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選擇跳樓的人
第一章 選擇跳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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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F城讀大學的時候,宿舍裏有位叫鄭民的室友,他個子矮小,身體清瘦,話異常少,單從這一點來說,他與F城的寧靜倒顯得頗為協調。平時,鄭民的最大愛好就是從圖書館借書回來看。閑來沒事的時候,他還喜歡坐在四樓宿舍的窗台,每次坐上去後,他總是望著樓下怔怔地發呆,嘴角時不時泛出含義模糊的笑。宿舍裏也有好奇之人假裝過去收衣服借此看個究竟,卻見樓下並未有任何可笑之物,再瞧他,卻仍舊笑意泛濫。同舍的人覺得莫名其妙的同時,總覺有點恐怖,終於還是因種種猜測把他這種反常的行為上報了學校,學校領導得知之後如坐針氈。那時學校裏每年都會有人自殺,而自殺的方式竟然不約而同的采用了跳樓,估計本是想要在臨死前享受一下墜毀的飛行,但是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在他們墜地之後,人們見到那血肉模糊的屍體是很難聯想到在此之前的飛行的,地上隻有血淋淋的驚人的恐怖。.
我就親眼見過這種恐怖。
那時,我和一個同學正在宿舍樓下的空地玩羽毛球。突然,蹦的一聲,我聽見有人在尖叫,很快便有人群圍觀。我被好奇心很重的同學拉著擠進人群,看見地上一男生渾身是血,四肢扭曲在一起,眼珠子掉出來一半。他是從宿舍樓頂跳下來的。學校以最快的速度封鎖了跳樓自殺的事情,因為一旦傳出去,學校的聲譽就會大打折扣,這樣勢必會影響到下一屆的招生工作。慎重起見,學校還把在場的人全叫到了主管學生工作的主任處,由主人一個一個單獨接見。.碰巧我是最後一個。當時,主任偌大的辦公室裏就剩下他和我。主任給我說到了學校的難處,叫我無論如何要對這件事情保密,還著重強調了一旦泄露出去會造成怎樣不堪的後果。整個勸說過程可以說非常的成功,主任口口聲聲提及的後果委實讓我嚇了一跳,與此同時主任不為已亡人哀悼卻一味地要讓我等掩埋事實的做法也讓我多少感到一點遺憾,也許,真的是中國人口太多,死上幾個實在不足為奇。這事後來自是沒人再傳,學校裏也就又一如既往地風平浪靜起來。隻是,有心人自然會發現:在那人跳樓之後的第二天,樓管就用一把帶鏈條的大鎖把到天台的大門鎖了個嚴嚴實實。
當宿舍裏的人把鄭民反常的行為上報之後,主任立刻不動聲響地把宿舍裏除他以外的人全叫到了辦公室。.對我們的舉報主任很滿意,讚賞了一番後,就又問起鄭民的事。
我們把鄭民如何坐在窗台如何傻笑繪聲繪色地給主任描述了一遍。種種跡象無不表明鄭民不正常。這回,主任表現出了他的慈善心,他開始異常地擔心起來。隻見他緊蹙著眉頭,背著雙手,在房間裏度來度去,也不理會我們。良久,才摸著自己本就所剩無幾的頭發,嚴肅地對我們說:
“這樣,你們先回去,這件事我來處理。”
“啊?”本以為主任當場就會拿出什麽良策,而且即便沒想到對策,和我們討論討論也很好啊,誰知道他思考了這麽久卻隻說了這麽一句話,對此,我們多少有些失望,但是一看主任那副棘手的表情,我們也隻好點頭說好,臨走主任倒是又附了一句,“記住,此事回去後一定不能張揚。.”我們才隱約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
主任辦事倒不像其他官僚主義樣拖泥帶水,天剛黑,他就差來係裏的指導員把鄭民叫了去。老實說,除了鄭民不明其理外,其實我們都在等著這一幕,但是當鄭民被叫走後,我們又都陷入了麵麵相覷的沉靜,畢竟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可是卻幹了“告密”這樣的事,多少覺得有點不太光彩,同時我們也都各自揣測著鄭民接下來的遭遇。
鄭民是在指導員的陪同下回的宿舍,他一直耷拉著頭,悶不吭聲。.指導員簡明地交代了下,說鄭民從今晚起暫時和他住,說完就收拾起鄭民的床被。指導員是我們學校光學係研究生,我們進大學時他剛好畢業,因為沒找到更好的工作就留在了學校當指導員,主管我們的學習等日常生活。學校為了方便他開展工作,就在宿舍樓底層給他安排了一間住房。等指導員再次帶著鄭民離開宿舍後,我們也再次陷入了沉默。
鄭民搬走後,在一樓的樓道上倒仍舊常能碰著,每次碰見我都覺得有些尷尬,相視一笑,就默然離開。在教室上課的時候,我倒是經常偷偷望向隔著幾排座位的他,他戴副厚厚的近視眼鏡,總是筆直地坐著,神情莊重。
後來,這麽過了半個學期,在我們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指導員又帶著鄭民搬回了宿舍。.
