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患者等待的或許不是醫學奇跡,老師親自出手

“拍過!檢查結果跟您這裏差不多。”

患者遲疑了一下這才回答。

“片子帶來了嗎?”

“我得去問問我兒子!”

患者明顯在推脫。

李敬生看到患者起來時,用左手艱難的托著腰骶位置,表情略顯痛苦,暗自咬緊牙關,腮幫都凸起來了。

“慢點,慢點!”

他趕緊跑過去扶住患者。

出了醫技室,李敬生心中的不安更強烈了一些。

大清早的接到個手法正骨複位的活,他挺高興的。但是不能像魚兒一樣,見鉺不見鉤,見利不見害。

與這個患者交談時,他能感受到一絲惡意。

也說不上來,就是與各類患者打交道多了以後,一種敏銳的職業判斷。

99.9%以上的患者,前去就醫時都會對醫生抱有好感,甚至可以說是敬畏、巴結的心態。

因為他們需要醫生為其解除疾苦。

雙方本身也是合作互信關係。

古代郎中有六不醫,列在第一位的就是不信醫者不醫。

不信任醫生的病人不能醫治。

李敬生下意識的打量這個患者,臉色暗黃隱隱有點發黑,眼袋非常嚴重,都能有嬰兒的半個拳頭大了。

眼神略顯渾濁發黃。

頭發微微湊亂,胡子留著茬兒,應該有兩天沒刮過了。

“哎,哎,等等,掛到我衣服了。”

出門時,因為李敬生扶著患者,導致過門框時寬度有點不夠。患者的衣服不小心掛到了門鎖邊沿。

患者立刻停下,微微轉身用右手去弄被掛住的衣服。

也就在這一瞬間,李敬生赫然發現患者的右手腕位置有著一小塊淤青,還有一個紅色的小點。

這是靜脈滴注後留下的針眼。

那一小塊淤青浮腫,則是輸液後,藥物滲透所致。

他的眼神微微一縮。

僅輸液一兩次很難形成這種現象。通常需要做了留置針頭,輸液多次才會出現。

當然,也不排除有的小護士紮針技術不行,出現藥液淤堵,甚至傷到血管。

不管哪一種情況,都說明患者在其它地方輸過液,而且時間非常近。

這個最多兩三天就能自動消除掉,快的甚至一天多就行了。

李敬生這次沒有動聲色,因為這名男子年約五十歲,這個年紀的男人狡猾起來,那簡直騙死人不償命。想從他嘴中問出點什麽,太難了。

特別是對方故意想要隱瞞的東西。

更加問不出什麽。

李敬生扶著患者回到外麵的診台,故意暗中觀察這個男人的坐姿。

坐下時,男人的妻子和兒子一左一右扶著,男子的右腿略顯僵直。這個現象,李敬生在醫技室就發現了。

髖關節受傷,應該不會導致膝蓋也彎不了啊!

聯想到患者手上輸液留下的痕跡,以及問話時的言辭閃爍,還有諸多疑點,李敬生已經決定放棄這單業務。

他的小診所剛發展得好一點,算是有了一點盼頭,要是接個有問題的活,一輸輸到解放前都算是好的。

就怕直接把他的小診所幹倒閉。

“麻煩你把你爸爸在醫院拍的片子拿給我看一下。”

李敬生直接對患者的兒子說道。

患者的兒子看向父親。

“爸,在人民醫院拍的片子不是你拿了嗎?”

這兒子實力坑爹啊!

一句話,曝露出許多信息給李敬生。

“哦……瞧瞧我這記性,都不知道是忘在家裏了還是落在醫院了。李醫生,在您這裏拍的片子也是一樣吧!我這痛得厲害,行動也不方便,您要不先給我治療,下次過來換藥啥的,再拿給您瞧一瞧。”

患者一句話輕飄飄帶過,催促著李敬生趕緊幫他治療。

真當李敬生年輕,好糊弄呢。

“治療的事情先不著急,至少要把病因弄清楚。”

“您看,後麵還有好幾個病人等著呐!先給我用點藥,止止痛也行啊!再說了,都誇您這兒的醫術高明,我這種小傷小病,對您來說還不是藥到病除嗎?”

