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 章

向庭生……也就是宋庭生, 他找到母親之後,便跟了母姓。

向庭生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回到G市。

這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帶給他、他母親、他妹妹一生噩夢的地方, 是他恨不能斬斷得一幹二淨的故鄉。當年簽下那份試管嬰兒的協議後, 向庭生就發誓, 他絕對要出?人頭地, 絕對不會再踏上這個城市。

按照跟蕭錦海簽訂的協議,向庭生放棄關於孩子的一切權利, 在確認對方已經做試管嬰兒成功後,他就不能再過問任何事。向庭生也將此事?視為畢生的恥辱,沒?有再關注G市的任何消息。

甚至, 連公司的人都知道, 董事?長極度厭惡G市有關的人。遇到跟G市有關的事?務, 都是讓副總處理的。

連向庭生也沒?想到,居然?有人這麽能耐, 不僅越過所有的阻攔見到他, 還輕而易舉地調查到了當年?的事?。

向庭生自己都以?為,那隻是一場意外。對方卻告訴他,不是意外, 而是宋家還陰魂不散, 宋庭正居然?想殺他。對方希望他作為受害者, 回國報案。

向庭生的第一反應便是質疑來人的目的:“你們什麽來曆?時隔十七年?, 為什麽要幫我?”

對方輕描淡寫地說:“請向董放心,我們家女?士不是想幫你, 隻是想宋庭正夫婦死而已。這也不是幫你,而是合作。出?於對受害者的尊重, 提前告知你這件事?。如果你不願意出?手?,我們女?士會用另外的方法達成目的。”

向庭生這時才知道,蕭家的掌權人已經從蕭錦海那個令人惡心的老頭,變成了蕭明姿。

當年?那個,蒼白的、任由蕭錦海擺布的、提線木偶一樣的少女?。

他答應了,回國了。蕭明姿將一切都準備得妥妥當當,他隻要把自己帶回來,證明自己是當年?的宋庭生,可以?了。

報案之後,向庭生親眼看到宋庭正夫婦被抓了,但心裏並沒?有太多?暢快。太久了,他的仇恨還在,卻幾乎認不出?宋庭正的樣子了。

從警局出?來,向庭生又看到了一直跟他接洽的人在車旁等著。

“向董,我家女?士希望能跟你談談。”

於是向庭生便答應了。

驅車趕過去?時,向庭生忍不住看著窗外。

暌違十七年?,又回到了這個他成長的地方。但十七年?的歲月帶來的滄桑變化,讓這個城市日新月異,除了海浪依舊的雲江和海港,向庭生已經什麽都認不出?來了。

車子最後駛進了一條僻靜的街道,在一間古樸的茶樓前停下,一個英俊而溫潤如玉的年?輕男子在門口?等著。

向庭生心中一動,下了車,正要寒暄,對方已經微笑著走了過來,伸手?道:“向董你好,我是蕭董的董秘林蔚然?,我們董事?長在樓上等你。”

隻是董秘?向庭生訝然?,與他握手?寒暄之後,便由他帶著上了樓。

一進包間,向庭生的心便是猛地一跳。

他沒?想到這輩子會見到蕭明姿,更沒?有想到,即便是十七年?不見了,他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那是蕭明姿。

分明,她跟十七年?前幾乎已經是兩個人了。

向庭生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麵的情形。

其實那不算是見麵,隻能算是他單方麵見過蕭明姿。

宋家用他跟妹妹的戶籍做威脅,要他跟蕭家做事?試管嬰兒的事?,蕭錦海或許知道,或許根本沒?興趣了解。在蕭錦海看來,他不過就是個提供優良基因?的工具而已,蕭錦海沒?有安排他跟蕭明姿見麵。向庭生也不打算見,可沒?想到,在國外那個醫療機構,偶然?遇到了蕭明姿。

當時她坐在輪椅上,披著白色的披肩,一頭黯淡的黑發,臉比肩上的披肩還要白上三分,嘴唇淡得幾乎沒?有血色。當時國外的天氣已經入了深秋,當天還下著點雨,氣溫冷得很。

那是第一次,向庭生清楚地知道什麽叫做“弱不勝衣。”

