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 章

顧良品是以抬頭挺胸、微揚下巴的得瑟身姿離開新蜀山飯莊的。

站在飯莊門前的停車場上,她抬頭仰望夜空中璀璨的星鬥,真想扯開嗓子大吼兩聲:被老同學羨慕的感覺真好!被前男友劈腿對象嫉妒的感覺真爽!

當然,這一切全拜那位誤打誤撞遇上的假男友所賜。

她笑著轉過頭,對一直杵在身旁的邱子珩說:“今晚謝謝你!”

“小意思。”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瞧對方一副揚眉吐氣的颯爽表情,他趁勢說:“我有點事想和你商量。”

“說啊!你跟我客氣什麽!”顧良品素來懂得知恩圖報,口氣格外豪爽。

邱子珩不自然地從她臉上挪開視線,狠狠一咬牙,低聲問:“我上次給你的修車錢有剩下是不是?你能不能還給我?我最近……手頭有點緊。”

憋了一晚上的話,他終於一鼓作氣說出來了,卻沒有感到半分如釋重負,反而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他默默把此事列為“人生最囧”排行榜的第一名,不過,他殊不知這個排行榜在未來的日子裏不斷被刷新。

顧良品聽聞愣了愣,他果真被富婆甩了?

如果擱在今晚之前,她很可能對邱子珩的遭遇嗤之以鼻,一位三觀不正無節操無下限的三流藝人活該被甩,可現在這個男人在她心裏的地位悄然發生了變化,她鬼使神差地對他滋生出一絲絲的……同情。

她大喇喇回道:“咳,多大點事啊,那些錢本來就該還給你的。”說著,顧良品低頭翻了翻手袋,眉一皺,“糟了,我把錢放家了,要不……”你留個電話,我有空再給你送去。

可她後半句話尚未說出口,邱子珩已急言搶白:“要不我跟你回家取吧。”他幽怨地瞥了眼路口由鋼筋混凝土建構的立交橋洞,真心不想晚上露宿在那兒。

顧良品不明就裏,極快地想了想,“那也行。”她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你的車呢?你開車跟著我吧。”

他再自然不過地說:“我最近喜歡散步所以沒開車,我坐你的車吧。”話音落下,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能夠對她的任何問題對答如流了,這真是……好(不)兆(要)頭(臉)。

最終,邱子珩美其名曰的“我送你回家”變成了“你帶我回家”。

萊茵嘉園。

顧良品直接將車開進地庫,乘電梯上到二十層,在自家的房門停下。邱子珩全程寸步不離地跟著,儼然保護小金主的架勢。

她掏鑰匙開門,“你在門口等我一下吧。”她總不能大晚上的把一個半生不熟的男人帶進家裏。

邱子珩“嗯”了聲,紳士地站在門邊。燈光透過虛掩的門縫灑出來,他卻目不斜視,根本沒往裏麵看。

陡然間——

“啊”一聲短促的驚呼從屋裏傳出來。

他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拉門衝進玄關,急聲問:“怎麽了?”

顧良品眼下完全沒心思顧慮男人就這樣進門了,她哭喪著臉說:“我的小黑死了!”

小黑……應該是條狗吧?

邱子珩掃視一眼敞亮整潔的客廳,壓根沒看到有小狗的屍體,他疑惑地問:“死在哪裏了?”

“死在水裏了。”她指了指茶幾上的熱帶魚缸。

他湊過去一瞄,“原來是條破魚。”

麵前的熱帶魚缸中等大小,造景精致,缸底鋪滿白色的海沙,一簇簇濃密的水草勾勒出夢幻般的海底綠意,色彩繽紛的熱帶魚在水藻和海石間自在徜徉,確實美不勝收。

可邱子珩一個大男人對欣賞海底世界興致缺缺,他二話不說擼起袖管把手伸進魚缸,瞅準那條翻了肚的黑魚就撈了出來,然後他大長腿一邁,兀自找到洗手間,把死魚扔進馬桶衝了。

整個過程幹淨利落,不過二十秒,顧良品甚至來不及阻止,他已回到她麵前,霸氣外露地說:“我幫你處理完了,別怕。”

