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 章

“蔚然。”

林蔚然還在定定地看著, 蕭明姿已經又朝他過來了。

雲麓壹號原本的庭院布局冷肅,以鬆柏樹木巨多,幾乎沒有花。蕭明姿搬進來以後,尤其是?英炳十?分愛蒔花弄草, 整個雲麓壹號的庭院已經在英炳的指揮下重新布局了。簷廊外就種著一棵火紅的扶桑, 一枝花枝越過欄杆伸進簷廊裏, 被蕭明姿隨手折了?下來。

那枝扶桑花枝細細弱弱的, 好像連半開的花朵也承受不住,彎成一個柔軟的弧度。花枝隨著蕭明姿的動作輕顫著, 叫林蔚然驀地想起了鄭君凝手裏那枝桃花。

那枝桃花一拍花瓣就要掉,這枝扶桑的花枝隻怕也一拍就會斷。

這異曲同工的柔弱,異曲同工的場景, 瞬間叫林蔚然腎上腺素飆升。他?一邊心裏驚濤駭浪著, 一邊保持著理智, 努力讓自己的臉上不動聲色。

蕭明姿就在這時輕輕巧巧地揮動花枝,打向他?的左臂。

林蔚然本能地側身, 用右手撥開花枝的同時, 也留意了?自己的雙腳,以免再次被絆倒。沒想到蕭明姿右手一繞,在他?的右手腕上輕輕一帶, 林蔚然的雙手就像在跟自己打架一樣交錯起來, 身體失去平衡, 又踉蹌了?一下。

“……!”林蔚然再次錯愕。

“哇!!!”一旁圍觀的秦迅昌跟孫瑞香、顧如都叫起來, 顧如更是?把碗放下來,一直在鼓掌。

“蕭女士你也太厲害了?!怎麽做到的, 我也要學!”

秦迅昌則眼角抽搐:“蔚然你……大小姐那力氣,折一枝花都費勁, 你為了?哄大小姐至於?這麽拚嗎?演得也太假了?!”

孫瑞香則一慣地操心:“好好的玩這個幹什麽,天?還這麽熱,快進來吹空調。蔚然,我煮了?糖水,你也喝一碗。”

“確實很熱。”蕭明姿將手裏的花枝丟進林蔚然懷裏,往大門走去。“別發愣了?,走,吃糖水去。”

“媽媽,你好厲害!”顧如抱著她的手臂,跟她撒嬌,“我也想學!”

“你什麽都想學。”蕭明姿點點她的額頭,“這是?偽裝,是?給病弱的人用的,不適合你。”

“好嘛……”顧如吐吐舌頭。

母女團聚後,蕭明姿幾乎不會拒絕她的要求,什麽事都由她。連之前蕭明姿一直叮囑她避開的馬術課,在察覺她有意向之後,也鬆口讓她自己決定了?。現在拒絕了?,說?明是?真的不可以。

估計也是?發現她隻是?說?著好玩而已,不是?真的想學。

一家子什麽都沒有察覺出來,都圍在客廳裏吃糖水,同時商量著後天?周六去拜祭夏家的事情。

林蔚然也細致地給著建議,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等?天?色晚了?,從雲麓壹號告辭,車子開回了?他?自己住處的停車場裏,林蔚然才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眉頭緊緊皺起,眼中露出深深的憂色。

剛才的交手,一直在他?心裏回想著。

第一次可以說?是?猝不及防的意外,但蕭明姿第二次讓他?自己左手打右手,差點讓他?摔個踉蹌,林蔚然就清清楚楚地感覺出來了?。

蕭明姿確實隻是?用巧勁,但這絕對不是?一般的巧勁,而是?一種跟太極、沾衣十?八跌相似的借力打力手法。看似不經意地用心機,其實每一分力道都拿捏得準確極了?。

力道輕一點,就不能形成他?仿佛自己打自己的效果,也不能將他?絆倒。但力道一旦重?了?,就不是?四兩撥千斤的感覺,也不能偽裝出無害的假象,讓圍觀的人發現在打人,並且在應對的時候激發對方本能的反抗。

一定要像她這樣漫不經心、狀似無意,又精準非常,才降低對手的警惕性?的同時,讓對手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大小姐已經對他?手下留情了?,要真是?對手,絕對不會是?踉蹌一下就完了?,必須摔個大跟鬥不可。

巧勁也的確不需要太大的力氣,第二次接觸,林蔚然也感覺出來了?。蕭明姿的力氣確實不行,她最多再跟他?過一招,力氣就差不多用完了?,確實是?病了?很久的人應該有的體力。

但……林蔚然將額頭抵在方向盤上。

力氣是?久病之人應該有的,應敵時的反應能力和觀察能力,那種四兩撥千斤的精準,卻絕不該是?一個昏迷了?十?六年的人可以有的。

這個大小姐,難道是?冒充的嗎?

