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抉擇

衛央是被喜娘搖醒來的。

“衛姑娘,先喝碗紅糖水墊墊肚子,吃塊糕點,免得一會兒又餓暈過去。”喜娘給她遞過來一碗水,大紅色的帕子拂過她的手背,“衛姑娘的身子也太嬌弱了,不過一日不吃怎麽就昏過去了?”

衛央已經很久沒感受過饑餓的感覺了,自從離開京城一個人住,她每餐都要給自己做兩個菜,力求把每一道菜都吃幹淨,不用被人監管著吃飯,也不用擔心在吃飯時有人用棍子打在她的手背上,還要求她不能把湯灑了,她吃得十分舒心。如今肚子咕嚕嚕的響,她皺眉就著喜娘的手喝掉了那一碗紅糖水,不由得問,“我這是在哪兒?”

“莫不是餓胡塗了?”喜娘笑道:“這兒是七王府,今兒個是你大喜的日子。快把蓋頭闔上,等著王爺來掀,提前掀了可不吉利的。”

衛央一時沒反應過來。

七王府?難道她不應該是轉世投胎去了麽?她當時都已經設想好了,若是投胎,她定投到商戶家中去,沒有那麽多規矩,也不必守那麽多禮儀。

她顫抖著問道:“我如今多大?”

“剛及笄。”喜娘一邊給她蓋蓋頭一邊道:“這大好的日子,您可喜慶著些,今日的婚事可是京城獨一份的大呢,當今聖上和皇後娘娘都來了,王爺正在外麵陪賓客呢,一會兒便到。”

衛央忽而鬆了口氣,她才剛及笄,剛剛嫁給鬱良,還有時間問鬱良要一紙休書,無需她逃出京城,連累親人。

她在**端坐了片刻,心口泛上些許苦澀,被箭矢擊中的痛苦好像在一瞬間又回到了她的身上,疼得她想掉眼淚,但她想到即將發生的事,立馬又坐的板板正正。

她記得上一世的今夜鬱良剛進房掀了他的蓋頭,邊疆的急報便傳了來,鬱良接了聖旨,連夜出發,隻來得及和她說一句話。

坐了一會兒,她便平靜了下來,身上的疼痛感慢慢削弱,肚子的饑餓感愈發明顯了起來。

也不知是誰定的規矩,成親這日從寅時起來描眉打扮,像是傀儡一般跟著喜娘在這些地方來來回回的走,從早到晚,一口東西都不能吃,甚至更有苛刻的人家,連碗水都不讓喝的。

衛央記得上一世還在家中之時,她問娘親,“如此一日,誰能受得住呀?”

娘親悄悄給她塞了一塊桂花糕,笑道;“皮丫頭,除了你都能受得住。成親本就是這樣的,誰也都是這樣過來的。”

衛央不服,“為何男子就可以在外呼朋引伴,縱情歌酒,女子就得餓著肚子嫁人。”

娘親當真沉思了會兒,訥訥道:“自古以來便是這樣的,誰讓他們是男人呢。”

衛央如今半分餓也不想受的,該受的苦和累,該遭的報應她上一世都真真切切的受過了,她低咳一聲,“常媽媽,幫我將桂花糕拿來。”

身為喜娘的常媽媽正在門口翹首以盼新郎官的到來,如今猛地聽到這一生呼喚,差點一個跟頭栽到地上,但她立馬正了正身子,疾步走回屋內,瞟了一眼站著的四個魁梧丫鬟,壓低了聲音在衛央耳畔道:“衛姑娘,且再忍忍,一會兒王爺就到了。”

衛央咬了咬下唇,聲音冷了幾分,“難道今日我和王爺沒有拜過天地麽?為何如今還喚我姑娘?”

這分明就是看不起她。

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她這門親事是高攀了的,但這高攀又非她本意,若有得選,她也不想嫁到這規矩森嚴的七王府來。

被封了王的皇子也還是逃不脫皇宮的殘害。

常媽媽一愣,急忙改口,“哎呀,老身這也是胡塗了,竟把這茬給忘了。王妃莫惱,老身在此給您賠罪了。”

衛央冷聲道:“那既是王妃,在自家庭院裏吃一口東西難道都不行麽?”

