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恩典

衛府和衛央記憶中一模一樣,每一個地方都沒有改變,甚至她幼時淘氣時在家中後院那顆大柳樹上刻的“衛清真醜”都沒有消失,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那些血淋淋的記憶好像才是她的一場夢。

新女婿自是要好好招待的。在飯桌上,衛景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女兒紅,跟鬱良碰了碰杯。

男人之間甚至都不需要太多的言語,衛清、衛景、沈丹青都跟鬱良喝酒,但沒想到鬱良的酒量還不錯。

衛央坐在她娘和鬱良中間,對麵便是沈翊,吃飯時她總是吃一口飯就要看一眼沈翊。沈翊被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忍不住道:“師妹,難道我臉上有東西麽?”

衛央咧嘴一笑,“沒有,隻是今日覺著師兄尤為好看。”

鬱良的酒杯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沈翊含笑衝著衛央挑了挑眉,一側的丫鬟急忙上前將碎渣收走,給拿了新的杯子,一行人在有些虎的衛清的帶領下,繼續喝了起來。

衛央衝著沈翊做了個鬼臉,繼續吃菜,完全不加入他們的對話之中。

待到酒喝得差不多了,鬱良的臉色也變得紅了起來,衛清喝得眼睛都紅了,沈丹青已經靠在椅子上睡著了,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衛李氏讓下人背著沈丹青去臥房休息。

衛景是個愛酒的,平日裏閑來無事便愛獨酌幾杯,如今也喝的暈乎乎的,鬱良卻還能穩穩當當的坐著。

衛景喝多了便沒那麽拘束,盯著鬱良道:“王爺,既然你稱老夫一聲嶽丈,那老夫就居高一回。我這女兒啊,這麽多年沒受過委屈,我便是連她一根手指頭都不舍得動的,嫁到王府去,若是有什麽不懂規矩的地方,您多擔待。這門親事是我們高攀了,但老夫拉下這個臉……嗝……”

“拉下這個臉,也想跟您求個恩典,若是我這女兒有朝一日惹你不高興了,也請您莫要欺辱她,您把她給我送回來,我來教。”

衛李氏拉著衛景,“老爺,您喝醉了。”

衛景的手拍在她手背上,“嬌嬌,跟著我這麽多年,我始終不忘嶽丈的囑托,照顧好你。如今我女兒嫁出去了,我才明白嶽丈當初把你交給我時有多不舍,這幾日來我就沒睡過一個好覺啊。”

嬌嬌是衛李氏的閨名,已經很多年不被提起了。如今衛景喝多了,再加上心裏有事,兩行老淚便落了下來,衛央看著都心酸。

衛景抬手粗暴的抹掉眼淚,“王爺,老夫今日隻求你一件事。要是央央不乖,您就把她送回來,我能教,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用。”

衛李氏拿著帕子給他擦眼淚,自己的眼淚也在眼眶裏打轉,“老爺,你這說的是哪裏話?央央都已經嫁出去了,自此便是夫家的人,送回來怎麽辦?”

“能怎麽辦?”衛景含糊不清道:“帶回來……養著,我的央央……不能受委屈。”

衛央的心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難受的厲害。想說些什麽就感覺嗓子眼裏被堵上了一團棉花。

上一世她三朝回門時,門口百姓議論紛紛,丟盡了臉。回府之後,爹爹的臉色耷拉著,明顯就不高興,一家人都開心不起來,偏偏還沒法怪罪。鬱良是去報效朝廷,若是你頗有微詞的話,那豈不是對朝廷不滿?衛景便是再心疼自家女兒,也隻得咬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這一世,鬱良跟著回門,幾人喝了四五壇衛景珍藏的女兒紅,一個個都眼神迷離起來,衛景也打開了話匣子,講心裏話都說了出來。

鬱良半眯著眼睛道:“嶽丈既是把王妃交給本王,本王自當不負嶽丈所托。”

衛央看著他,“你喝多了,我扶你去休息。”

衛李氏也將衛景扶下去休息,衛清喝的暈乎乎,被沈翊扶著去了臥房,一餐團圓飯就以四人喝醉而告終。

鬱良的胳膊搭在衛央瘦削的肩膀上,腦袋也靠過去,還能聞到衛央發間的清香,他的一呼一吸都吐在衛央的脖頸間,弄得衛央有些發癢,把他的腦袋往另一邊推,可沒走一會兒,他便又再次靠了過來。

今日回門,衛李氏早就差人把衛央以前的閨房收拾了出來,如今衛央再次踏入這個房間,看著自己的臥榻,也顧不得感慨,將鬱良放在**,幫著他脫了靴子,蓋好被子,鬱良還翻了個身子,不知道咕噥著說了句什麽。

弄完這些,衛央的身上也出了許多汗。大冬日的,也不敢讓外麵的冷風吹,生怕得了風寒,隻好拿了帕子擦了擦。她的閨房裏以前都是粉色的帷幔,粉色的被單,如今因著她成親也都換成了紅色,竟生生的有些詭異。

衛央看了一會兒,便從鎖著的小櫃子裏拿了以前沒來得及拿的醫書,這些可都是她的寶貝,悄悄的藏在了鬱良的枕邊,到時鬱良應該會懂的吧?

