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今年的秋天來的格外快,接連幾場秋雨下來,夜裏的時候就能感覺到絲絲涼氣。

這段日子,吳文軒常常往莊晗這裏跑,每次來,住下是一定的了。

全府上下都知道新王妃得了寵,所以這東苑的靜軒閣比以往熱鬧了起來。

莊晗為人善良,對下人很寬容,所以他在丫鬟太監們中還是頗有口碑。

按規矩這王妃進門,家中一些瑣事當交給他,可進府三個多月以來,莊晗閑的都快發黴了。

似乎自己被人又圈養了,莊晗垂眼看著這池中的魚,喃喃道,“魚兒,魚兒,你們本是可以翱翔在大海深水中之物,現在卻被困在這魚池之中,但似乎,你們卻看起來很開心啊。”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水若寒突然的到來,讓莊晗吃了一驚。

隨即鎮定下來,笑道,“我們又見麵了。”說來這莊晗對水若寒一點都討厭不起來,反而是有些喜歡,興許是覺得和自己有幾分神似,也興許是因著吳文軒愛屋及烏。

水若寒沒理會他,走到池邊,喂著魚感慨道,“這魚兒在我看來,也並不是表麵上的那樣快樂,被人困在這池中,隻能靠人喂食方能活命,真是可悲啊。”

水若寒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那麽安靜的喂著魚,但讓人聽起來卻似乎別有寓意。

“子非魚,又焉知魚不樂呢?”莊晗反問道。

水若寒喂魚的手停了一下,把手中的東西全扔到池中,轉身看著莊晗,忽然他輕笑了一下,目光中閃過毫不掩飾的鄙夷,嗤笑道,“你知道現在的你是一副什麽模樣嗎?”

看了莊晗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水若寒輕笑兩聲道,“一副小人得誌、沾沾自喜的蠢樣。”

聽了這話,莊晗變了臉色。

同是喜歡著王爺的兩個人,怎麽就不能和平相處呢?

這天晚上,莊晗失眠了,水若寒的一句話讓自己羞憤,他承認王爺對他好,讓自己有些恍惚;但絕沒有說小人得誌,沾沾自喜,反倒是很珍惜這得之不易的幸福,處處小心翼翼。

過了些日子,聽聞西苑寒煙閣的寒公子染了頑疾,莊晗皺起眉頭,考慮著要不要去探望。

“王妃為何看起來悶悶不樂的?”雲兒問道。

“聽說那寒公子生了重病,我在想……”

“使不得,王妃你可別去。”沒等莊晗說完,雲兒說道。

莊晗輕籲一口氣,正色道,“真不能去?”

雲兒點點頭,“你要是去,估計寒公子的病更得加重。”

聞言莊晗臉色一變,“雲兒你這樣說,讓我覺得自己罪孽好重,覺得那寒公子有病好像是被我氣出來的一樣。”

聽了這話,雲兒忙跪地道,“王妃恕罪,奴婢知道王妃心眼好,我隻擔心你本是一番好意,卻被寒公子誤會就不好了,他可是王爺心尖上的人,到時候你就是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啊。”

莊晗本是心情低落,聽到這終於忍不住笑出來,“雲兒你心眼可真多,起來吧。”

雲兒站起身,笑道,“雲兒說的是實話。”

莊晗心裏明白,便也沒有再說什麽。

又過了些日子,從丫鬟口中得知,水若寒身體好很多,莊晗聽了微微一笑,因為這些日子水若寒身體不好,王爺他是寢食難安。現在他好了,那王爺的心情也會變得好。

王爺心情好,那自己的心情也自會好。

這日,路過書房的時候,莊晗聽到裏麵傳來陣陣爭吵聲,悄悄走近,才發現是王爺和那位寒公子在爭吵。

“吳文軒,為了你,我背棄家訓,男不男女不女的窩在王府這麽多年,而你呢,你給我的是什麽?”水若寒吼道。

“寒兒,你付出了,難道我沒付出嗎?本王為了你,和父皇鬧得關係破裂,隻要你肯放下仇恨,本王願意丟下這所擁有的一切,甚至願意和你遠走高飛,再也不踏入這皇城半步。”

水若寒緊咬著下唇,哽咽道,“我們柳家上下幾十口人命,這仇我不報非君子。”

“可那是我父皇,你真要這樣嗎?寒兒!”吳文軒的聲音也帶了哽咽,“你就不能放下仇恨,好好的待在本王身邊嗎?”

“吳文軒,我本來是這樣想的,放下仇恨和你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可現在的你我還能信嗎?”