常媽媽看了看四周的幾個丫鬟,眼神飄忽不定,她也想給衛央吃口東西,畢竟她隻是個喜娘,衛姑娘的身子骨弱,今兒個都暈過去一回,若是一會兒撐不到王爺過來便又暈過去,肯定又是一番著急忙亂。

但之前衛姑娘暈過去之時,那四個丫鬟竟攔著她,連口水都不讓喂的,若不是怕衛央真的在這新婚之夜死去,她們擔不起責任,大抵這四個丫鬟是要任由衛央一直暈著的。

如今衛央一要吃食,那四個丫鬟的眼神便如同利刃一般都射在了她的身上,常媽媽內心糾結,卻還是低聲勸道:“王妃,再忍一會兒王爺便到了,到那時再吃也不遲。”

衛央猛地掀開蓋頭,在房間內環視一圈,果然看到了那四個惡奴,前世這幾人也欺壓過她來著,有時欺負得她狠了,她才敢給這些人的飯食裏下點藥物。

如今再看見,她內心毫無波瀾,也不顧常媽媽的推諉,兀自起身打算去桌邊,結果卻被兩個丫鬟攔住,“衛姑娘還是先戴上蓋頭,莫讓我們為難。”

衛央心道:鬱良也不是那般小氣的人,更何況他一掀蓋頭便走了,這蓋頭戴不戴有什麽區別?

她冷聲道:“我很餓。幼時犯過病的,隻要一餓便心情不好,甚至會哭,大喜的日子更不吉利,不若讓我吃些東西,你好我也好。”

丫鬟巋然不動,衛央猛地用了力氣推開她的阻攔,兀自拿了一盤糕點吃了起來,吃相有多不雅,她甚至可以從那幾個丫鬟的眼神中窺見幾分。

原來這些人也不過是紙糊的老虎,隻要嚇一嚇,便不敢輕舉妄動了。

連著吃了五塊軟糯可口的桂花糕,又將桌上的熱茶一飲而盡,肚子這才感覺到些慰藉,她複又坐回到**,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戴上蓋頭。

等了約莫一刻鍾,外麵才傳來了腳步聲,大概是鬱良來了,和前世的時辰相差無幾。

喜娘急忙招呼著讓鬱良挑喜帕,祝福的詞一倒一籮筐,講得她有些口幹舌燥後,鬱良隻是道了一個賞字。

衛央舔了舔唇,還有殘留的桂花糕味,口脂已經被她悉數吃到了肚子裏,鬱良挑開了蓋頭。

衛央抬起頭看著鬱良,和之前成為浮魂時看到了鬱良不同,此時的他還是少年英才,俊秀無比,這等上乘的樣貌放在整個京城也無人能與之匹敵。當然,衛央也沒能錯過他眼中的驚豔。

上一世她餓的昏昏沉沉,幾乎是無意識的成了親,直到他走後,自己才反應過來,她剛成親便要獨守空閨了。

此時她吃飽喝足,也大膽的端詳著鬱良的那張臉。

沒有被邊疆的砂礫摧殘過,也沒有征戰沙場後的戾氣,隻是微微勾唇,便能你引少女芳心盡付。若此時的衛央沒有經過前世那些磋磨,她的心定會砰砰加快一些,但此時,她隻是下意識舔了舔唇道:“讓她們出去。”

鬱良不解,猶疑了一會兒也還是揮了揮手,那幾個丫鬟似乎還頗有微詞,卻在鬱良震懾的眼神中把所有話都給咽了回去。

幾個丫鬟和常媽媽一走,衛央立馬走到門口,將門從裏鎖了起來,鬱良的身上還有酒氣,他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杯熱茶,輕笑道:“王妃這是何意?”

衛央道:“給我一紙休書。”

此生她不想獨守空閨,更不想受宮中規矩束縛,她隻想做自己,過閑雲野鶴一般的生活。

鬱良愣怔了一會兒,爾後皺眉,“新婚之夜便說這個,不吉利的。”

衛央心道,有什麽能比你新婚之夜就趕赴邊疆更不吉利呢?但她隻是重複了一遍自己剛剛的話,“要麽和離,要麽休了我。”

鬱良道:“王妃又沒犯七出之罪,這禦賜的婚事怎能說和離便和離呢?”