不。林蔚然第一時間否認了?這個念頭。他?刻骨銘心這麽多年,不會認錯人的。而且DNA也驗證過了?,她就是?大小姐沒有錯。退一萬步說?,他?的感覺錯了?,DNA也做了?手腳,可她對顧如的感情是?絕對真實的,那種包容一切的母愛,絕對錯不了?。

既然人沒有錯,確實是?他?家大小姐,為什麽一個昏迷了?十?六年的人,竟然有這麽豐富的跟人動手經驗?

林蔚然想不明白?,幾乎一夜沒有睡好。

第二天?,他?照舊去雲麓壹號跟蕭明姿匯合,吃了?早餐去蕭氏九成集團上班。

有些事留心之後,所有的細節都會被放大。

快刀斬亂麻式地處理問題;不管做了?多高明的手腳,文件裏的問題還是?會被她發現,並且毫不留情地指出……種種表現,真的可以用天?賦來解釋嗎?

再想想清醒之後,蕭明姿麵臨的種種問題,別說?蕭氏九成集團這個爛攤子,就是?宋家那點破事,平常的豪門千金都處理不了?,何?況她昏迷了?十?六年?

蕭明姿簽好字,看到的就是?林蔚然不自覺皺眉的樣子。

她知道他?心裏想的是?什麽,但現在時機還沒到,蕭明姿並不打算指出,隻是?將文件遞給他?:“拿去吧。另外,讓助理給我煮杯咖啡來。”

林蔚然本能地答道:“大小姐,您今天?的咖啡已經過量了?。”

蕭明姿證明身份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下蕭氏九成集團旗下的兩家私人醫院。隨後,她就安排所有人都去做了?個檢查,又讓擅長調養和中醫的睿仁醫院為各人製訂了?調理方案。當?然,蕭明姿自己也不例外。

當?時睿仁的醫生?知道蕭明姿要回去接受九成集團時,特意叮囑過,她咖啡、茶、酒都不能過量。酒最好一滴都不沾,茶跟咖啡加起來,每天?也不能超過400ml。

林蔚然幾乎將那些話?牢牢刻在心裏了?,每天?都記得要照顧著大小姐,注意她的飲食。今天?上午,他?已經給蕭明姿煮了?一杯卡布奇諾,現在她又要喝,林蔚然幾乎條件反射地勸阻了?。

說?完之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似乎看到蕭明姿眼中有一絲隱約的笑意。

“是?嗎?”蕭明姿低下頭繼續處理文件,“那就算了?。”

沒多久,一壺黨參當?歸黃芪茶就端到了?她的桌上。

“大小姐,咖啡……等?您身體再好一點,再多喝吧,現在先?聽醫生?的。”

很好,心神大亂了?,還是?那個會關心她的林蔚然,沒有辜負她。

*

次日一早,兩輛車從雲麓壹號出發,秦迅昌帶著孫瑞香夫婦,林蔚然的車則坐著蕭明姿母女,駛向了?郊區的墓園。

墓園一個僻靜的小山坡上。

“大小姐,慢點。”林蔚然提著祭品在後麵,一手不住地抬起又放下,深怕他?家大小姐力氣不夠,從石階上摔下來。

“一個小山坡而已,我還是?可以的。”蕭明姿要他?放心。

確實是?一個小小的山坡,沒一會兒,他?們便到了?山上,一棵大鬆樹下,靜靜地安眠著夏家一家四口。

夏家是?G市累世豪門之一,這一片墓位都是?夏家的,但蕭明姿身體不好,其他?的墓位就由秦迅昌和英炳代替祭掃了?。

這個墓位,原本隻有夏家二老,母親夏瑛應該葬在蕭家的墓園。但舅舅憤恨蕭錦海的絕情作為,便在母親去世後據理力爭,將母親葬在了?外公外婆身邊。後來舅舅去世,林蔚然遵照他?的遺囑,也將他?葬在了?這裏。