衛央剛剛藏好,衛李氏便來敲門了,“央兒,你在麽?”

衛央一邊應著一邊開了門。衛李氏帶著衛央來到了她的臥房,衛央坐在母親的下手,給她倒了杯茶,看著她有些沉鬱的臉色不由問道:“母親,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我問你,你和王爺可圓房了?”衛李氏冷著聲音問。

衛央:“……還未。”

“為何?”衛李氏直勾勾的盯著她,“是王爺的原因麽?”

衛央抿了抿唇,“這幾日事情多,還未顧得上。”

衛李氏:“……”

衛李氏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荒誕的答案,她深呼吸了一口,“央兒,你且記住,孩子是女人的根本。今日你爹說的,一個字也不要聽。他疼你,自然不會說什麽,但你若是被休棄回來,整個衛家在京城都抬不起頭來。”

“你可記住,女子出嫁從夫。況且,你嫁去的是皇家,上敬公婆,下親弟妹,切莫驕縱任性。”

衛央撐著下巴,不解道:“但若是他們錯了呢?”

衛李氏道:“何為錯?何為對?”

衛央一時還真說不上來,她細細思索了一會兒,皺眉道:“我雖不知何為對,但我知背後論人長短是錯的。”

“那你便不做。”衛李氏道:“在這天下,皇上便是對的,你嫁入皇家,必須得遵從。”

衛央皺眉,“娘,這話不對。”

“有何不對?”衛李氏道:“你從小背的《女訓》《女誡》都背到哪裏去了?怎麽如此胡塗?難道你還想再讓娘被叫到宮裏去勸你麽?你究竟要犯多少錯?”

衛央堅定道:“娘,那一次我沒錯!”

“沒錯為何被罰跪?娘看著你跪在那兒就不心疼麽?”衛李氏想起那日看到的情形就覺著難受,“若是你做得對,怎麽會惹得龍顏大怒?若不是王爺盡力保你,皇上看在你師父的幾分薄麵上,早就將你休棄回家了!”

衛央氣憤道:“娘!您可曾想過,若是那日鬱良走了,我們過得是什麽日子麽?表麵看起來風光無限,背地裏被人戳著脊梁骨說我克夫,說鬱良不喜歡新王妃,小門小戶還妄圖攀龍附鳳,那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衛李氏一時間被衛央的這一番話給砸懵了,訥訥道:“那便又如何?他們不還是得羨慕我們嫁到皇家,羨慕你有一段好姻緣?”

衛央吸了吸鼻子,忍著落淚的衝動,一字一頓道:“娘,這便是你所認為的好姻緣麽?嫁入高門,被困家中,一年見不得你一次,隔著三條街我連娘家都不能回,前十幾年辛苦學的醫術最後隻能給些丫鬟婆子看病,就像是一隻被困在籠子裏觀賞的麻雀,有意義麽?”

衛李氏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如今被衛央一句一句的砸下來,如同當頭棒喝,她先想到竟然是為何衛央要那麽沒規矩,竟然喊七王爺的大名,不叫夫君也就罷了,竟然一點尊卑秩序都沒了!她訥訥問道:“你為何不尊夫?”

衛央疑惑:“什麽?”

衛李氏道:“從君臣關係來講,王爺是皇子,你是臣女;從夫妻關係來看,他是夫,你是妻,為何你竟然直呼他大名?還有沒有點規矩?!”

衛央倒是把這一茬給忘了,上一世她在煙縣生活了太久,身邊住著的人都是些平民百姓,他們一聲見過最大的官是縣太爺,平日裏就是張二嬸、李大哥的喊著,熟人之間便直呼姓名,並無覺著有什麽不妥。

但是這京城裏,一堵牆倒了都能砸到幾個達官顯貴,規矩繁複許多,女子一旦嫁出去,便要尊稱夫君、相公,對著王爺也得是畢恭畢敬,須得自稱妾身,這些都是上一世那些嬤嬤們教的,但當時衛央便在想,你們教得再好,我連人都見不到,何以喊?

後來她在心裏每次想到鬱良之時,不是在咒罵他就是在怨恨他,再者便是盼著他回來盡快和離,對著一個不太喜歡的意象能有什麽尊敬呢?自然是習慣性的喊他的名字。

如今經母親提醒,衛央察覺自己這幾日一直都沒什麽尊卑規矩,但鬱良似乎也沒介意。許是以前被忽略久了,並未覺得不妥。

但衛央隻是在心裏思索了一番,覺著自己還是不會自稱妾身的,既繁瑣又覺著難受,但她在衛李氏麵前還是低了一回頭,“女兒記住了。”

反正她也不會照做。

衛李氏的氣這才順了一些,繼續心平氣和的教育道:“皇後娘娘乃六宮之主,母儀天下,氣度非凡。說句私密些的話,王爺不受寵,不會對太子造成威脅,就做個閑散人就不錯,你隻要不出格,皇後娘娘也就不會針對你。”

衛央鼓了鼓腮幫子,難道是她的錯覺麽?她怎麽覺得皇後就是在針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