁慈,天佑聖人之子。”

作為教皇特使的樞機主教努力讓自己露出喜悅的微笑,緩緩向後退,讓出了空間。

這句話直接斬斷了格萊斯大公最後一縷希望,他不敢置信看著退後,與他劃清立場的教皇特使。

“誰願意給我們的格萊斯大公先生一把劍?”

國王已經踏上了高台的階梯,他微笑著詢問眾人。

他的長靴踏著紅毯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腳步聲就像死神的催命鼓點。他的猩紅鬥篷垂到地麵,人們有種那紅地毯和鬥篷一樣,都是由血染出來的錯覺。

新王黨們無人敢應。

他們紛紛低下頭,避開了格萊斯大公的目光,緊張的恐怖氣氛彌漫在這神聖的教堂之中。

“沒有一個人嗎?”國王惋惜地說道,“我可憐的格萊斯叔叔,您的手下看起來隻是一群毫無勇氣的懦夫……那麽……”

他陡然一提高聲調。

“我親愛的叔父,願意屈尊一下您的寶劍,借給這可憐的狂想家嗎?”

同樣是叔叔,國王的語氣鮮明地表現出了他的喜憎。

“如果這是您的命令,陛下。”

白金漢公爵柔和地說,他明白自己侄子的意思。今天是國王斬殺叛賊平定內亂立威的時刻,他要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他的敵人在他麵前不堪一擊。白金漢公爵將自己的長劍朝高台上拋了過去。

“接著吧。”

格萊斯大公一驚,猛地向後退了一步。

白金漢公爵顯然不會好好地將劍借給格萊斯大公,那一劍拋過來的時候,就像一道淩厲的閃電破空而下。

長劍釘入神聖的高台,直沒至柄。

“拔起來吧,先生。”

國王已經懶得稱呼他名義上的叔叔。他踏上了最後一級台階,冷風吹得他的鬥篷獵獵展開。

格萊斯大公覺得自己又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代,他被白金漢公爵從船上扔下,看著公爵在半空中拔劍——他們不愧才是貨真價實的叔侄啊!像得教人恨入骨髓!

格萊斯大公明白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要麽死,要麽為王!

他鎮定下來,冷笑一聲,俯身握住了劍柄,一用力,長劍被他抽出。

按道理,應該有個主持決鬥的裁判官。然而沒有等國王點人擔任裁判,格萊斯大公就已經怒吼著,揮劍朝國王掃去。就武藝而言,他倒也不那麽差勁,此時突然發動偷襲倒也有那麽些淩厲的氣勢。

高台之下,目睹這一幕的貴族們哪怕是新王黨,也忍不住發出了噓聲。

格萊斯大公這種搶先發起進攻的舉動無疑是違背了決鬥精神,與他平時展露出來的騎士風度大相徑庭。不過,格萊斯大公其實骨子裏就是這樣的家夥——你能指望一個靠暗殺,靠投靠教廷獲取王位的人擁有多少果敢和風度?

鐺——

在保王黨們緊張的注視下,格萊斯大公的劍與國王的弧刀碰撞在了一起。

火星從刀劍相撞的地方迸濺而起,表明這一擊雙方都是奔著直取性命而去。

刀劍摩擦的聲音帶起一股電流滑過了每個貴族的頭頂,他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決鬥,血腥……這本來就是流淌在騎士骨子裏的東西。

要知道騎士本來就是為戰爭而生!

這一刻,哪怕是原本怨懟國王的人,都被這不死不休的決鬥激起了骨髓裏的野蠻,他們嘶吼起來,為這場有生以來所見參與人員身份最尊貴的決鬥呐喊助威。

“殺!殺!幹掉他!”

人們胡亂地吼著,分不清到底是在為誰加油。

聲如狂瀾。

“一件事……”

弧刀與長劍架在一起僵持著,國王與格萊斯大公的距離近到能夠聽到對方的喘息。國王以隻有雙方聽得到的聲音開口。

“……其實我也沒打算讓誰當裁判。”

他說完,輕而冷地笑了一聲。

原本想突然襲擊以占據上風的格萊斯大公隻感覺就像有一條毒蛇滑過了自己的脊背。

他是什麽意思?什麽沒打算讓人裁判?

然而格萊斯大公已經沒有思考這句話的時間了。

刀劍的僵持隻在一瞬間,那陰冷森然的笑聲猶在耳邊的時候,雙方就已經分開了。

少年國王的弧刀彎月一樣地跳動著。他是麵對古倫底重騎兵依舊能夠悍然揮劍的人,此時這高台儼然成為了他的舞台。這場盛大的演出主角注定隻有他一個人,他不是來決鬥的,他是來碾壓自己的敵人的!