滿山鬆柏,山風吹拂,鬆針落在地上幹淨而綿軟。墓園的工作人員幾乎不清掃鬆針,由著它們落了?滿地,像給墓葬蓋上了?一層褐色的被子。

山風不講理,有時也會把鬆針吹到墓碑上,吹到祭台前,但夏家的墓碑和祭台卻很幹淨。

蕭明姿知道,是?因為林蔚然經常過來打掃。

她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從二老到舅舅,最後落在墓碑上那與她幾乎一模一樣的照片上。夏瑛墓碑上的照片恰好也是?三十?出頭,她是?典型的傳統美人,已經變成黑白?的照片裏,也看出眉如籠煙、目似含愁。

如果她沒有變成植物人,如果她沒有經曆過快穿,活到這個年紀應該也是?這樣的神情吧?

蕭明姿將花束放在墓碑前,輕輕地說?:“媽媽,外公外婆,舅舅,我帶女兒來看你們了?。這是?小如,你們在天?上,看得到她麽?”

我把小如找回來了?。

顧如也乖巧地叫道:“太公、太婆、舅公、外婆,我是?小如,我跟媽媽、林叔叔來看你們了?。”

說?完這些,好像就沒有什麽話?可以說?了?。該說?的,好像都已經在夢裏哭訴完畢,也匯報完畢,不需要特意再說?一遍。

蕭明姿跟顧如、林蔚然一同,把祭品擺好,上了?香,默默地拜祭。隻有孫瑞香哭得不成樣子:“太太,阿瑛,我沒有辜負你們的托福,明姿現在好好的醒啦!她可厲害了?,一定不會像阿瑛那樣的,小如也不會!時代不一樣了?,她們一定會好好的!”

當?年孫瑞香幾乎等?於?被夏家二老養大的,跟夏瑛也情同姐妹,老人家經不起生?死,幾乎哭得喘不過氣來,被林蔚然跟蕭明姿好說?歹說?地圈勸住了?。怕孫瑞香太傷心,也怕墓園區域讓女兒害怕,蕭明姿借口叫顧如扶著孫瑞香先?下山去。

她自己則還在墓碑前靜靜站著。

林蔚然自然是?陪著她,保護她的。他?看到蕭明姿幾次紅了?眼眶,好幾次都想出言相勸,但又顧及著她在顧如麵前的形象,沒有說?出口。

等?顧如扶著孫瑞香走遠了?,林蔚然才開口:“大小姐……”

“當?年我和舅舅就是?在這棵鬆樹下看到你的。”蕭明姿看著眼前的鬆樹,驀地問道:“蔚然,你還記得嗎?”

林蔚然的腦袋霎時間嗡了?一下,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您……您說?什麽?”

“十?八年前,我就是?在這裏看到你的。”蕭明姿看著鬆樹說?,“這棵鬆樹是?外公外婆去世的時候種下的,那時候,它已經長得很粗了?。那年我已經感覺身體不太好了?,我以為我很快會死,一定要舅舅帶我來看母親。但是?那天?運氣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出門時天?氣還好好的,但快到墓園的時候,天?忽然就下了?大雨。蕭錦海打電話?來,勒令我回去。他?說?……”

她驀地冷笑:“我是?他?唯一的婚生?女,是?唯一的嫡係血脈,這血脈金貴得很,不允許出差錯,不許我來。我那時候年紀小,第一次跟他?賭氣,非要舅舅帶我來。”

提到夏航書,蕭明姿的語氣又柔軟起來:“舅舅拗不過我,同意了?,背著我上來的。當?時我伏在他?的背上,隔著大雨,看到一個小小的東西蜷在鬆樹下。我很吃驚,對舅舅說?……”

她轉過頭,看著眼前高大挺拔而溫潤的男人。

林蔚然眼中的偽裝全都被震散了?,喃喃地接上:“舅舅,那裏有個小可憐。”