“寒兒,隻要你答應本王再也不要去刺殺父皇,本王什麽都答應你。”吳文軒抱住他,“你知不知道這一次你受這麽重的傷,差一點就丟了性命啊。”

水若寒閉一下眼,再睜開時已是木然的表情。

“寒兒,本王隻要你好好的活著,現在本王什麽都不想,所以別再冒險了好嗎?”吳文軒親吻他的眼睛。

好像撞見不該看到的東西了,莊晗轉身欲走,這時卻聽到水若寒提及自己。

“那東苑靜軒閣的那個人呢?”水若寒看著吳文軒問,“軒,我還能相信你嗎?你現在已然不是我一個人的了,你知道我有多恨和其他人分享你嗎?”

吳文軒會怎麽回答?莊晗頓住了腳步,屏息聽著。

“那人隻是我的一個玩物罷了,那段日子你不在我身邊,看著他和你有幾分神似便稀裏糊塗要了他,那種人怎麽能跟你比,所以寒兒你根本不用擔心。”

風吹拂麵,話入耳中,字字如刀,刻入心中,另莊晗眩暈。

“你要是不相信,本王以後不去他那便是。”吳文軒說道,“但暫時我們不能把他趕出王府,日後這人對我們還有用處,等沒了什麽用處,隨便丟棄便罷,根本無需多慮,知道嗎?”

水若寒點點頭。

吳文軒笑笑,“那你答應本王再也不要冒險了,好嗎?”

水若寒看著吳文軒,半響才點點頭。

吳文軒親吻他,口中呼喚著他的名字,“寒兒,我的寒兒……”倆人吻的如膠似漆。

目睹這一切,聽到這一切的莊晗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頭頂,是那種透心涼,涼到骨子裏,還帶著紮人的冰渣子。

他嘴角帶著苦笑,眼淚濕了眼眶。

原來自己隻是一個玩物,若日後沒有用處就丟棄不顧了。

原來在那些愛語溫存的背後,等待自己的是萬箭穿心的痛苦。

心好痛,好難過……

莊晗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靜軒閣的,那顆裝滿吳文軒的心、一下子被刺穿、傷的血肉模糊,直到最後變得涼了。

那天之後,莊晗病了好些天,在他生病的時候,吳文軒沒有來看望過。

小安子和雲兒也不知這王妃是怎麽了,自從病好之後,天天悶悶不樂的,很少說話,臉上也很少有過多的表情。

這壓抑的氛圍,讓小安子和雲兒也漸漸沒了生氣,倆人也不敢多問,因為王爺又冷落王妃了,想必王妃的心病就在這。

“王妃,你也不必難過,男人嘛,總會有個喜新厭舊是時候。”說完這話,又覺得說的似乎不太對。

“吳雲兒你瞎說什麽?”小安子白了他一眼,“不會說就別說。”

其實莊晗不想表現出自己的脆弱和傷心,但先嚐了天堂的甜味,再硬生生把人摔下地獄,那種苦那種痛讓自己絕望。

現在他腦子一片混亂,眼神一片迷茫。

“哎,王妃要不要聽故事,昨夜奴婢聽了一個很好笑的故事,要不奴婢講給你聽吧。”雲兒找話題讓莊晗開心。

莊晗看了看她,淡道,“不如你們給我講講王爺和那位寒公子的故事吧。”

小安子和雲兒皆一愣。

“我想聽,你們就給我講講。”這樣我也好知道,究竟是怎麽樣的一份情,讓本是仇家的他倆愛的這樣深?愛的這樣讓人羨慕甚至……嫉妒。

“其實王爺和他是青梅竹馬,後來寒公子家被滿門抄斬,這寒公子隱姓埋名活了下來,再後來就和王爺相愛了。”雲兒簡單明了的說道。

“就這些嗎?”莊晗看著雲兒,雲兒沒說話,他又看向小安子,小安子抿了抿嘴,道,“也就是政治變革,摻雜著一些兒女情長的故事罷了,王妃真要聽?”

“嗯。”

於是小安子開始一點點給莊晗講,莊晗坐在椅子上,靜靜的聽著。

內心卻被這倆人的愛恨情仇深深折服。

原來這水若寒,原名李寒,是當朝太傅李建的小兒子,當年太傅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可所有的妻妾都生兒子,這最小的兒子生的俊俏,於是太傅便把他當女孩子養,這李太傅是皇子們的教課師傅,七歲那年,李寒跟父親進宮玩,被同年紀的三皇子喜歡上,甚至三皇子還當著父皇的麵說將來要娶李寒妹妹當新娘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大人們都知道這李寒是男孩子,唯有他們這些小孩子不知道,也就當他是句玩笑話,隨他去了。

