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敏姨

第一卷 人妻 第二十四章 敏姨

一時間,我以為自己產生幻覺。

昏迷了六年,不曾說過話,不曾睜開眼的敏姨,此時半臥在床上,擁著被子,正雙眼炯炯的看著我,雖然臉色蒼白,神色孱弱,竟是微笑著對我伸出手,“小愛…”

我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好疼,疼得我的眼淚一下就湧出來,可這疼是如此的美妙,這竟不是夢。

我連一聲“敏姨”也叫不出來了。一下子撲到她的病床前,低頭紮在她身前,雙手攏住她,把眼淚都蹭到被子上。

“小愛,”她啞著嗓子,又叫了一聲,一隻輕撫著我的頭發。

我咬著嘴邊的被子,完全沒法控製的嗚嗚哭著,全身一抽一抽的,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終於找到親人。

我想不到,做夢都沒敢奢望,居然還有今天。

她也不說什麽,就這樣攬著我,任我哭著。

我索性大聲哭著,仿佛把這些年的辛酸、痛苦、無助都化作眼淚在這一刻發泄出來。

宋瀝靜靜的站在一邊,沒有說話,也沒有上來勸說。

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的漸漸安靜下來,雙手胡亂擦幹了眼淚,抬頭衝著敏姨擠出一個笑容:“看我,我是太高興了。”

敏姨捧著我的臉,細細的、近乎貪婪的看著、摸著,然後啞著嗓子,輕聲說:“小愛,你長得這樣好了!這幾年,委屈你了。”

我用力的搖頭,才幹涸的眼睛又湧出淚來。

宋瀝走到我身後,雙手扶到我的肩上,在我耳邊小聲道:“好了,別哭了,你忘了醫生怎樣說的?”

我點點頭,努力的想把哽在喉嚨的硬塊咽下去。

敏姨微笑著看向宋瀝道:“好孩子,你是我們小愛的那個人,是不是?”

宋瀝一點兒也沒遲疑的點頭道:“是。”

我揉了揉眼睛。

敏姨端詳著他,慢慢的點頭道:“好,好,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敏姨…”,我輕聲喚她。

敏姨衝我笑笑:“小愛,敏姨幾年沒正經吃過東西了,你去幫我問問醫生,我想吃一點點稀稀軟軟的粥?”

“好,好的。”我起身拿過外套,“我很快回來。”

關上房門,我又回頭看了一眼,敏姨把手放在宋瀝的手上,像是要對他說什麽話……

等我提著粥回來時,宋瀝坐在門外的長椅上,默默地低頭抽一支煙。

我以為敏姨有事。心怦怦的一下子跳到嗓子眼,緊步走到他跟前,卻什麽話都不敢問出來。

他抬頭看著我一笑,“沒事,她睡了。”

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那我去看看她。”

宋瀝忽然伸手一下子握住我的手腕,“先別去,陪我坐坐。”

我看了他一會兒,坐到他身邊。

他不客氣的伸過一隻胳膊搭在我肩上,仿佛很累似的整個人靠著我。

“怎麽了?”我乖乖的任他倚著,“敏姨剛剛跟你說的什麽?”

“沒什麽。”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掐熄了煙,雙臂環過來把我整個人抱住,微不可聞的喃喃自語道:“我該把你怎麽辦呢?”

我側過頭去看他,心裏亂七八糟的,一時間也不知該與他說些什麽。

靜靜的對視了一會兒,他忽然有些無可奈何的輕笑:“你別這樣看我好不好,你這種眼神,實在讓我很有衝動。”

“呃”,這是什麽時候,他居然說這些。

接下來的幾天,因為敏姨不想要特別護士照顧,我幾乎住到醫院裏,敏姨精神很好,我偶爾會推她出去曬曬太陽,宋瀝也每天必到醫院。

他和敏姨相處十分融洽自然,像有很多年的交情。常常我打水打飯回來,看到他們言笑晏晏的閑話家常,我十分窩心。

這世界上我最在意的兩個人,他們現在都好好的待在我眼前。

我還祈求別的什麽呢?

一大清早,敏姨似乎心情格外愉快,我趁著太陽還未太濃烈,推她到花園裏逛逛。“小愛”,敏姨示意我坐到一旁的涼椅上休息一會兒,“能和你這樣出來走走真好。”

是啊,我到現在,還經常以為這是做夢呢。

給她拉拉腿上的毯子,“敏姨,你這幾日精神越來越好了。”

敏姨沒說什麽,拉著我的手摩挲了一會兒,微笑道:“看到你這樣,敏姨真替你高興。”

“您說什麽呢?”我半蹲在她身邊,仰著臉笑道。

“傻孩子,你還記得敏姨跟你說過的,幼年時無論怎樣,將來自己組織一個美滿的家庭,都補償的過了。”

我點點頭,那時我整晚不能入睡,敏姨把我抱在懷裏,像對待小娃娃似的,哄著,安慰著,告訴我說,小愛,將來一定會有一個人好好的疼愛你,把你所承受的一切的委屈和虧心都補償回來。

這句話,在很長一段時間對於我是圖騰一樣的存在,無論我經曆了什麽,我都想著敏姨說過的這句話,於是覺得生活仍然有希望。

敏姨捧住我的臉,怔怔的看了我一會兒,忽然眼圈紅了,“小愛,敏姨實在是舍不得你……”

我傻住了,眼淚一下子就滾落下來,“敏姨,您怎麽了,您千萬別說這種話嚇我。”

敏姨擦了一下眼睛,勉強笑了一笑,慢慢地說:“傻孩子,我這是高興。我的小愛終於找到對他好的人。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喜歡他,而那孩子,雖然眉梢眼底有些心事,但眼神總是不由自主的追著你轉。”敏姨歇了一會兒,長長吐出一口氣,又說:“小愛,事到如今我隻想你記著,將來,無論你和宋瀝怎麽樣,你都得快快樂樂的,強求不來的東西,就讓他去;你隻想著,‘敏姨看著我呢,我得高興’。知道了麽?”嗯“,我重重的點頭。

我知道了敏姨,我會永遠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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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的一個下午,敏姨午睡後就再也沒有醒來,她走得十分安詳,臉上還掛著淺淺的笑意。

我悲慟不能自已,完全沒有心情和精力管別的事。宋瀝忙前忙後,幫我將喪禮打點得十分整肅;我沒要他的錢,花光自己的積蓄為敏姨買了一塊小小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