一句話?說?出來,竟然帶著鼻音。

這句話?他?永遠也忘不掉。

富山公墓在G市很遠的郊區,是?傳說?中的風水寶地,但因為這墓園裏埋葬了?太多生?前為非作歹、陰德有損的豪富,所以在迷信的G市人眼中,這也是?個鎮煞之地。附近的村民能搬走的都搬走了?,隻有最窮苦的人,才留在這裏住。

林家就是?最窮苦的那一種。

林蔚然的父母早年去世,他?一直靠家裏的親戚接濟幾口飯長大,因為義務教育階段免除很多費用,才能讀書。他?讀書用功,考上了?最好的初中,但距離家太遠了?,必須住校。住校,就要住宿費,要生?活費。林蔚然沒有錢,最後,找到了?一個別人不願意做的兼職,每天?清理墓碑。

他?當?時才12歲,按理是?不能做兼職的,對外就說?是?幫他?堂叔打下手而已。富山公墓是?G市最久的墓園之一,規模很大,光是?走一遍就得花半天?的時間。林蔚然當?時隻能啃饅頭充饑,每天?還要走遍墓園的每一處,擦拭每一個墓碑,身體根本撐不住。

那天?他?不是?故意睡在夏家墓旁,等?著被有錢人發現的。

他?是?勞累過度又餓著了?,直接昏迷在那裏。也沒有人發現他?昏迷,他?本就是?個世間的多餘人。後來,林蔚然被大雨衝刷,冷醒了?。可他?沒有力氣起來,隻能繼續躺在那裏。

他?當?時……是?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靜靜地在等?死的。

其實安靜地死去也沒什麽不好,但林蔚然聽到了?腳步聲。打掃墓碑的時候,他?遇到過幾次有錢人,每一次都被打罵。

“我家什麽身份?我家先?人的墓碑,怎麽能被一個乞丐**?你們墓園怎麽回事?我花幾百萬,你們就用一個叫花子弄髒我家的墓碑?”

他?以為自己會被打死,沒想到……

一隻差點被累死、凍死、餓死的野狗,被人救起來,從此以後有飯吃,能上學,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沒地方住,再也不怕自己會餓死。十?幾年後,他?甚至被培養得風度翩翩,溫潤如玉,比其他?豪門貴公子更像貴公子。

沒有人知道,十?八年前,他?本該在凍死在大雨裏,沒人收屍。

是?因為她一句話?,他?的一生?都改變了?。

“您居然記得。”林蔚然的眼眶迅速紅了?,難以置信、聲音沙啞地重?複著,“大小姐,我以為……”

“昏迷之前,我幾乎年複一年地在做錯誤的選擇,隻有那天?,我的選擇是?對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我還記得,就是?那時候起,你開始跟在舅舅身邊做事。好幾次,舅舅來看我,你也跟在旁邊。不過你都不說?話?,像舅舅的影子一樣。有幾次,我聽到舅舅的其他?助理說?,你陰陰沉沉的,都不說?話?,以後恐怕是?個白?眼狼。被舅舅聽到,舅舅還罵他?們,說?你被成長環境影響了?性?格而已,以後會好的。”

“先?生?對我,恩重?如山。”林蔚然艱難地滑了?幾下喉結,雙手緊緊地捏成拳頭,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但眼眶全都紅了?。“沒有先?生?,就沒有我的今天?。”

蕭明姿搖搖頭,表示不全是?如此,但沒有糾纏這個話?題。

“那次我答應蕭錦海做人工授精,舅舅要帶我走,我不敢,舅舅第一次罵了?我,他?說?我會後悔的。我當?時沒有哭,舅舅衝去找蕭錦海吵架了?,我才哭的。當?時你沒有跟著離開,你走過來,很沉默地遞給我一包紙巾。”

不,不是?他?想沉默,是?他?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當?時他?跟在夏先?生?身邊不到兩年,越是?了?解豪門圈子,越是?知道自己的無能為力。看到她哭,他?甚至連一塊精致些的手帕都拿不出來,隻有一包兩塊錢買來的、沒拆封的紙巾可以給她。

林蔚然記得,當?時她錯愕了?一下,他?差點以為她要罵他?不懂自己的身份。可她隻是?接過了?紙巾,用哭得沙啞的聲音說?:“謝謝你。”

