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質辛心思

26質辛心思

天之厲聞言腳下前行的步子卻突然頓在了門前,心頭不由自主一緊,手心捏了捏,定定望著近在咫尺的房間。

緞君衡見他如此,眸光閃了閃,心頭輕歎一聲。

愈近情愈怯,天之厲,你對天之佛所誕質辛寄情如此,那對天之佛深情更是不言而喻。算計精明如吾,此時突然無法看清天之佛千年來所為到底是為何因由。

“吾抱回質辛後便與他共住逍遙居。有一日已能自理生活瑣事的他突然提出要獨自居住,並且不允許任何人進到他所住房間,除了他之義兄弟黑色十九。”

天之厲心頭情緒波動,回眸看了眼繼續詳述的緞君衡,眸光終是沉澱,將重若千鈞的一隻腳緩緩抬起,跨過門框,踏在了房中青石鋪就的地麵上,落地無聲。

沉寂已久的屋內一切,隱藏著質辛心底最刻骨銘心的記憶,頃刻之間,奪目而入。

天之厲以為自己能夠冷靜,能夠平靜的了解質辛的一切,可此時,波濤洶湧的心緒卻是激得他震驚當場,沉重的步子再也無法移動半步。

緞君衡見他神色如此不可置信,眉心猛得一蹙。放眼望去,將這個自己已經熟悉到極致的房間再又細細看了一遍。

質辛在這放置了什麽觸動他心緒之物?

初見此屋,但凡人者皆會貪於觀視,此乃人之常情,可是天之厲!你卻隻一眼!

緞君衡眸光微定,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天之厲的側影:“這房間因質辛曾住過而對吾別有意義。若非如此,與吾而言,它隻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居住之所。?”

天之厲眸光震顫,震驚過後,深埋在心的往日記憶緩緩流淌而出。震動的視線沉重地落在房中的每一件擺設上,深邃黑眸之中盛滿眷念深情?。

良久後,才強壓下心中的波動,回眸看向緞君衡,微啞道:“緞君衡,此屋,與千年前吾和樓至住過的房間一模一樣。”

緞君衡聞言,眸光猛得一震,嘴唇倏然張大,腦中似有什麽溢向舌尖,卻終是未發出一聲。

“這裏所有的東西,質地,色澤,擺放位置,大小……沒有一個不是吾熟悉印刻在心的!”

天之厲眸色悵然,絮絮說著,輕輕提步向房內唯一的床榻走近,指向其中支離破粹的碎裂印痕,看向緞君衡道:“這裏!還有這裏!那次,樓至與吾爭執,一氣之下,擊碎了床榻,然氣消之後悔意生出,又親手將床粘合。吾當時欲意換掉,但她堅決反對。此事不了了之,床榻雖繼續使用,其間破裂痕跡卻是永存。”

緞君衡心頭微動,倏然垂眸凝神望去。

“緞君衡,你看,破碎裂痕紋路沒有分毫偏差!”

天之厲語落,定定看著紋路,沉穩霸氣的雙眸此時卻是斂著深深的悵惘。

緞君衡手中水晶骷髏紫光閃爍不定,沉沉閉了閉了眼,壓下心間的酸澀,才又轉眸看向他,歎息輕語:“天之厲,你可知,質辛體質特殊,在佛體孕育之始,便已存了記憶,能夠感知他所掛念的外界一切事物。”

天之厲嘴角抿起一絲憂傷,自語道:“爭執之事恰好發生在樓至封印吾前三個月!”

質辛!這三月是爹此生除卻征戰天下外,最欣悅的三個月,那時雖不知你之存在,但你在你娘腹中與吾同在,我們一家人在異誕之脈的日子,唯有欣然和樂。你造此屋,你造此屋的期盼,爹之過錯倏忽,千年之前未能幫你實現,千年之後,爹,定不會再讓你失望!

緞君衡怔然望著天之厲摩挲石床的背影,自見麵至此刻,心頭的震動和慟撼倏然溢滿雙眸。

情深不隱,情深不棄,情深不負。

天之厲,吾今日才算見識了真正的王者之姿!

厲族有王如此,是厲族之幸,質辛有父如此,是質辛大幸。

天之佛,吾衷心隻願你當真有不得已的苦衷,非為其他,隻為質辛和眼前此人以及你自己。

天之厲觸摸床榻的指尖順著裂痕紋理輕輕滑動著,突然在一處極為隱蔽的微微凸起處頓住。

眸色一怔,急忙俯身細細凝視比他處略微高出的部位,心中疑惑閃過,倏然抬手按在了上麵,似可活動。

此處!異誕之脈的床榻並無此處!