指導員很體貼地幫著鄭民鋪好床後,就把鄭民支去打開水,然後對我們說,鄭民其實不是我們認為那樣心理不正常,精神方麵並沒有任何問題,隻是家境不好而已,自己想多了就和我們產生了隔閡,又沒有及時化解,就顯得性格怪癖了些,希望我們不要對他有成見,應該在生活上對他多給予幫助。指導員也叫我們放心,在他的開導之下,鄭民已經變得開朗了很多。聽完指導員的話,我們竟然不約而同地如釋重負,原來我們一直都還在對舉報之事內疚。
鄭民倒真的變開朗了不少。他開始主動和我們聊天,還一起參加課外活動。.沒事的時候,他仍舊喜歡坐在床上看書,隻是再也不會坐上窗台傻笑。知道他的家境不好後,我們也有意無意地嚐試分一些自己用不完扔掉又可惜的東西給他,他也總是欣然接受,並不像我們擔心那樣會難為情。於是,我們相處起來也就愈發自然。慢慢地,也就全然忘記了之前有過那麽一段不知道該怎樣冰釋的前嫌。
大一臨近期末的時候,我們宿舍裏的一幫人談到了即將回歸的香港。談著談著,就有人提到了寶島台灣。那時的大學生都有著極高的政治抱負,一說到台灣就耳脈賁張,大有挽起衣袖就要去將之收複的架勢。就在大家熱血高漲激情四射之時,鄭民卻冷不防地冒出一句,“你們就隻想著去攻打台灣,可就沒想到這樣做會塗炭生靈。.”我說,“鄭民,我們現在是在討論收回的問題,怎樣收回是政府的事,想必在收複問題上他們也會不擇手段。”“與其那樣,不收回倒好。”我們就這樣你一言我一句話的,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就發展成了我和他的爭鋒相對。僵持了一段時間後,我也就覺得這挺幼稚,就有意地沉默起來。鄭民卻不肯,仍舊對著我鬧鬧不休,我也是一時衝動,就衝他啐了一口,還罵他有病。這可不得了,鄭民瞪著雙眼就要向我撲過來,多虧宿舍裏的人眼疾手快,才把他攔截了下來,製止了我和他的一場打鬥。不過,我跟鄭民的怨卻鐵定是結下了。
那次爭吵後,我跟鄭民一直沒有和解,就這樣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覺得住著不舒服。.
期末考過後,我沒有回家。那段時間,F城一直大雨不斷。我便托人在學校附近給我找了間房。自己算了算,平時少花點,再加上在外麵書店找了份兼職,除了能應付比住校多出的房租外,還能有點剩餘,更重要的是可以求個清淨。於是,在放假後的第一周我就搬了進去。
從學校去租房的路上,要拐過幾條巷子。租住的地方是一個閣樓,共三層。走在樓下的時候,見到陽台上晾曬的全是年輕人的衣服,料想房東定是把整個閣樓都租給了像我這樣的學生,一時間就覺得閣樓更加的親切。那時的F城有著各種各樣的大學。據說文革後,F城出了一位博學的市長,上台後就開始沒日沒夜地整治F城的教育工作。.於是,短時間之內,眾大學就如雨後春筍般興建起來。到如今我們學校東麵南麵西麵北麵都有著好幾所大學,儼然一副大學城模樣。
我租的小房間在二樓。屋子隻有十來平米,放了一張小床、一個寫字台後已然有些擁擠,顯然是房東為了增加住客量而刻意進行過重整,仔細一瞧,果然能從牆縫上看出拚湊的痕跡。慶幸的是,房間連著一個陽台,既可用來曬洗衣服又可用來觀賞風景,對這樣的構造,我格外滿意。我按照自己喜歡的布局將衣服書籍等物什一一擺放好。東西本來就不多,大部分都是書籍,倒落得個幹淨。到傍晚時候,大部分都已經整理完畢。這時候,竟然有太陽光灑進來,F城連續幾天的大雨之後還是頭一天再見太陽,看著灑在床被上的餘暉,一種家的溫暖在我心裏彌散開來。
想著終於有了自己的家,我說不出的開心。給書店事先說好了,今天搬家請假一天,現在閑來也沒事,我就決定去好好逛逛。來F城也一年了,但平時卻懶得出去。F城是一座曆史悠久的古城,風景優美,民風淳樸。據說當年政府也曾三番四次要興建這裏,但文革後上台的那位博學的市長認為這裏民族風情獨特,興建的話勢必會毀壞這裏的名勝古跡,所以一再建議保留。因為這位市長那時在中央很有威望,再加上他在F城的政績使得他備受F城的市民擁戴,因此,F城最終還是在民意下按照原來的方式保留了下來。隻是後來這位受擁戴的市長隱退後,不方便再過問政屆,所以,近年來F城在曆史的進程中,最終還是卷進了新建築的建設洪潮,雖然興建的群落多數與F城的老古式建築頗不協調,但是興建的趨勢卻是在日益蓬勃中。
F城比我想象中要大多了,我漫無目的地四處走了走,沒走出多遠,腿已然發酸,就打算放棄。回去的路上,碰到家花店,看見好多漂亮的花草,一時心血**就愛不釋手地挑選了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麽,最後我竟買了盆仙人球。我把仙人球放在陽台上,昏暗的燈光照射下,它身上的刺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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