患者催促著。

他越是急,李敬生就越是警惕。

當初在第一醫院剛轉住院醫師時,組內一位年紀大的副主任醫師說過的一句話,至今讓他記憶猶新。

那個病人住院治療快兩個月了,肺癌晚期。

醫生和護士都勸他拿點止痛藥回家吃,沒必要人財兩空。

家屬雖然沒明確提出來,但是也有那個意思。

畢竟在醫院住著,每天的費用不是一筆小數目。

病人始終不肯出院。

那位年紀大的副主任醫師交代組內醫生和科室護士,給這個病人換藥,用藥,必須有一位高年資主治醫師或主管護師在現場才行。

李敬生有一次進病房,那個患者虛弱的對他招手。

說是呼吸時很痛,還有點喘,讓李敬生給他用點止痛藥和平喘的藥物。

當時上頭的主治醫師正好去其它科室會診了,李敬生想著也不是啥大事,就給那個患者開了一點止痛藥。但是平喘的藥物涉及到較高深的藥效與藥代水平,他沒敢冒這個險。

後來這事被副主任醫師知道了,把李敬生叫去辦公室當著所有人的麵罵了個狗血淋頭。

那真的是一點情麵都不留的那種。

罵完後,他看著李敬生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你以為患者一直堅持住院治療等的是我們創造醫學奇跡嗎?他等的也許是一場事故。”

聽完這話,李敬生後來再進那間病房,每次看到那個患者都會汗毛直豎。

那個患者再找他開藥什麽的,都是能推就推。

實在不行就找主治醫師過來處理。

這麽幾次後,那個患者就不再找他了。

眼下,看著這個髖關節摔錯位的患者,給他一種似曾熟悉的惡寒感覺。

說不上來,這個患者對他很尊敬,很信任的樣子,與他說話時,臉上也會努力擠出笑容,但是仍然讓李敬生感受到一絲莫名其妙的惡意。

“這樣好了,你們先坐在那邊休息一會,我治療這種髖關節錯位並不擅長,你們對我又是如此信任,我試著請一位大醫院的醫生過來幫忙看看。”

李敬生決定請徐醫師過來幫忙。

星期天,徐醫師應該是不上班的。

患者這次倒是沒有反對。

他也看出來,再堅持也沒用。

李敬生當場打電話給徐醫師,說實話,他心裏也沒什麽底。

徐醫師的脾氣很古怪,不一定會來。

“小李,什麽事?”

電話剛接通,那邊就問道。

“我這裏來了個髖關節受傷的患者,摸骨和X光片檢查都提示隻是關節有些許錯位,但是我有些吃不準,能不能請您過來幫忙會診一下?”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三秒。

“你懷疑有骨折還是其它問題?”

徐醫師刻意壓低了聲音。

“其它吧!”

李敬生當著患者和家屬的麵,自然不便明說。

“行,我半小時後趕到。”

說完,徐醫師直接掛斷了電話。

老師一會就趕過來幫忙,李敬生頓時心安了不少。

他抓緊時間處理其他患者。

昨天的診所一周年慶典活動還是有點效果的,一早上接診了七個患者,而且全都是新患者,這種盛況就連那次上都市日報都沒發生過。

一名眼圈發黑,頭發淩亂的男青年坐了過來,哈欠連天道“醫生,我今天早上起床感到頭暈,渾身沒力氣,還有點惡心,懷疑感冒了,你幫我開點藥吧。”

李敬生給這男子測量了一下體溫,低燒37.2度。

在臨床診斷中,他特別討厭37度左右的體溫,因為這對診斷很不友好。

說沒發燒吧,體溫又高於正常值。

說發燒吧,又堪堪達到低熱的標準線。

而且如果是剛起病,然後出現低燒,往往預示著病情還不明顯。

這時候用藥不太好拿捏。

西醫講究的是對症治療。

有什麽症狀就幫病人解除這個症狀。

低燒,在臨**一般是不予處理。讓它燒著,本身也是免疫係統開始與病魔戰鬥的一個表現,沒必要壓下去。

但是患者會感到難受啊!