眸光微變,天之厲的按在凸起的手指驟然向下一按,“吱呀”聲猛然回響在空蕩蕩的房內,清晰攝心。

緞君衡神色驟變,身子登時靠近床榻,不可置信地看著床麵竟然可以移動,正不徐不疾向兩側收縮,露出了隱藏於下看不到盡頭的木質台階。

天之厲直覺看向緞君衡,見他亦是震驚的神色,登時詫異道:“緞君衡,你難道不知道此處的存在?”

緞君衡眸色凝重,搖搖頭:“此屋質辛在時,除非得到他之允許,否則吾絕不會擅自踏入。他身亡後,吾雖不時來此靜坐,但並未發現。平日除了十九常常到此和他做伴!但依十九性情,若知曉此處存在,神色必然有異,定會讓吾探得。”

天之厲聞言突然沉默,片刻後看向緞君衡道:“吾必須下去!”

緞君衡眸光一定,點點頭:“吾在前麵帶路!”

天之厲聞言看著他,腦中閃過質辛的小模樣,眸光微柔,倏然低笑一聲:“你的擔心多餘了,質辛若真要在此處藏些什麽東西或有不便告人之事,依他性情定不會設置任何障礙!”

緞君衡微怔,“為何?”

天之厲看向緞君衡輕歎一聲:“質辛雖聰慧卻偶犯糊塗,設置障礙不知哪日便連自己都不記得。”

緞君衡一愕,眉心蹙在了一起,不可置信道:“怎會?吾那時查他靈體資質之高,當真是曠世難見,後來學藝成長亦證實吾之預測一絲不差。”

天之厲聞言神色中並未露出任何訝異,迎上他凝重的眸光,擲地有聲道:“最重要,緞君衡,他怕傷著自己掛心之人!能發現他秘密之人,除卻親近者,不做他想!”

如今的質辛確實如緞君衡所言,至於為何糊塗,天之厲心頭澀然中夾雜著絲絲縷縷的心疼,質辛如此所為的心思,隻不過是為了能讓自己時時刻刻掛念擔心於他。剛尋回質辛之時,若自己在他眼前消失片刻,他便哭得傷心欲絕,飯食不思,劫塵他們想盡萬千辦法都無濟於事,唯有見到自己才能安然,如今這種情形才稍稍好轉了些。

緞君衡眸光看向天之厲絲毫不掩飾心思的深邃眸光,倏然便明白了質辛心思,不覺又是一歎。

質辛,複活之後成了孩童,吾突然迷惑了,不知這樣對你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天之厲先自提步跨過床邊順著台階向下走去,緞君衡停下紛擾難解的心思急忙隨後緊跟。

台階盡頭連著一條寬敞的過道,暗昧不明,但天之厲和緞君衡自有殊異功體,能於暗處視物,眼中所見,與白日無異。

輕緩的腳步聲清晰的回旋在暗道中,天之厲愈向深處走去,心頭愈難以平靜。

緞君衡抱著相同的探究心思,眉心緊蹙,紫色披風隨著漸漸加快的腳步起伏不定。

過道不長,二人卻仿覺走了千萬年之久,眼前突然橫生的冰層結界擋住了二人繼續前進的步子。

緞君衡見結界中凝有自己控靈之術和天厲天佛之功體氣息,神色一緊,走到天之厲身前,擰眉道:“你定看出,要破此結界,需要合你我和天之佛功力之力!”

天之厲頷首,一拳一掌相接,同時引動厲身佛體功力,倏然黑色金色氣渦迸發,浩瀚奪目,強大氣勢,攝心逼人,緊緊纏繞盤旋在天之厲周身。

緞君衡身子定立地麵,眸光一斂,左手祭出水晶骷髏頭,右手旋捏劍指,點化咒靈,引動無上靈能,耀眼紫色氣流倏然橫空而生,急速流竄在骷髏頭與手指間,左手陡然推出,紫色氣流急速射向結界。

