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天下騎士

他們終於又回到了布巴斯, 這座曾經被他們放棄的城市。

教皇西奧爾德下令要求海上神聖軍北上支援,劫掠**羅格朗東南的入侵者們抽調了大部分兵力, 留下來駐守被攻占城市的人手減少。

在一個同樣殘陽如血的傍晚, 薔薇鐵騎與科雅射手一起抵達布巴斯。

神聖軍沒有想到羅格朗的反撲來得如此迅速,如此凶狠。被留下來駐守這裏的神聖軍勉強抵禦了不到半天的進攻,西南角的一處城門就被等待已久的市民從裏麵打開了。薔薇鐵騎從敞開的城門奔馳而入。

一場沉默的兵民並肩的屠殺開始了。每一段城牆, 每一座塔樓,每一棟被侵占的房屋……殘留著恐懼的屍體倒在血泊之中。

喪失全部勇氣的神聖軍士兵逃跑失敗被圍堵在小巷裏,跪在地上祈求活命,願意做俘虜願意做奴隸。像餓犬一樣追至的市民舉起石頭,一擁而上, 一下下地將他砸死了。沒有寬恕,沒有憐憫, 他們承受了多少的苦痛, 現在這苦痛就該加倍奉還。

整座城市籠罩在血腥裏。

它一直都籠罩在血腥裏,從薔薇鐵騎被迫撤離的那一刻開始,被遺棄之地有太多人死去。死亡與毀滅將這座城市打碎骨骼,然後重新用仇恨將它塑起。活下來的每一個人眼睛裏都藏著又像冰又像火的東西。

“我們不該來這裏。”

負責留守這裏的是一名深淵諸國聯盟的貴族, 他站在布巴斯市政大廳裏,看著湧進來的鐵甲騎士嘶聲說。

“是的, 你們全都不該來這裏。”

薩爾, 曾經希恩將軍的扈從,如今的薔薇鐵騎將軍說,他一劍刺穿了這名貴族的咽喉。

秋日的風在城市裏長嘯, 穿過破濺滿鮮血的石牆和拱門,刮過帶著恐懼與後悔的屍體。新鮮的血洗刷著這個重奪尊嚴的城市。直到夜幕降臨,兵戈之聲終於止歇,枯瘦的老人,形容憔悴的婦人,手裏鮮血未幹的男人全都匯聚到了布巴斯的公共廣場上。

在過去的這幾個月裏,為了鎮壓城內的反抗,神聖軍將所有觸犯自己的人吊死,屍體全都懸掛在這個廣場上。

人們高舉火把,火光熊熊。

屍體被一具具地解下,他們有的是為了保護妻子不受**而死的丈夫,有的是奮起反抗的年輕姑娘,有的是想要保護孩子的老人……有的屍體已經風化,有的屍體還猶如生前。死者的家人跪在死者身邊,淚流滿麵。有些死者沒有家人,他們的家人和他一起懸於木架之上。他們被放在一起,所有人為他們悲泣。

最後,所有屍體被整齊地擺在廣場中,幸存者圍著所有不幸死去的人們,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火把,就好像那是一根根照亮來生的蠟燭。

一名科雅射手撥動琴弦,唱起了悲傷的葬歌。

那是最古老的,屬於羅格朗自己的葬歌,是最初建立羅格朗的騎士們死去之時,人們為他們唱起的葬歌。

這是一場葬禮。

沒有牧師。

他們不需要牧師,不需要神明。

送葬的人跟隨吟遊詩人一起,低低地唱起了葬歌,聲音匯聚在一起,這個被仇恨和怒火變得尖銳秉戾的城市在暗夜露出它的傷疤。葬歌被晚風攜裹,吹到了城門處。

薩爾站在城門外,聽著從城裏傳來若有若無的葬歌,他舉著火把。

火把光線有限,懸於城門上的首級隻能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神聖軍攻占布巴斯城之後,並沒有將它取下,似乎覺得它掛在這裏更有利於打擊羅格朗。

薩爾想向前走去。

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會來這裏。”

科雅射手的首領抬起頭,看著被懸於城門上的首級。

薩爾想說什麽,科雅首領打斷了他。

“不要做讓他的犧牲白費的事。”科雅首領聲音低沉,他將手裏提著的一樣東西遞給薩爾,“他們說這是他的。”

薩爾下意識地接住了,火光照清了科雅首領交給他的東西——一把劍。

他太熟悉這把劍了。

當初它觸碰金發騎士的肩膀,從此以後它伴隨騎士征戰沙場。直到最後有人用它切下了騎士的頭顱。

薩爾幾乎想要將它遠遠地拋開,又幾乎想要將它緊緊握住。

他站在原地,風穿過冰冷悲傷的暗夜,科雅首領在夜晚中孤身走遠。

第二天太陽升起,照在走過黑夜城市之上。薔薇鐵騎自城門出發,去收複第二座城。第一縷晨光落在城門那蒼白的骷髏上。釘子貫穿骷髏的額骨,骷髏的眼窩黑洞洞,注視著遠去的騎士們。