“你娶我也非你本願,我也不想嫁你,若不是這一道聖旨,你們不過就是陌路人,如今一道聖旨將你我綁在一起,你不開心,我也不樂意,不若早早和離,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家橋歸橋,路歸路,對誰都好。”衛央一股腦兒把前世未曾說出口的話都講了出來,她的心裏也輕鬆了不少。

鬱良卻皺著眉頭,“自古以來,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豈能容你我抉擇?更何況,你怎知我們本就是陌路人呢?”

衛央不想聽這些,她計算著時間,傳旨的人很快就要到了,她咬了咬牙,“我不管,你給我一紙休書便可。”

鬱良輕笑一聲,“為何如此執著?難道已經有了心儀之人?”

衛央搖頭。

上一世活了二十七年,她到死想得竟然是若當初沒嫁給鬱良,今生會不會好過一些?其實上一世她在出嫁之前也想過的,聽聞鬱良脾氣溫和,幾乎無人見過他生氣的模樣,那她便可以在鬱良麵前求求情,在京城內外開個醫館,偶爾還能回娘家探望家人,鬱良長得好看,她也長得不醜,兩人定能有一個俊俏的孩子,她一定會給孩子最好的東西,教他醫術,教他品性。卻未料想,一切都如同鏡花水月,她隻見過鬱良一麵。

“既無心儀之人,不若就和我湊合一下過吧。”鬱良的眼角微微上挑,眼睛裏帶著笑意,似有漫天星光,勾人心弦,他聲音帶著獨特的沙啞,“我長得不差,脾氣也好,雖不受寵,但好歹也是個王爺,可保你一世平安喜樂,不若考慮一下?”

衛央:“……”她的心竟莫名的跳停一拍。

喜燭搖搖晃晃,映襯在鬱良那雙眼睛裏,好似有什麽東西揪著你的心一般,衛央在心裏嗤道,這真是個妖孽。卻也瞬間恢複了清醒,外麵有人在急促的敲門,聲音尖銳,“七王爺,咱家來給您傳旨了。”

當初這道聖旨也是秘密傳下來的,直至三朝回門時,京城裏的百姓才知道七王爺已經在新婚之夜遠赴邊疆。

隻是一瞬,衛央便打開門,氣鼓鼓的望向那太監,飛快的奪了那道聖旨,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衛央已經把門重新插好了。她幼時學醫,整整練了一年的快速分揀藥材,如今這速度也不過是正常。

衛央把聖旨拿在手裏,假意打開看了一眼,抿唇道:“若你接下這道聖旨,此去千裏,歸期不定,你還要我在這京城裏等著麽?”

鬱良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神色也嚴肅了起來,“北疆的戰火又重新燃了起來?”

“不止。”衛央道:“已經被攻克了三座城池,馬上就要打到雁門關了。”

鬱良輕歎口氣,隔著幾步之遙望向她,緩緩道:“等我回來。”

衛央就知道,無論重活幾輩子,鬱良都會選擇去戰場,她內心有一股無名火在燒,心道:你要去死也就算了,為何還要拖著我下地獄?!

鬱良愣怔了一下,換衣服的都僵在了那裏,不解問道:“誰要拖著你下地獄?邊疆苦寒,你在家中等我歸來便好。”

衛央還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把心裏話說了出來,她暗咬了下自己的下唇,心道往後定要小心謹慎些。

鬱良又道:“你我夫妻一體,往後在我麵前不用那麽謹慎。”

衛央:“……”

還未來得及細想,門外的大太監又敲了幾下門,細嗓子道:“邊疆戰事緊迫,王爺須得連夜出發,皇上已經把驍騎營的五千將士準備好了,幀王的援軍隨後就到。皇上體恤王爺新婚之夜,故有所交代,在您走後,一定會將王妃照顧妥當。”

照顧妥當?衛央不由得扯了扯唇角,便是讓那些嬤嬤來磋磨她麽?思及上一世受的屈辱,衛央瞬間紅了眼眶,她深吸一口氣,拿著聖旨放在燭火上,眼也不眨的望向鬱良,一字一頓道:“要麽休了我,要麽讓我死,要麽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