那披肩厚重,壓在蕭明姿肩上,幾乎能把她壓垮去?。

她靜靜地看著前方,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她轉過頭來,卻隻是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做任何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的反應,那雙眼睛裏頭的神色幾乎是死的。

那一瞬間,向庭生腦子裏浮現一首前不久才讀過的詩: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向庭生這才知道,原來蕭明姿也不過是一個提線木偶。這麽想著,他對蕭家的恨意,忽然?變成了對蕭錦海一個人的憎恨。

不是蕭家害了他,而是蕭錦海。

那個時候,如果有能力,向庭生是想救蕭明姿的,隻是他無能為力,一無所有。而且在離開醫療機構之後,向庭生就遭遇了車禍,昏迷了近一年?的時間才終於清醒過來。

偶爾,向庭生也會想起那個提線木偶一樣的少女?,想起他那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子,可是這種?想法很快就會被他遏製在心底。

向庭生怎麽也沒?有想到,有一天,那個提線木偶一樣的少女?,居然?會變成眼前這個樣子。

她的五官輪廓似乎沒?有變化,隻是變得成熟了一些,氣質也由原來的仙氣嫋嫋變為清冷的仙氣嫋嫋。可是她周身?的氣質,卻從當年?絕望、無依、幾乎走投無路,變成了眼前分明沉靜坐著,卻仿佛掌控一切的氣勢。

春雪一般單薄、隨時可能化為虛無、畏懼所有的少女?,變成了掌控冰雪甚至四季輪轉的霜雪女?神。

“向董,你好,初次見麵,我是蕭明姿。”她坐在茶幾的另一邊,點頭致意著。

平日裏,向庭生最喜歡這種?公事?公辦的語氣,可是這一刻不知道為什麽,卻讓他覺得有一些不自在,甚至有些不舒服。但向庭生很快克製了心中異樣的感覺,也點頭致意道:“初次見麵,蕭董,我是向庭生。”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聽到向這個姓氏的時候,蕭明姿眼中的光似乎動了一下。波瀾不起、幽深冷寂的湖麵,忽然?輕輕地搖晃了一下。

“隨意上了一些茶,不知道是否合向董的口?味。”蕭明姿示意他坐下。

向庭生剛一落座,那位名叫林蔚然?的助理也開始端起茶杯,動作流暢而優雅的開始洗杯,沏茶。

“……?”向庭生不禁看了他一眼。

如果他沒?有料錯,蕭明姿今天應該是叫他過來商量女?兒的事?情。這是他們之間的私事?,向庭生從來不會將這件事?說給任何人聽,包括他的母親和妹妹。可是現在……蕭明姿居然?讓一個助理在旁邊聽著嗎?

不太妥當吧?

“蔚然?不僅僅是我的助理,更是我的家人。”蕭明姿隻用了一句話淡淡地解釋,隨後直接開門見山地說:“向董,我想聽聽你對女?兒的看法。”

向庭生久居高位,所在的環境又一向以?說話委婉為上。即便是有說話不客氣的人,在麵對他的地位之時,也會盡量采取委婉客氣的措辭,跟他表達自己的意願。

很久沒?有人用這樣不客氣,而且直接的語氣,對他說話了。向庭生不由得愣了一下,本能反問了回去?:“蕭董想聽我什麽看法?”

他以?為蕭明姿不會說的,沒?想到她依舊直接而了當地說:“我知道當年?蕭錦海跟你簽訂了協議,要求你放棄對女?兒的一切權益,包括不能告訴任何人你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不能跟孩子見麵。不過現在蕭家掌權的人是我,我希望聽聽你對女?兒的看法。”

兩人之間明明有一個孩子,卻不是用正常的途徑生出?來的。這種?親密又陌生的關係,比已經離婚的夫妻,甚至是分手?的情侶,更叫人覺得尷尬和奇怪。

向庭生忍著心裏麵種?種?異樣的感覺,說:“我對這個孩子沒?有意見,也沒?有感情,請蕭董放心,我不會跟你搶這個孩子的。”

聞言,蕭明姿看了他一眼。她什麽話都沒?有說,但這一眼卻讓向庭生覺得她的眼神裏充滿了輕視。

那眼神分明在說:搶走孩子,你有這個本事?嗎?