說?完,她抽出紙巾,擦著眼淚。她的眼淚那樣多,一顆接一顆地落下,那紙巾又是?如此地劣質,一下子就被濕透了?,她很快就要換另一張。

沒一會兒,那包紙巾就用完了?。

她的眼淚卻停不下來,眼角和臉頰都被紙巾擦得通紅。

最後,是?孫瑞香聽到動靜趕過來,心疼地將她擁進懷裏,不住地安慰著她,直到她哭得睡過去。

他?一直在旁邊看著,什麽也做不了?。

那麽沒用,那麽無能為力,連一個安慰的字眼都找不到。

那種無能為力,深深地刻在林蔚然的心裏,迫使他?學了?更多更多的東西,讓他?迫切地想成為更好更厲害的人。這樣,下一次她需要的時候,他?就能為她做很多很多事,而不是?隻能徒勞地給她一包廉價的麵巾紙了?。

“大小姐,現在不一樣了?。”林蔚然忍著心裏幾乎炸裂的感情,恨不得單膝跪下宣誓,以便她明白?他?的效忠。“我已經不是?那個看到你哭,隻能給你一包麵巾紙的沒用少年了?,我現在可以為您做很多事了?……我可以為您做任何?事。”

“我知道你現在很厲害了?。”蕭明姿點頭,不輕不重?地說?出一句:“現在,整個G市,不應該說?,整個世界,隻有你知道我不對勁。”

林蔚然霍地抬頭,愕然地睜大了?眼睛——她說?什麽?

蕭明姿今天?為了?祭掃,特意穿了?身黑色的連衣長裙,裙角在山風裏獵獵飛揚。要不是?已經把長發挽起,她幾乎跟那天?在環城公路上的情形一模一樣。

隻是?當?時看到他?跟老秦,她的目光由冰冷轉向了?溫和。這一刻,她前一秒明明還在溫情脈脈地回憶往事,這一秒,目光卻驟然冰冷。

“說?說?看。”蕭明姿目光淩厲,語氣淡漠,“你打算怎麽做,就在這裏說?,在我舅舅墓前……你要我稱他?夏先?生?,也可……”

“不!大小姐!”林蔚然急切地打斷了?她的話?。

這一刻他?已經知道了?,她是?故意提當?年的,既是?用恩情,也是?用感情。她的目的不是?想打動他?,也不是?發現他?的懷疑之後,特意用回憶證明,她還是?蕭明姿。恰恰相反,她是?在提醒,對他?恩重?如山的是?夏家,是?十?八年前的大小姐。

而那個大小姐,不一定是?他?眼前這個。

林蔚然很清楚她的打算,但他?還是?堅持:“我確實疑惑您的種種,但我沒有懷疑過您的身份!大小姐,我可能認錯任何?人,但我絕不會認錯您!”

那是?照進他?人生?的第一道光,如果這都能認錯,他?怎麽配跟在她身邊?

“我知道的,你就是?你,你就是?蕭明姿。”

“哦?”蕭明姿挑起左邊眉毛,“即便我很明顯不對勁?”

林蔚然確認:“是?的,即便您……看起來不太對勁。”

她會的種種能力,都不是?一個昏迷了?十?六年的人應該有的,可她的魂魄還是?她,他?知道的。

蕭明姿對他?的回答很滿意:“那麽,如果我讓你做一些你可能想象不到的事情呢?”

她這麽問,林蔚然也就清楚她昨晚為什麽特意找他?打那一場,更清楚為什麽她會在他?麵前露出那麽多破綻。

以她現在的城府和手段,如果不想被他?發現,有心掩藏,他?根本發現不了?。或者像之前那麽多次一樣,即便發現了?,也以為是?天?賦。

也正是?因為明白?她的目的,林蔚然更沒有猶豫:“大小姐,我曾經是?夏先?生?手裏的一把刀,我也能做您的刀,或者……沒有底線的遞刀人。我可以在先?生?墓前發誓!如果我……”

“好了?,不用多說?。”蕭明姿打斷他?的話?。

林蔚然的心一緊,仔細看去,確認她神色裏的冰霜消失了?,才鬆了?口氣。

他?知道,這一次突如其來的考核,他?過關了?。從今以後,他?可以離她更近一點了?。

但他?還是?急切地想證明什麽,他?不想再被她用那種對待敵人的冷漠和淩厲態度對待了?。

“大小姐,你要我做什麽?”林蔚然迫切地問,又急忙補上一句。“什麽都可以。”

蕭明姿嘴唇動了?一下,剛要說?什麽,就在這時,已經下到山腳的顧如叫道:“葉老師?!”