低燒的時間稍微久一點,患者就會感到渾身乏力,不舒服。

小診所競爭激烈,你不用藥處理低燒這個問題,患者覺得療效不顯著,下次不來了。

所以,李敬生很討厭低燒。

“你的體重是多少,稱過嗎?”

李敬生發現患者的臉部略微有點胖,但是看上去不太自然的那種。

於是隨口問了一句。

“62公斤的樣子!上個月剛稱的。”

“個子應該接近一米八了吧?”

“176厘米。”

“我看看你的臉。”

李敬生說完後,在患者的臉上摁了摁,發現摁下去鬆手後,那個凹陷處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平複。

他立刻意識到這個患者應該存在臉部浮腫。

“早上解小便了嗎?”

“說起來也怪,我平時早上都有小便的習慣。這兩天總感覺尿少了很多,今天早上更是沒有解小手。”男子二四五歲的樣子,如果讀了大學的話,應該剛進社會工作不久。

“平時生活作息規律嗎?”

李敬生繼續問診。

“還算好吧,就是喜歡打網遊。一上頭,我就與隊友們打通宵。”

“平時喝水多嗎?”

“一般不怎麽喝水,我喜歡喝雪碧和啤酒。特別是雪碧,我一般把它當水喝。”

男子的回答已經讓李敬生感到問題非常嚴重了。

“來,讓我看看你的小腿!把褲腿卷上去就可以了。”

李敬生對這名男青年說道。

男青年依言照做。

“醫生,我得的是感冒,為什麽要看腿呢?”

他質問的語氣和表情,都在懷疑自己看的是個庸醫,或者診所黑醫。

李敬生沒有立刻回答。

而是仔細查看了患者的小腿,同樣存在浮腫現象。

“你這個病有可能不是感冒。你是本地人還是外來務工者?”

李敬生已經高度懷疑男青年得的是大病了。

“我在臨江市讀的大學,有好幾個親戚住在這裏,你給我開點感冒藥就可以了。別的病我可不治。”

男青年隻差沒明說,你這個診所黑醫別想忽悠我治一些不存在的病。

其他候診的患者和家屬都看著這一切。

甚至那邊買藥的顧客都有幾個看了過來。

很多人對陽光診所並不了解,此刻看向李敬生的眼神帶著質疑。

他們想看看李敬生要怎麽忽悠這個年輕的小夥子。

“你這個病,我這裏治不了,個人感覺應該不是感冒。我建議你立刻聯係家人,然後到大醫院做一個腎功能檢查。還有,別再把雪碧當水喝了,這種行為非常傷腎。熬夜也同樣傷腎。你還這麽年輕,千萬不能拖,信我的,趕緊聯係家人去大醫院做檢查。”

李敬生一臉嚴肅的說道。

患者質疑他,甚至攻擊他,都沒問題。

但是身為一名醫生,必須讓患者了解到病情的嚴重性。

這個小夥子還這麽年輕,要是把病情耽誤了,那就太可惜了。

醫生不能替患者做任何決定,隻能給出建議。

“沒這麽嚴重吧?你該不會是嚇唬我吧?”

青年顯然還不太相信。

“我嚇唬你幹嘛呀?趕緊去大醫院檢查吧,以後可千萬別再拿碳酸飲料當水喝了。”

李敬生險些被氣笑。

“小夥子,聽李醫生的準沒錯。李醫生不但醫術高明,醫德也是極好,他不會害你的。”

那個治膿包老漢的妻子,幫著李敬生說話。

有些患者也就是不了解李敬生的為人,才會誤解他的一片好意。

“李醫生這是為你好呐!要真想坑你錢,幹嘛讓你上大醫院看病?”