“……”身?居上位十多?年?了,向庭生還是第一次,兩度在一個人麵前無言以?對。

“我想,向董沒?有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蕭明姿語氣清冷而淡漠,“我的一切都是以?女?兒的感受為上。我沒?有強迫你執行當年?簽訂的協議的意思,現在,我希望知道,假如女?兒希望有一個父親,你願意接納她嗎?”

這一句話說出?來,向庭生便知道,蕭明姿已經將他的事?情調查得一清二楚。

她很清楚,他到現在都沒?有結婚,也沒?有任何女?性伴侶,更不會有孩子。向庭生甚至覺得,以?蕭明姿的聰慧,完全可以?猜出?,是當年?父母的婚姻給他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孩子的事?更是成為他人生裏麵的一個巨大傷疤。所以?無論是婚姻還是兒女?,都是他心頭的大忌,不願意接觸。

但他的感受對蕭明姿而言,遠遠沒?有女?兒的感受重要。所以?蕭明姿明在知道兒女?是他心頭傷疤的情況下,還是選擇問了這個問題。

——你會接納這個女?兒嗎?

蕭明姿:“我沒?有跟你結婚的意思,隻是單純地想問一下,如果我女?兒希望有一個父親,你會接納她嗎?完整的家庭對孩子的成長很重要,父親的角色在孩子的成長中,最好是不要缺席的。我必須承認,你是其中最有資格的一位。”

“……”好了,第三次了。向庭生連續三次在一個人麵前無言以?對了。

他也明白蕭明姿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蕭明姿認為,女?兒的成長環境中或許需要一個父親,並且在心裏麵列舉過參考的人選。但這個人選僅僅是孩子的父親,而不是她的丈夫。所以?,在所有人裏麵,他這個基因?提供者是最有資格的。可這並不代表,他願意接納這個女?兒,蕭明姿就會讓他真正地當孩子的父親。蕭明姿已經明確說了,她隻看重女?兒的感受。

先確認他願不願意接納這個女?兒,是不是真心的當父親,然?後再?去?問女?兒是不是想要一個父親,最後再?讓他們相互接觸。

假如他願意,女?兒也願意,蕭明姿一定會讓他們相處,並不阻攔,隻會暗中觀察他是不是會傷害女?兒。假如他願意,而女?兒根本不想要這個父親的話,那麽蕭明姿就會按照協議中的要求,嚴厲禁止他接近女?兒。

別?說跟女?兒見麵,哪怕是靠近女?兒方圓10米,都不可能。

向庭生也毫不懷疑她有這個能力。

所以?向庭生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慎重地回答說:“我現在還無法確定。”

蕭明姿的臉色沒?有變化,眼神卻仿佛被冰霜覆蓋一樣,瞬間冷了下去?。

“蕭董,我不是有意戲弄你。恰恰相反,我正是因?為重視跟你的合作,重視這個女?兒才這麽說的。”向庭生解釋道。

作為一個已經年?過四十的成功人士,將心底的傷疤剖開,而且是當著兩個完全陌生的人麵前剖開,這並不容易。

但是,蕭明姿對女?兒的維護,卻打動了他的心。

當年?他的母親應該也是這樣。

明明遭受過傷害,明明並不期盼這個孩子的到來,但是把他生出?來了,母親仍然?覺得孩子是她的責任。所以?,母親時時刻刻為他做計劃,恨不得將他保護得好好的,讓他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成長。

隻是他母親沒?有這個能力,所以?讓他遭遇了童年?的種?種?傷害。向庭生永遠記得,當他成年?以?後,終於找到了母親,帶著母親回到家裏。母親看到他,尤其是看到飽受傷害的妹妹時,失聲痛哭的樣子。

“我對不起你們,我不是一個好媽媽!”