葉輕舟?蕭明姿將心思?收起來,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已經交心,就不急在一時,走吧。”

“可是?,大小姐……”林蔚然比她還急,生?怕自己還沒有完全通過考核。

“走吧。”蕭明姿重?複,“現在還不急。”

她一直想要一個值得信賴,可以讓她能更放心針對原著的劇情而動作的人。這個人必須足夠信任她,必須足夠聰明,聰明到能發現種種不同尋常的蛛絲馬跡,可以輕而易舉地了?解她的意思?,但又信任她、忠於?她,對她任何?反常的行為都不懷疑。

這個想法在遇到《行雲歸處》這個項目時,更為迫切。

娛樂圈瞬息萬變,誰也不能預測下一個爆點在哪裏,但她必須處處都踩在大爆的點上,推起一部又一部作品。

原著裏,九成集團,尤其是?九成娛樂徹底淪為寵愛女主的工具,根本不管市場的風向和容量,不管觀眾的愛好和口味。隻要女主想要什麽,就給什麽,製作一大堆粗製濫造的影視劇,靠營銷和買獎給女主堆榮譽和地位,簡直太浪費九成集團的資源了?。

九成娛樂,原本可以做得更好的,原著裏卻毀在蕭錦海跟宋涴涴的手裏。

現在,九成娛樂的掌舵人換成她了?,她要一一拯救那些原著裏被埋沒的作品和人才。

但每一次決定,就像這一次麵對《行雲歸處》一樣,那些信息和判斷,都不是?一個昏迷了?十?六年的人應該知道,應該會的。一次踩中《行雲歸處》,可以說?是?恰好因為《行雲歸處》跟《心理遊戲》同時推到了?九成集團總部,而她跟胡鴻維在打仗,胡鴻維又恰好推《心理遊戲》,她為了?跟胡鴻維對著幹,才選的《行雲歸處》。至於?鄭君凝,可以說?是?那天?在雲麓壹號的酒宴上留下的印象,樓倚聲也可以說?因為他?是?年輕的小生?裏唯一的武生?。

可如果還有下一次,就不一定能有這麽多巧合了?。

到時候她再做決定,別人就會懷疑她。在她“應該”獲得種種技能之前,需要一個聰明睿智的擋箭牌。同時,她還需要做一些她不應該知道的事。

比如,跟胡鴻維的對賭協議,她等?不到《心理遊戲》上映了?。

一部電影從籌備到拍攝,至少要兩年的時間,兩年之後,什麽時候上映,還得看審核、剪輯以及適合的檔期,前前後後加起來,沒有兩年半也要三年,甚至五年也可能。

難道她要人胡鴻維繼續在九成集團待上五年?

不,《心理遊戲》這個電影,既然涉及了?案件原型,而且案件原型的受害者家屬還在世,案子也沒有破,蕭明姿就不打算讓它開拍。

她不想受害者家屬回憶起慘死的家人,不想警察被罵現在還不能破案,也不想九成娛樂原本就糟糕的名聲,因為這部注定撲街的電影,再被觀眾辱罵,名聲繼續一落千丈。

她要在這個月內,把《心理遊戲》跟胡鴻維一同解決了?。

具體的事,等?周一上班再告訴林蔚然,現在可是?周末啊,不想聊工作。

蕭明姿踩著小高跟,一步步走下石階:“下去看看。”

那個葉輕舟,到底要搞什麽鬼?怎麽在這裏也能遇上?

下了?石階,便看到原地隻有顧如一個人站著,車窗打開了?四分之一,顯然孫瑞香在裏麵休息。

“媽媽。”顧如見她走來,便過去牽住她的手,“我遇到了?葉老師。”

葉輕舟一身黑色的西裝,顯然也是?來祭拜的。

他?出身G市的葉家,也是?老牌豪門之一,隻是?現在已經徹底沒落了?。葉輕舟是?上一代葉家掌權人的兒子,但他?出生?的時候,葉家已經不太行了?。除了?他?以外,葉家還有好幾個私生?子,但葉太隻生?了?他?一個。

