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末代暴君

馬車衝過黑樹林的陰影,枯木在夜風中魔鬼般矗立。

拉車的駿馬已經渾身是汗,口帶白沫,但是揮舞在空中的鞭子根本就不允許它們停下來休息。

“我敬愛的陛下,要在明天早晨趕到默恩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事情。”

駕車的人比駿馬更疲憊。充當車夫的是名穿鎧甲的騎士,此時他大汗淋漓,喘著粗氣,抓住馬車駛入平坦地區的時候,他同後麵車廂中的人懇求。

“馬需要休息。”

“好極了。”

國王在車廂裏回答道。

“那你可以長眠不起了。”

騎士的麵色越發蒼白。他不敢再說話,顧不上連續駕車一天一夜的疲憊,繼續抽打馬匹。

因為,坐在車廂內的是羅格朗帝國的君主。

普爾蘭一世。

此時此刻,夜幕籠罩四野,群山如魔。這位尊貴的國王出人意料地沒有帶大隊人馬,隻乘坐著一輛罩黑絨布的馬車急奔在曠野上,趕往一個叫做“默恩”的地方。

恐嚇完被迫充當車夫的內廷總管,國王本人靠著車壁,掀起了車簾。

樹林縫隙漏下的月光從他臉上一掠而過。

國王披著的紅鬥篷將他的臉襯得格外冷白。他很年輕,還帶著少年感的五官有些過分精致,但是籠罩在他眉宇中的乖戾讓他看起來格外咄咄逼人。月光中,他淡藍的眼瞳顯出不容忽視的鋒芒感。

國王看向車外那些不斷掠過的樹木,判斷著此時距離默恩還有多遠。

他當然知道馬和車夫都已經十分疲倦了。

但他必須在今天太陽升起之前趕到默恩小鎮。

否則他的叔父白金漢公爵就完了。

………………

兩天之前。

祝遲還隻是一名身患重病的青年。他躺在滿目蒼白中看著自己的肌肉漸漸萎縮,在心中算著自己什麽時候就會死去。

沒有人想死,包括祝遲。

現代的科學技術救不了他,漫天神佛不搭理他。祝遲做了一件堪稱荒唐的事情。他打開了以前偶然得到的古老卷軸,據說它能夠召喚魔鬼。

血滴滲透進那些繁複的藤蔓花紋裏,黑霧在房屋中彌漫開來。

應著他絕望中最後的期盼,魔鬼降臨了。

魔鬼是以陰險著名的靈魂商人。

祝遲賣掉了自己的靈魂,從而換取一個在異世界重生的機會。

他要求獲得一個年輕的,健康的身體。魔鬼答應了,並且在簽訂契約的時候,給了他一定程度上的優惠,最後還贈送給他一件禮物。

魔鬼奇怪的慷慨令祝遲心存警惕。

但沒有辦法,他已經走投無路。

契約完成。

重病監護室中,蒼白病弱的青年合上了眼,心率顯示屏幕上線條漸趨平衡。而在異世,帝國的華麗寢宮裏,一雙淡藍的眼眸睜開了。

接收完記憶和契約附贈的原身命運線,祝遲明白了魔鬼為何如此慷慨。

他重生成為了異世界羅格朗帝國的君王——

普爾蘭一世。

【普爾蘭出世不到一個月,他戰功顯赫的父親威廉王重病去世。

多虧他叔父白金漢公爵忠心耿耿的守護,普爾蘭才得以順利成長,加冕為王。與人民的期望相反,他們的少年國王天性乖戾,冷酷獨斷,是位不折不扣的暴君。

統治末期,他親自下令斬殺了對他忠誠不二的親叔叔白金漢公爵。這是在普爾蘭短短的一生中,做過的最殘酷也最愚蠢的事情。

因為它直接導致後來的政變,暴君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末代君王普爾蘭一世】

此時距離暴君倒台隻有短短四個月時間。

賣掉自己的靈魂換來四個月的健康新生?