母親當年?的痛哭,仿佛還在他耳邊響起。這哭聲當年?便讓他原諒了母親,原諒她拋下他們兄妹遠走他鄉的仇恨。

現在,看到另外一個母親對女?兒無微不至,甚至不講理的保護,向庭生不僅沒?有覺得冒犯,甚至有幾分動容。

“蕭董,既然?你調查過我的過往,那麽你應該很清楚,‘孩子’對我來說,並不是一個那麽愉快的詞匯。我相信這個孩子是無辜的,因?為我母親用她自己的親身?經曆告訴了我這一點。可是我不太相信,自己能像母親一樣,寬容地去?對待這個給過我傷害的孩子。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悄悄地見她一麵,之後再?給你回答好嗎?”

向庭生補充道:“你可以?派人暗中盯著我,我不會有任何意見,也不會讓她察覺。作為我一個生意人兼學者,我想這一點保證,還是比較有說服力的。”

當年?考到公費留學之後,向庭生就學了醫學,隨後考取了相關的學位,並且在學校期間就有了好幾項發明專利,獲得了巨額的專利費。當年?他能把妹妹接出?國,就是因?為這些專利費。

在國外,醫藥的專利帶來的利潤是巨額的,向庭生隨後利用這一點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在國外生活得非常優越。這麽多?年?以?來,向庭生始終沒?有放棄在科研上的探索,哪怕公司的規模已經非常可觀,也沒?有喪失自己作為一個學者的基本準則。

所以?,向庭生用自己學者的身?份來做保證,是非常可信的。

“蔚然?。”蕭明姿下令道,“你來安排吧。”

“好的,大小姐。”林蔚然?看了一眼時間,“向董,請移步,隨我來。”

他們之間的談話這就結束了嗎?向庭生帶著幾分詫異,看向蕭明姿。

蕭明姿卻隻是將林蔚然?煮好的茶倒在杯中,一人一杯,然?後端起自己的杯子:“向董,我在這裏等你的消息。”

也就是說讓他今天就要馬上做決定嗎?這種?雷厲風行、毫不給人留餘地的做法,不知道為什麽,竟然?讓向庭生有幾分欣賞。

不管在國外還是國內,封建勢力是不是濃厚,在大多?數人眼裏商場都是男人的地盤,女?性隻配在旁邊作為點綴。一個女?性要想在商場上獲得自己的勢力,掌握權勢和力量,那麽必須有她自己的過人之處,也必須足夠心狠手?辣,手?段強硬,否則一定會被人欺負。

這種?強硬並不是說一定要做一個男人婆,而是一定要讓對手?沒?有喘息的機會,讓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在她的氣勢下臣服。

蕭明姿就是這樣的人。

在她清冷仙氣又仿佛病弱的外表下,藏著鋒芒畢露,壓倒所有的氣勢。可是在同?時,她又非常尊重孩子的意願,並沒?有不明不白的就把他帶到孩子麵前,用“我是為你好,你的成長環境裏麵不能缺少父親”這樣一個借口?,強迫孩子承認他這個父親。

蕭明姿身?上兼具了母親對他的深深的愛,同?時又有母親所沒?有的強勢、理智、力量。

這樣強大,又這樣溫柔。

孩子有這樣一個母親,一定會非常幸福的。

向庭生忽然?特別?想看看,在這樣的母愛下成長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子。

“林助理,麻煩了。”

*

這天中午放學,顧如才走出?教?室,就看到蘇雪澄靠在門邊,手?裏拿著手?機,由衷地說:“你們母女?之間,是不是有什麽心靈感應啊?你猜的也太準了吧!宋家真的完蛋……小如?”

她明明在跟顧如說話,顧如卻看著另外的方向,好像沒?有聽見一樣。顧如一向是個非常懂禮貌的人,從來不會在別?人說話的時候無視對方,這是怎麽了?

“我有一種?很神奇的感覺。”顧如皺著眉頭說,“但是又說不上來這種?感覺是什麽,總覺得好像有人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