“聽醫生的就對了。”

其他人也是紛紛勸這個年輕人。

最終,年輕人同意了。

“那好吧!我先去醫院做檢查,有問題再打電話給我爸媽。”

與大多數在外打拚的年輕人一樣,對父母都是報喜不報憂。

沒有大事情,不願意讓父母擔憂。

李敬生看著這名青年聽了勸,心頭鬆了一口氣。

不過腎衰就是一個番多拉魔盒,一旦開啟就停不下來了。

根據李敬生的專業知識判斷,這名青年的腎衰至少也進展到了第二階段,甚至有可能更加糟糕。到了晚期,基本上隻能做透析保命。

想要移植腎髒,一個是腎源很難等到,另一個是那高昂的費用足以讓很多家庭望而怯步。

就算腎髒移植成功了,仍需要終身服用排異藥物。

這個小夥子這麽年輕就弄成了腎衰,實在讓人感到痛惜。

反倒是那個糾纏唐萍的‘光鮮男’,此人雖說有可能存在腎虛症狀,反而不算什麽大問題。

大多數中年男人都存在腎虛的問題,隻是程度不同罷了。

腎虛不等於腎衰竭,兩者完全是兩個不同的病。

一連兩個患者都不是簡單的小病,這讓李敬生也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

業務好了是好事情,但是危機也增加了。

接診的病人中,隨時有可能給他一個驚嚇。

好在接下來的幾個病人都不算棘手,最嚴重的一個也就是扁桃體炎比較重,直接開了藥,讓唐萍給她打點滴。

過了不到半小時的樣子,徐醫師匆匆趕到。

“老師!您來啦!”

李敬生看到徐醫師到來,很是高興,心中也有了底氣。

“那個患者在哪?”

“就是這位先生。”

李敬生給雙方引見了一下。

“拍的片子給我看看!”

徐醫師要過X光片看了看,臉上的兩塊肌肉抽了抽,默不作聲的把片子還給了家屬。

清晰度這麽差的X光片,他估計也是第一次見到。

不過他能理解李敬生的不易。

對於小診所來說,能有X線檢測設備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

甚至就連最賺錢的牙科診所,也有很多都是後麵賺到錢了才置辦了X線檢測設備。在這之前,遇到拔牙的患者,都是盲操作。

“可能要脫掉外麵的褲子給他檢查一下。”

徐醫師這是準備施展摸骨術了。

摸骨術練到一定水平,甚至比CT掃描還要更準確。

李敬生準備在老師摸骨前,先交代一下情況。當著家屬和患者的麵,有很多話都不方便說。

那就隻能自己製造機會。

“輸液室有女患者正在輸液,恐怕不太方便,老師,您跟我過來看看治療室的那張床能不能用?”

李敬生對徐醫師說道。

徐醫師脾氣古怪,並不代表腦子不好使。

他幾乎秒懂李敬生的深意。

兩人進了治療室。

“有什麽話就趕緊說吧!”

徐醫師主動開口道。

“這個患者說是摔了一跤,導致行走困難。我給他摸骨時也確實是髖關節存在一定程度錯位,但是我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麽大問題沒說實情。之前我無意間看到他的左手有靜脈輸液留下的痕跡,時間應該非常近。我害怕掉坑裏,但是又擔心自己多心,這才想著請您過來把把關。如果您也沒把握的話,那我就寧肯殺錯不放過,直接把他推走。”

李敬生快速說了一下疑點。

他必須為整個診所負責,風險太大,且不可控,那就不能玩火。

“知道了!”

徐醫師點點頭,走出治療室對著患者招手。

“過來吧,這裏麵的床能用。”

家屬扶著患者慢慢走進了治療室。

徐醫師讓患者平躺在**,脫掉外麵的褲子,他開始給患者摸骨。

論實力,徐醫師的摸骨術肯定要比李敬生強上不少。

隻見徐醫師表情嚴肅的給患者摸骨。

家屬就在旁邊看著。

李敬生自然也在旁邊跟著學習。

別看他的摸骨術已經達到了精通級別,但是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其中的許多高深技巧,仍然需要他自行去領悟。

“朝左側躺著。”

徐醫師似乎有了一些發現,指揮患者左側臥位的同時,他在旁邊協助。

“你這右腿的膝蓋沒有摔傷吧?”

“沒有。當時就是屁股敦摔坐在地上,高度也不高,就一個步梯的高度。”

患者在徐醫師麵前說話還算誠實。

醫生年紀大,沒想到還有這個優勢。天然的能夠壓製住患者一些說謊話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