打那日起,三皇子整天天黏著李寒,後來一次洗澡知道他是和自己一樣的男孩,卻依舊減不去對他喜歡的那份心,李寒也喜歡吳文軒,就這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懵懵懂懂,愛情就在他們心中悄悄蔓延開來,後來李太傅發現不對勁,便竭力阻止,後來皇上也知道此事,龍顏大怒,把李家貶到離皇城遙遠的西北部。

李寒十六歲那年,皇上大興文字獄,牽連多人,他父親因為一句詩詞,也被打入天牢,滿門抄斬,吳文軒為救他差點丟了性命,可李寒一心想隨他的父親哥哥們同去,吳文軒使勁渾身解數才把他留住,並牢牢的護在自己身邊,讓他哪都不能去。

皇上下旨搜查所有餘黨,隻要發現可疑人便格殺勿論,吳文軒那時候失寵,所以他的王府曾多次遭突然徹查,為保住李寒的命,他讓李寒隱姓埋名,男扮女裝留住王府。

在王府待了兩年,這李寒和吳文軒因為皇上賜婚的事吵了起來,一氣之下李寒不告而別,吳文軒違抗皇命,尋回李寒;可再後來,還是因為同樣的事倆人爭吵,弄得這文軒王是進退兩難,得罪父皇一次可以,兩次也無礙,但三番四次怕是要惹禍上身了,可李寒這邊吳文軒又不忍心傷他;但這樣總是爭吵的愛情,使倆人都心力憔悴;後來李寒知道自己李家還有存活的人,他們現在和當年文字獄存活下來的人一起組成了刺殺皇上的組織,李寒便加入其中,開始了一係列的刺殺行動。

再一次刺殺行動中,皇上受了傷,吳文軒和李寒的關係進入冷凍期,直到數月前皇上下旨賜婚娶莊家小姐,吳文軒這時候是心灰意冷,也就答應了這婚事……

“其實大婚當日,咱們王爺一直期盼著寒公子能來找他鬧,那說明心裏在乎他,可等了很久,寒公子都沒出現,王爺這次一氣之下拜了堂入了洞房。”最後小安子說歎口氣道,“奴才自幼伺候王爺,其實王爺和寒公子都是為情所困的可憐之人,這家恨情仇摻雜在一起,又都是男子,苦啊。”

莊晗呆呆的望著窗外,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且不說這其中的坎坷,就單說這吳文軒對李寒的愛意,就讓莊晗佩服不已。

是啊,家恨情仇,又都是男子。

何止是苦,更是難得啊。

小安子看著王妃呆呆的樣子,不禁擔心道,“奴才的話若是讓王妃心裏不痛快,奴才甘願受罰。”說罷跪在地上。

雲兒撅著小嘴,氣噴噴的瞪著祈安,咬牙道,“你個沒心肺的狗奴才!”

“雲兒。”莊晗回過神來說道,“莫要這樣說小安子。”然後轉臉對小安子道,“小安子,快起來,我沒有不痛快,反倒是心裏痛快了。”

真真是痛快了!

這麽多天,自己心裏委屈、難過,覺得這吳文軒負了自己,到現在才明白,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根本就沒有任何愛意,何來的負?

“情字一事,真能將人困得如此之深,惹人憐啊。”莊晗緩緩說道,“願他們能幸福到老,一生無所憾。”

小安子和雲兒凝神注視著這男王妃。

誰也不曾想,這本就是“情敵”的水若寒,竟讓這個進門沒多久的王妃可憐,還說出這樣發自內心的祝福。

王妃也是男子,即使一身女子裝扮,可那含蓄的氣質,明亮的眼睛,掩藏不住他的特別;若是能正常活於這世上,想必定是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迷戀他的女子肯定也不少吧。

一個男子怎麽能這樣溫柔如水,善良純真?

莊晗垂下眼瞼,似乎在想著什麽,半響才道,“我想自己出去走走,你們倆就不用跟著了。”

小安子和雲兒應了吩咐,便欠身退下。

莊晗漫無目的的走在這偌大的王府,已是深秋,院子裏落了些許樹葉,花兒也凋謝了不少。

莊晗看著這滿地的樹葉,感歎時光的飛逝,人生在世,能活幾個春秋,其實不管活得如何,到頭來都要歸於這塵土。

想著吳文軒和李寒的故事,心裏自問,若這一生,自己能經曆這般情深意意切的愛情,就算此刻死去,也是無憾了。

抬頭仰望天空,這是在深宅中生活數十載養成的習慣,看著空中飛過的鳥兒,那樣自由自在,還有一起結伴的朋友,真是讓人好生羨慕……

我,此生能過上這樣自由自在、有人結伴的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