據說?葉太從小對他?要求非常苛刻,希望他?能成功繼承葉家不說?,還要求他?把葉家帶回富豪的巔峰,讓她有麵子,讓葉家上下都覺得她比外麵的女人厲害。但事與願違,葉輕舟從小對經商沒有天?賦,反而喜歡賽馬。那時候G市還沒有開始整頓,地下賭馬場很多,不少人都因此傾家**產,整個G市提起馬匹,就會想到賭馬,覺得那不是?什麽好東西。

葉太為此大怒,打過他?好幾次。最後母子鬧崩,葉輕舟離開家,自己去國?外比賽,想取得好成績。但在某一次比賽中,據說?他?已經快拿到獎杯了?,可惜被他?母親突然闖入賽場,驚了?馬匹,導致他?從馬上摔下來。當?時葉輕舟脊椎差點折了?,肋骨也斷了?好幾根,在醫院住了?很久。又因為繼續跟他?母親吵架,牽動傷口,最後留下了?舊傷,雖然不影響騎馬,但是?他?想回到參加比賽的水平,已經是?不可能了?。

葉輕舟為此失魂落魄,但還是?沒有放棄馬術,他?想去馬術俱樂部做教練,但也被葉太攪黃了?。葉太就是?死了?心要他?繼承家業,葉輕舟也死心塌地地要繼續搞馬術,轉而去讀了?體育教育專業,希望畢業之後能進學校教體育,發掘人才。

母子倆差點因此斷絕關係,但在他?們鬥法的時候,葉家已經徹底被葉先?生?弄殘了?,直接破產。葉家的私生?子們各自卷了?錢,出國?的出國?,遠離G市的遠離G市,葉先?生?直接被氣死。

葉太一輩子的希望落空,最後既不能回到豪門闊太的行列,也沒有贏回丈夫的心,甚至連兒子都差點不認他?了?。一時想不開,也病了?。葉輕舟最終原諒了?母親,照顧她的病情,但在他?大三的時候,葉太還是?接受不了?現實,鬱鬱而終了?。

女兒將來有可能跟這個人學馬術,蕭明姿自然要將他?調查得清清楚楚的,免得再出現什麽傷害女兒的人。葉家的過往蕭明姿都知道,但她沒想到,葉輕舟還有錢在富山公墓買墓地。

看來,是?葉家早年買下的永久墓位。

“蕭女士。”葉輕舟首先?問好。“真巧。”

“葉老師。”蕭明姿隻是?頷首,“如果你今天?也想問那個問題,我還是?一樣的回答。”

她說?得很含糊,是?在暗示葉輕舟,不要當?著顧如的麵談這個問題,不要幹擾顧如的決定。

葉輕舟明白?,不由得苦笑一聲,略一欠身說?:“那麽,我失陪了?。”

看似這一麵就沒有結果了?,可就在葉輕舟要走的時候,顧如突然問:“葉老師,我能問您幾個問題嗎?”

葉輕舟猛地站住,他?先?看了?蕭明姿的表情一眼,確定蕭明姿真的不是?不讓女兒騎馬,而是?真的等?顧如自己決定,才點頭:“你問吧。”

顧如沉吟片刻,問道:“學習馬術,很危險嗎?”

這個問題是?她最關心的,也是?蕭明姿最擔心的,更是?葉輕舟最不想回答的。但學生?這麽問了?,他?不能欺騙。

“很危險。我的大腿骨頭裏麵有三根鋼釘,因為我曾經從馬上摔下來,斷了?四根肋骨、一根腿骨,如果不是?護具的保護,我的脊椎骨也會斷掉,從此癱瘓。”

“那麽……”顧如疑惑地問,“既然這麽危險,你為什麽還要學呢?”

大概是?這問題太孩子氣了?,讓葉輕舟一下子笑了?出來:“因為熱愛啊。還因為,我想拿到獎牌,讓國?旗在賽場上麵升起,讓現場奏國?歌。”

升國?旗。奏國?歌。

這六個字莫名讓顧如的熱血沸騰,她認真地:“可是?,葉老師,我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熱愛馬術這項運動。我家蕭女士說?,你想讓我學習馬術,我雖然感興趣,但我覺得,我最後可能會辜負你的期望。”

遲疑了?一下,顧如才又說?:“這是?我想上馬術課,但又拒絕的原因。我不想辜負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