古倫底的重騎兵首領曾經領教過國王死神鐮刀般的劍,隻覺得那劍像纏繞滿了有毒的蛛絲。

上一個領教國王刀劍的人已經埋在泥沼裏了,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貴族們原本以為自己看到的會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決鬥,但眼下卻演變成了一場一麵倒的屠殺。

格萊斯大公在國王連綿如網的刀光下,勉力支撐著。

穿著鎧甲的人是格萊斯大公,但是他卻不敢貿然發動反擊。因為國王簡直就是個瘋子,瘋子一樣的國王沒有穿戴笨重的鎧甲,全身上下都是破綻,所以國王根本就不把自己的要害當一回事。國王隻是不斷地揮刀,隻要有一刀沒有擋住,格萊斯特大公的咽喉就會被他整齊地切開。

格萊斯大公清晰地感覺到了那刀上的冰寒。

那冰寒教他發抖。

人怎麽可能敵得過亡命之徒般的瘋子?!

格萊斯大公步步後退。

國王猩紅的鬥篷翻飛著,舞台的主人至始至終隻有他一個人。他揮刀旋舞,而格萊斯大公根本就不配稱為他的對手。大公隻是他刀下的傀儡,無可奈何地隨著國王進行這場以生命為代價的表演。

呼聲漸漸小了下去。

貴族們隱約感受到了一點讓他們不寒而栗的東西,他們讀懂了國王進行這場決鬥的意義。

——這是威懾!他不僅僅是要殺格萊斯大公,更是要傲慢地將刀放到他們眼前,說,看看他的刀鋒利不鋒利,有沒有人要來做第二個刀下亡魂?

寂靜裏,突然有人開始鼓起掌來。

是白金漢公爵。

他注視著自己的侄子,感覺多年以來壓在自己肩頭的擔子終於卸了下去。於是他欣慰且自豪地為國王鼓掌。

佩戴鐵薔薇的保王黨貴族們被白金漢公爵的掌聲驚醒。盡管是出於忠誠才跟隨白金漢公爵守衛王座,但此時他們仍不免為自己的這場豪賭感到喜悅!

國王歸來了!

他們勝了!

他們呼喊起來,狂瀾再一次卷過神聖的聖威斯大教堂。

“殺!殺!殺!”

在保王黨貴族們的呐喊聲中,格萊斯大公終於被自己身上沉重的鎧甲拖累,他已經支撐得夠久了,此時手一酸麻,長劍揮出的速度慢了片刻。

國王一定是這世界上最敏銳的獵手。

他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弧刀在半空中掠過一道薄而優美的冷光。

戰鬥結束了。

一蓬鮮血高高地飛濺到空中,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白金漢公爵的劍“鐺”地一聲掉到了地麵,格萊斯大公跪倒在地,他徒勞地伸手想去捂住自己的咽喉。但是生命飛速地從他的身上流逝,寒冷降臨到他身上。他睜著眼,倒伏在紅毯上,距離那張華麗的權杖之椅隻有一步之遙。

從他咽喉流出的血浸染了王座的基墊。

看到格萊斯大公倒下的一幕,樞機主教在心底歎了口氣。

但沒等他這口氣歎完,弧刀就忽然轉向朝他而來。

冷不丁看到刀光掠過麵前,刀麵上的寒氣近在咫尺,樞機主教赫得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險些直接撞到跟隨他的黑衣修士身上。

比他更恐懼的是聖威斯大主教,因為那一刀其實是朝著他來的。

大主教驚呼一聲,大腦一片空白。

金屬碰撞的聲音。

聖威斯大主教隻覺得手上一輕,原本放在天鵝絨托盤上的那頂新王冠被國王揮刀挑到半空中。

嶄新的華麗王冠在半空中打著旋,國王一振手臂,弧刀就勢斬出。

冷月在半空中掠出,下落的黃金王冠被國王一刀劈成了兩半。

被劈成兩半的新王冠掉落到地麵上,鐺鐺鐺地碰撞著,從高高的儀式祭台上翻滾著,掉落到下麵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麵上。清脆的金屬聲中,兩半王冠高高地彈起,最終又落了下去。

大貴族們的目光隨著那兩半王冠移動。

最終,它們一動不動地躺在了地麵上。

死一般的寂靜。

國王筆直地站在高高的台上,背後是那張象征無上權利的王座。他緩緩地推刀入鞘,居高臨下地俯瞰所有人。

新王黨們覺得自己也好像被一刀劈成了兩半,他們麵無人色,握著武器的手微微地抖著。

“怎麽?”

靜默中,國王的聲音如此清晰。

“諸位,忘了你們該有的歡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