……她沒怕,她隻是難過好不好。

顧良品驚得目瞪口呆,顫聲說:“那是我的黑瑪麗,我還沒有瞻仰它的遺容……”

她的表情,她的語氣統統令邱子珩很不滿,他不惜髒了手幫她處理動物屍體,而她非但不感激不感動,反倒擺出一副守活寡的樣子是鬧哪出?好心沒好報,他的嗓音有點偏冷:“你是怪我手賤了?”

不養動物的人不會理解那種跨越物種的感情,她懶得和他掰扯,“算了,沒事,隻是小黑是唯一的一條種魚。”

他隻聽過種馬,“什麽是種魚?”

“……”你要是魚,就是種魚。

言歸正傳,顧良品拿出五千塊遞給他,麵露慷慨,“本來是4999塊的,但我給你湊個整數吧。”

“一塊錢也值得一提?你長點見識好不好!”

邱子珩拿了錢卻並未急著離開,而是往客廳的真皮沙發裏正襟一坐。他壓抑眼中淡淡的憂傷,淡淡的朝她一笑,然後,提出個很重口的要求:“讓我睡在這裏吧。”

“你說什麽???!!!”顧良品詫異地瞪圓眼睛,不是懷疑而是堅信自己……聽錯了。

“你沒聽錯,我住一個星期,付一千房租。”說著,他麻溜地從手裏尚未捂熱的票子中抽出十張,氣勢磅礴地拍在茶幾上,“給你兩分鍾考慮。”他斂眸看了看手表,示意計時開始。

為了迎接漫長的兩分鍾,邱子珩英挺的眉宇間流露出一抹嚴峻,那是他隻有在董事會上才會出現的神情,仿佛意味著他正在認認真真地等待顧良品做出某個重要決策。

他提出這個極(厚)富(顏)遠(無)見(恥)的要求純屬臨時起意,他本來確實是準備拿錢走人的,但掐指一算,以他的高大上標準,五千塊頂多夠在外麵住一兩天而已。他剛才從客廳走到洗手間扔死魚的功夫,趁機瞄了下沿途經過的三個房間,簡約大氣的裝潢以及幹淨利落的布置令他勉強打出及格分,滿分參照物是皇廷海逸的總統套房。

因此,邱子珩果斷決定——賴著不走了。

顧良品隻用一秒鍾便表了態,斬釘截鐵地倆字:“不、行!”如果不是小黑意外身亡,她連大門都不可能讓他進來,更何況留宿了,他拿她家當收容所麽?簡直是癡心妄想!

提議被無情拒絕,邱子珩眼裏閃過一瞬失望的光,看來十分有必要用屢試不爽的三部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威逼脅迫”給這位曾經的小金主、未來的小房東洗洗腦。於是,他像猥瑣大叔調/戲小蘿莉那般拍了拍沙發,低低的說:“來,你坐下,我們談一談。”

她在隔著他八丈遠的地方落了座,挑眉說:“我也給你兩分鍾,快點說完走人。”

邱子珩為了打消她的顧慮,頭頭是道分析起來:“我知道你們女人最在乎清白名譽什麽的了,你放心,我保證不會碰你一根汗毛。我們上次在酒店睡在一張床上都沒發生關係,充分證明我不是壞人。”

“我知道你不是壞人,可你是賤人啊。”她死活不鬆口:“不行。”

曉之以理失敗,他改用動之以情。男人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瞳仁裏迸發出一縷介於溫柔與哀傷之間的光芒,他柔情萬分道:“剛才我在你的同學會上幫你撐足麵子,你難道一眨眼全忘了?鑒於中華民族禮尚往來的傳統美德,你是不是也應該在我有難的時候出手相助呢?我浪費了那麽多感情陪你演戲不圖報酬隻求一處容身之所,是不是很感人?”