薩爾,我們要做……

保護天下的騎士。

…………………………

“海上神聖軍在東南的力量正在收緊,他們開始後撤。”內務總管同國王匯報著烏鴉們傳遞回來的消息,“薔薇鐵騎與科雅射手一起,收複失地的速度比我們原來預想中的還要快一些。留在東南的神聖軍似乎打算隻固守科思索亞。”

國王一邊翻閱底下軍官們送上來的關於軍隊各項事務的匯報,一邊聽內務總管的匯報時不時提出幾個問題。

“算是個好消息。”

內務總管希望從東南傳來的勝利匯報,能夠讓國王稍微輕鬆一些。

國王在一份關於守城部署的匯報上簡要地寫下幾點要求,然後抬起頭:“是個不錯的消息。”

但您看起來並不見得有輕鬆一些。

內務總管想。

國王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我們之所以勝利是因為這個國家的傷痛由太多的人背負了……這不是值得輕鬆的勝利。”

陽光自窗外透入,落在國王的王冠上,王冠在他的頭發上投下影子。他側臉的輪廓模糊在光裏,塵埃在光束中飛舞,國王坐在那裏像被時間長河衝刷的一尊青銅像。整個帝國的重量壓在他的肩膀上,從以前到現在到未來。

命運對待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太過於冷酷。

沉重的責任與使命從他出生的第一秒開始,一直伴隨到他死去,永遠不可能輕鬆。君主行於一條遍布荊棘的路上,他身邊的騎士一位位犧牲離去,獨他永遠不可能解脫。

因為他生而為王。

“讓我們的士兵打起精神來,他們很快就要圍城了。”

國王說。

他讓約翰將軍切斷了從普陶港到柯林郡的運糧要道。僅憑柯林郡的存糧和對附近城鎮鄉村的劫掠無法讓神殿騎士團支撐太久,在和海上神聖軍的精銳匯聚之後,西奧爾德不會在柯林郡駐留太久,就將轉頭圍攻約林郡。

局勢雖然隱約開始走向對羅格朗有利的方向,但也將新的問題擺在了國王麵前。

當西奧爾德將分散在東南的力量聚攏在一起之後,羅格朗雖然能夠著手收複失地,但是羅格朗真正軍事主力所在地卻將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圍城戰役。一旦約林郡被攻破,王軍潰散,那麽局麵將再次翻轉。

戰爭對於王軍而言,轉進防禦階段。

而這一次,他們將要迎接的是神聖軍接近十萬大軍的圍城。

在國王的軍事設計師們費盡全力,在詹姆斯的帶領下試圖將約林軍事城堡武裝到牙齒的時候,一隻白鷹從深淵海上的戰船飛起,朝神殿騎士團所在地飛去。

寒意漸漸升起的深淵海峽上,一支艦隊抵達因為神罰變成一片廢墟的赫裏德城天鵝港,這裏是羅格朗最重要的河流多瑪河的入海口。

三支神聖軍,海上神聖軍,聖地神聖軍,邊境神聖軍。

前兩支神聖軍前後早已經加入戰場,唯獨邊境神聖軍因為距離遙遙遲遲未到。不過,似乎是聖主真的庇佑,邊境神聖軍最後還是在冬季到來深淵海峽洋流與疾風轉向之前抵達羅格朗。

戰船沒有在天鵝港口做更多停留,直接從入海口駛入,順著多瑪河支流向前而行。與海上神聖軍和聖地神聖軍的戰艦不同,邊境神聖軍的戰艦船艏樓沒有那麽高大,船型更為便捷。船上載滿士兵和一些物資。

煉金騎士已經與神座一起覆滅,羅格朗再沒有攔截在多瑪河入口阻攔這條水上通道的力量。

這就是西奧爾德在等的事。

潮水洶湧,邊境神聖軍加入戰場。

……………………

約林城外。

伊莉諾勒馬,仰首眺望著這座武裝起來,提前進入防禦狀態的城堡。她看著帶有薔薇紋章的王旗在城牆上烈烈招展。

城門打開,國王策馬快速從城裏出來。

“您不留下來嗎?”

國王注視著伊莉諾,低聲問。

她的孩子不擅長請求,就和他父親一樣。

伊莉諾想,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是科雅的女王,那麽多年沒有回去,總該去見見他們。”她溫和地說,注視著國王日漸長開的臉龐,還帶著點青澀,但是王者的威嚴很好地將它掩蓋了。

她動了動手,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觸摸他的臉,然後又克製住了。

“別擔心,我還要看你成為世界之王的樣子。”

伊莉諾笑著,抬起帶著鐵手套的右手,拍了拍國王的肩膀。

“你會的吧?”

“會有那天的。”

國王允諾。

女王笑起來,帶著科雅學士撥轉馬頭,朝著東南方向而去。

她穿著盔甲,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甚至不敢靠近國王,生怕他察覺到被香水壓下的血腥味。

國王沉默地立在城門外,目送母親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