天之厲眸光頓凝,釋厲佛功體之威。

三力直衝結界,雙方相撞,暗道內頓生耀目華彩,結界吸收三者之力後漸漸消融。

二人神色微喜,幾乎同時舉步,不假思索直奔結界之後的洞穴。

立身空蕩蕩的洞穴之內,天之厲和緞君衡震驚難解。

死寂的洞穴之內似是感受到了熟悉期盼已久的氣息,四壁突然一陣驚喜雀躍的震動,鬱積許久的白氣從四壁見噴湧而出,洞穴動蕩,霧氣蒸騰,二人刹那間立身難穩。

天之厲正待發功壓製這股地動山搖,催去霧氣,洞穴竟又突然寂靜如肅。

眼前白霧隨後漸漸散去,方才空蕩蕩的洞穴之中突然變化突生,環繞洞穴,佇立十八座觸目驚心的石像。

石像入目,天之厲心神震顫,眸光驟然碎裂如天地崩塌,巍峨沉穩的身子難以抑製地一陣輕晃。

質辛!樓至!

緞君衡眸中濕意湧動,一手急忙讚功,沛然靈力頓時輸進心神震亂的天之厲。

“天之厲!靜心,你若出事,質辛怎麽辦!”

天之厲雙手凝拳,倏然閉眸,猛提功體抑製住抽痛昏亂的心神,黑光閃過,緞君衡才心鬆撤功。

天之厲拖著腳步沉重緩慢的步近第一座石像,眸底蔓延著憂傷,抬手輕輕撫摸。

這是千年前,樓至倚著自己在異誕之脈住處賞月的情形,封印前一個月之事。

手指落在石像上之時,毫無生命的石像倏然湧動流彩,響起了一陣幸福的清脆呢喃:

“爹,娘,質辛好想快快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這樣就能早些看到爹娘,和你們一同生活了!”

話音落後,洞穴又是一片死寂,天之厲神色恍然,身子僵硬,手指停在了石像樓至的腹上。

緞君衡眸光募然撇向他處,抬起衣袖輕輕拂過眼角。

天之厲眸光漸濕,緩步踏至相連的第二座石像,手指按在了石像上。

樓至懷中抱著出生的質辛,回眸欣然凝視著站在一旁的自己。

“娘想念爹,可質辛才到這個世界一個月,不能說話,又不能動,無法安慰娘親,我知道娘心裏曾浮現過這樣的一幕……質辛如今在中陰界,隻能刻個石像,真希望能讓爹娘看到,娘就不會再傷心了!隻是,哎,爹爹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離開封印……”

第三座石像,天之厲心頭難抑震顫,輕晃的手沉重落定。

樓至和自己站在一旁,含笑凝視著正在練武的小質辛。

“爹,娘,這些時日,緞爹爹教我和十九武功了,緞爹爹對我很好很好,可是我也想你們能在身邊看著質辛練武,教質辛武藝……我一定要會學好武藝,變得強大,然後回到苦境去尋你們,順便把緞爹爹和十九、魅生一塊兒帶回異誕之脈……宙王是大壞蛋,總是欺負緞爹爹!我知道爹娘很厲害,質辛也要很厲害,到時候我們一家就是天下最厲害的!”

緞君衡聞聲心頭酸楚,擦去的淚水終究還是順著眼角滑落。

質辛啊!為父隻要你平安無事啊!

天之厲按住的手再也無法移動分毫,垂下的眸中,沉哀化淚刺痛心頭。

緞君衡見他如此,抬步走近了第四座石像。

“吾幫你繼續!”

天之厲和天之佛坐在桌旁,質辛親自為他們二人慶生。

“今日是質辛的誕辰,十九和緞爹爹送了質辛小禮物,魅生還下廚做了質辛最愛吃的飯菜。質辛給他們慶過生辰,唯有爹娘,算算日子,爹爹和娘親的生辰也快到了,質辛多想要給你們慶生……”

天之厲身子借著石像支撐,抬手按住了心頭。

緞君衡聞質辛寄托在石像之中的心語,眸光閃過回憶,呢喃道:“魅生隻下過三次廚,這是其中一次,質辛當時十二歲。生辰過後,他卻突然閉門不出,送進去的飯菜紋絲未動,足有三日!”

聲音頓了頓,一聲深歎,緞君衡才繼續道:“吾此時才知,他竟是在此雕刻石像!”

緞君衡欲移步到第五座石像,天之厲抬起泛紅的雙眸,啞聲阻止:“多謝你!緞君衡,剩下的吾親自去探!這是質辛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