祝遲明白,自己被魔鬼坑了一把。

夜深露重,冷風刀一樣刮過人臉。

祝遲沒有放下車簾,他需要寒風來讓自己壓下心中的怒火,從而保持理性的思考。

看完普爾蘭命運線之後,祝遲便意識到了暴君命運的重要節點在哪——

西大陸,1432年9月17日。

——也就是明天。

明天早上天一亮,對他最忠心的叔父老白金漢公爵就會被絞死。

祝遲重生的時間晚了兩天,前身那個混蛋暴君已經下達了處死白金漢公爵的命令。隻是,祝遲仔細回想後確認國王下達命令不久就後悔了,派出了快馬追回命令。

祝遲屈指輕輕敲擊著車欄,麵色有些冷厲。

禦前會議的信使離開王宮不超過半天,國王派出的快馬完全能夠將人攔下來。但是,白金漢公爵還是被處死了。

顯然,國王追回命令的人被攔住了。

有人想要國王失去他最重要的大臣與親人。

………………………

韁繩猛然一拽,內廷總管生生止住了急奔的馬車。他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臉色十分難看。

驟然停下的駿馬受驚,抬起前蹄從鼻子裏發出嘶鳴。

“陛下,有情況。”

內廷總管壓低了聲,語氣有些緊張。

馬車急停的時候祝遲一把按住車欄杆,身體向前傾,避免沒有一頭撞上車壁。他神色平靜,一點兒也不意外。

他是秘密出宮的。

兩天前,祝遲對自己的禦前會議大臣們大發了一場脾氣後,將自己關在寢宮,閉門不出。這種事情,普爾蘭不是第一次幹了。

大臣們誰也拿易怒的少年國王沒辦法。

借著這個掩飾,祝遲帶上了自己的內廷總管離開了王宮。在原本的命運線中,這名有些軟弱的內廷總管為了他的國王被人殺死,是當時祝遲想到的最合適也能夠信任的人。

國王的快馬都會被人攔下,敵人肯定已經在王宮布下了細密的眼線。

祝遲心知肚明,頂多到第二天下午,人們就會發現國王已經不在城堡之中了。

他根本沒有想過自己能夠瞞多久,攔截的追兵直到現在才趕上已經算是意外之喜。

此時他們正身處荒野。

他們後麵是一小片剛剛經過的黑樹林,此時有一些影子正在林中穿行著,朝他們逼近。他們前麵是峽穀通道的入口,隱隱地有靈星的火把,在月光照射到的一角可以看到一點兒充當路障的木柵欄。

他們被夾擊了。

“陛下,請您待在車內不要……”

內廷總管一手扯著韁繩,一手拔出了劍。

“向前衝。”

祝遲打斷了他的話。

內廷總管微微一愣,從少年國王的聲音裏他久違地聽到了一點兒熟悉的東西——那是和先王威廉陛下一脈相傳的強硬和不可違背。

隱約間,內廷總管好像聽到了機括聲。

“衝!”

祝遲下令。

內廷總管鬆開了緊緊扯住的韁繩,劍往頭馬股上一紮。

頭馬吃痛,嘶鳴一聲,轉瞬之間狂奔出去,連帶著其他駿馬都放開蹄子。馬車幾乎是從地麵上飛過去,發出令人不安的巨大聲響。車廂在這樣的狂奔下仿佛隨時可能散架。

背後的騎兵從黑樹林中衝了出來。對方輕裝疾行,速度極快,像一團濃重的陰影。

祝遲一把扯下了馬車車廂後半部分用來起遮擋作用的黑絨布。

借著慘白的月光,祝遲看清楚了追上來的騎兵。

一共十七名騎兵,全部騎著黑色的戰馬,穿著沒有標記沉重的銀色鎖子甲[1]。鐵盔將他們的臉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條縫隙,這即是防禦也是掩蓋身份。

不像是雇傭兵。

祝遲冷靜地判斷。

馬蹄聲急促,黑色的騎兵旋風一般席卷而來。轉瞬間就逼近了馬車,對方戰馬白色的鼻息都能隱約看清。距離夠了,祝遲不再猶豫。

他抬起了握在手中的東西。

——赫然是一把被教會禁止使用的十字弓。

普爾蘭雖然是個暴君,但是自小接受的軍事訓練讓他的身體素質極佳。托這個的福,祝遲在疾馳的顛簸馬車上能夠穩穩地握住機弩。

祝遲架起十字弓,透過弩機上的“望山”[2]瞄準了騎兵。

作者有話要說:

[1]鎖子甲:中世紀騎士常備的金屬甲胄

[2]望山:瞄準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