……請容她先吐一吐。

顧良品依舊不為所動,“我理解,但是……不行。”

老實說,邱子珩並不想使出威逼脅迫這招殺手鐧,但他深知一旦走出她家大門就再也進不來了,所以他必須硬起來。隻聽他嗓音一沉,一針見血問道:“易菲菲是你前男友的劈腿對象吧?”

她被對方陡然料中的事實驚得抖了抖眼皮。

粗略回想一下,顧良品確定飯桌上壓根沒人提過“前男友”三個字,估計他隻是猜測而已。自尊心作祟,打死她也不要在一位半生不熟的男人麵前承認自己的悲催情史,她寧願梗著脖子自抽嘴巴,“誰說的!我像是那種會被臭男人甩掉的蠢女人嗎?!再說易菲菲怎麽可能搶得走我的男朋友,她配嗎?!”

她的情緒被激起來,終於不再“我知道”、“我理解”了,邱子珩對此甚為滿意。他微微眯起略顯狹長的眼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顧良品臉上那副悲憤交加的複雜表情。

其實,今晚飯局上發生了件她不知道的事,她出去接電話時,易菲菲曾扭到對邱子珩麵前,道出句意味深長的話:我的未婚夫是顧良品的前男友,她到現在還對他念念不忘呢。他當時立馬嫌惡地回嘴:你少挑撥離間了,良品絕壁和我愛的死去活來的!

不過這事兒他不準備告訴顧良品,等她倒吸著涼氣自抽完畢,邱子珩忽地傾身向她靠過去,就在她花容失色正欲驚呼“你不要非禮老娘”時,他那張棱角分明的俊臉陡然在她麵前兩厘米出停住。

他翹了翹嘴角,賤賤一笑,“你不怕我把‘假男友’的事告訴易菲菲?”他的嗓音明明清冽誘人,卻又充斥著明晃晃的威脅。

顧良品嚇得後脊梁骨一縮。

在這危險的距離裏,她甚至能夠感受到邱子珩鼻息間噴灑的熱氣,不知是因許久不曾有男人的氣息這般靠近,還是她被對方赤/裸裸的威脅震懾住,總之顧良品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瞅著他,整個人呆呆的。

片刻的沉寂,她強迫自己清醒過來,迅速厘清一旦假男友穿幫的種種後果,——她將從讓人羨慕的雲端跌入被人恥笑的穀底,一輩子在同學圈抬不起頭來。

顧良品“騰”地站起來,以居高臨下的姿勢俯視著邱子珩,指著他的鼻子咬牙切齒罵道:“你個三流藝人要不要這麽狠啊?!你被富婆甩了關我什麽事啊?!你陰魂不散的纏著我幹嘛啊?!”

……等等,什麽富婆?

我是被老頭子甩了好不好!他鬱結難平地腹誹。

一通臭罵,顧良品的憤恨發泄出去不少,她遂用女王般的口吻說道:“如果你敢承認你被富婆甩了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留你住下來!”她已認清局麵,心知是攆不走這無賴了,那她必須錙銖必較一下。

邱子珩沒想到臨門一腳又生波瀾,他好苦他好累,卻不得不委曲求全:“我承認我被富婆誤會是死Gay,然後掃地出門了。”他含著淚安慰自己,富婆等於家裏那位臭老頭。

顧良品控製不住地“嗬嗬”笑兩聲,心裏總算出了口惡氣,她抖著腿道:“咱倆說好了,你隻能住七天,否則房租漲一百倍!”

一個星期足夠他把老爺子追回來了,“成交!”邱子珩像談成一筆大買賣似的,風度翩翩地伸出大手,準備和她握個手。

不料,顧良品朝他的掌心狠狠錘了一拳,“你少臭美,坐著別動,等我先擬個入住守則去!”

瞅著她大搖大擺轉身的模樣,他驀然生出種烏雲罩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