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此時已經是8月，G市的夏天漫長，正是最熱的時候。
在宋宅裏冷氣充足，顧如男卻頭腦發熱到失去理智，滿心滿眼都是“我要離開宋家”，所以毫不遲疑地跟蕭明姿走了。
宋涴涴的一番話，卻像是一盆雪水，澆得她透心涼。
顧如男沒忘記一個多小時前，她是怎麽期待又忐忑地來到宋宅，是怎麽期待跟親生父親見麵。又是怎麽一進門就被嗬斥，被宋家上下嫌棄，尷尬得像個透明人似的站在樓梯下。
宋家已經這麽看不起她了，蕭家是宋家都得巴結的豪門，她去了，真的會更好嗎？
顧如男難以抑製地緊張起來。
她沒忘記自己穿的是什麽破舊衣服，而蕭明姿的一舉一動，是多麽的優雅得體。她們之間的差距，就像泥地裏的麻雀跟雲端的仙鶴一樣大，真的是母女嗎？真的沒有弄錯嗎？
現在坐在車上，林蔚然在前麵開車，後座隻有她們倆，應該會聊天吧，可是她會對她說什麽？會不會審核她？
比如，現在讀幾年級，成績怎麽樣，會不會四國語言、鋼琴繪畫芭蕾什麽的，知不知道這是什麽車、價格多貴……這些豪門千金應該知道的問題。
又或者，對她耳提麵命，告訴她蕭家有多了不起，警告她不要在蕭家麵前給她丟臉？
顧如男如坐針氈地等待著。
蕭明姿都看在眼裏。
蕭明姿意識到，其實她隻是占了一個很巧的時機而已。如果不是宋家上下的輕視，讓顧如男迫不及待地想逃離宋家，顧如男不會那麽輕易跟她走。
現在，即便顧如男上了車，也不認為這是“跟媽媽回家”。
她跟女兒之間十六年的隔閡，絲毫沒有化解。
十六年來，那對夫婦將她當成附屬品，對她隨意打罵、語言侮辱。顧如男不知多少次被罵“賠錢貨，滾出去”，數次被趕出家門，又被人送回去，迎來新一輪打罵。如此往複，已經徹底令顧如男喪失了“家”和“媽媽”的概念。
她擔心的永遠隻有一個問題：會被嫌棄嗎？會被趕出去嗎？趕出去了會去哪裏？要是趕出去再被送回來，會挨打嗎？
想到這裏，蕭明姿的心就像被刀紮一樣的疼，恨不得將女兒擁進懷裏，再三保證：媽媽覺不嫌棄你，再也不會拋棄你，隻會永遠保護你。
但她們之間的隔閡，並不是一句兩句話就能消除的。
蕭明姿隻能選擇一個一個地解決她的擔心。
“小如。”蕭明姿輕聲問：“我可以跟你說一下蕭家的情況嗎？”
顧如男點點頭，立刻坐正了。
多了解蕭家一點，她就少一點出醜。
蕭明姿：“我的生父叫蕭錦海，這個名字，你或許聽過。”
顧如男登時驚呆了：“蕭、蕭錦海？”
就是以前經常上新聞，今天在熱搜呆了一天的G市首富蕭錦海？
“對。”蕭明姿點頭，“你外婆叫夏瑛，跟蕭錦海是商業聯姻，彼此之間沒有任何感情，婚後十年都沒有孩子。於是，蕭錦海以香火為由，養了兩個情|婦，後來這兩個情|婦各自為他生下兩個兒子，蕭錦海將她們‘轉正’，讓外界稱她們為二太、三太。”
一開始聽到蕭明姿對生父直呼其名時，顧如男還震驚了。
這是什麽離經叛道的女兒？對親爸這樣不會挨打嗎？聽到後麵幾句，顧如男就三觀碎裂了：“二太？三太？他們是活在舊社會嗎？”
這不隻是離譜了，簡直荒謬！
“我一般稱她們為印女士、白女士。”蕭明姿繼續說，“她們兩人一共生了五子二女，在第五個兒子出生後，蕭錦海想要個‘嫡子’，於是強迫你外婆做試管嬰兒。你外婆是超高齡產婦，最後難產而死。”
“人渣……”顧如男喃喃，難以想象世上還有這種人。
為了生個兒子，把老婆害死了？
蕭明姿停了一下，才繼續說道：“那個孩子，就是我。”
顧如男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從這番話裏，聽出了濃濃的自責。蕭明姿覺得，隻要她不出生，蕭太太就不會死，可……
“害死她的人不是你，是蕭錦海！”顧如男急聲說，“我想蕭太太一定不會怪你的，你又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
“嗯。”蕭明姿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沒事，我現在已經沒那麽難過了。”
盡管前世，母親的遭遇幾乎把她擊垮，是她她纏綿病榻十幾年的原因之一。
“而且，蕭錦海也遭到了報應。”
“他的私生子女們都因為爭權把害死了彼此，隻留下兩個孫子。一個吃喝嫖抽，已經把自己送到監獄裏，判了無期徒刑，不可能出來了。小的是個賭鬼，一周裏有五天待在拉斯維加斯。為此，蕭錦海一直沒有鬆口讓蕭登義上蕭家的戶口。”
顧如男有點明白了：“也就是說……”
“蕭錦海活不過今天，我在世上還有幾個親近的人，但骨肉至親，隻有你一個。”蕭明姿語氣淡淡的，言辭間卻仿佛君臨天下的女皇。“蕭家沒有人有資格嫌棄你，審核你。”
是嗎？顧如男的心稍微放下，又咯噔一下，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
為什麽她會有種，蕭明姿知道她心裏想什麽的錯覺？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知女莫若母”？
一想到這裏，顧如男心裏就更別扭了。
理智上，她相信她們真的是母女，蕭明姿那麽有錢，騙她當女兒有什麽好處？就是把她上了蒸籠也不夠一頓的。
但感情上……她沒辦法對蕭明姿喊出“媽媽”這個稱呼。
因為這個稱呼在她過去的歲月裏絕不是什麽好的回憶，她也沒辦法跟蕭明姿親密到這個地步。
但、但不喊的話，蕭明姿會不會覺得她不懂禮貌……
顧如男偷偷瞄一眼，發現蕭明姿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隻是頓了頓之後，繼續說：“今天我出現得太突然，我想你一時很難接受自己有個親媽，也很難對我喊出媽媽這個詞。”
這、這她都知道？顧如男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這樣吧。”蕭明姿微笑，完全是商量的語氣，“以後你稱我為‘蕭女士’，讓我們先從朋友做起。可以嗎？顧小姐？”
蕭女士跟顧小姐……聽起來關係好遠，為什麽反而讓叫她安心不少呢？
顧如男一直沒有回答，直到車子的速度減下，她才輕聲應道：“好的，蕭女士。”
這是願意跟她相處了，是個好的開始啊。蕭明姿笑了：“那麽，我盛情邀請顧小姐欣賞一場好戲。”
“名字叫‘反殺·鴻門宴’。”
“看完之後，你就會知道，品行高尚是最值得尊敬的，但品德這玩意兒，跟有沒有錢毫無關係。有些人哪怕是什麽頂級富豪，實際的嘴臉跟某些惡棍流氓也沒太大區別，他們的看法，一文不值。”
幾乎同時，車子停下，林蔚然打開車門報道：“大小姐，小小姐，蕭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