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月痕

半月痕楔子“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個絕色的麗人,雲鬢高綰,飄帶飛揚,在一叢桂花樹下輕聲吟唱。

那張美絕人寰的俏臉上滴滴淡藍色的眼淚輕輕流淌,是一滴滴千年的寂寞,更是無法解釋的憂傷。

抬眼望去,但見疏落的桂花樹冠之上一角飛簷斜斜揚起,淡淡的迷霧之中,一塊淡金色的匾額高高地掛在門楣之上,上麵以篆書鑲嵌了四個藍色的大字:太陰之宮。

遠處桂林之中一個赤膊壯漢手持板斧,木屑飛揚中,正在辛勤伐木,叮叮之聲不絕於耳。

就在那麗人正輕彈珠淚,獨自憂傷之時,卻見那白色玉石鋪就的林間小徑之上突然跑來一隻毛色雪白的玉兔,徑直跳到麗人懷中,抬頭吱吱連叫,似乎是在告訴主人什麽事情。

那麗人收起眼淚,在玉兔身上輕輕撫摸幾下,轉過身加快腳步,步履輕盈地向宮殿走去。

轉過一座高高的假山,一座鬥拱飛簷的巨大宮殿出現在眼前。

就在那塊‘太陰之宮’的巨大匾額之下,一個風神如玉的道者正在來回踱步,不時向自己走來的方向遙望。

台階之下一蛇一龜蜷曲著碩大無朋的身軀靜靜地伏在那裏,而在台階中部,則一左一右分別站了兩個衣甲鮮明的魁偉將軍,一個渾身火紅,手裏捧了一柄火紅色的奇形長劍;另一個則一身黑衣,手裏捧了一個造型古樸的水鬥。

這兩人兩獸都是靜悄悄地不出一聲,神色間畢恭畢敬,目不旁視。

那麗人見到那位道者,原本憂鬱的臉上頓時現出一抹紅暈,意態嬌羞卻又歡喜無限地疾步走上前去,階前的兩隻巨獸和兩位將軍先後向她點頭為禮,神色恭謹。

隻見她走到道者麵前開口問道:“陛下,今日怎地有暇光臨小妹這清寒的月宮?

是否有什麽要事要告訴小妹?

還是許久不見,心裏有些……

有些……”臉上一紅,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道者抬起頭來,向著她陪笑稽首,神色間卻是顯得有些尷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麗人似是對道者要說的話有所察覺,而且是自己期盼已久的話語,不由得滿麵嬌羞,低頭將一張俏臉埋在懷中玉兔那雪白的長毛之中,柔聲說道:“陛下,您有話但講無妨,小妹我……

我……

全聽你的安排就是了!”

不料想此言一出,那道者更是尷尬不已,雙手連搓,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踟躇半晌之後,那道者驀地長歎一聲,轉身向桂花林中走去。

麗人不知何故,但看到那人痛苦的神色,卻是沒來由的覺得十分心疼,當下不由自主地緊跟其後,不住地柔聲安慰。

二人一前一後走到林間僻靜之處,那道者轉過身來,臉上神情已經漸趨冷靜,看著麗人說道:“真君妹妹,為兄今日前來,確實是有一件極為重要之事要對你說,卻不是你所想得那樣。

待會我說了出來,妹妹你可不要生氣。”

麗人聽了對方這番言語,顯然是心中極為失望,一種失落之感油然而生,但卻不忍對其惡言相向,隻是淡淡地說道:“陛下神通無量,又是掌管一方諸神的帝王之尊,小妹倒是想不出除了這件事還有什麽是值得您找我商量的。

陛下有什麽事盡管說吧,小妹我洗耳恭聽便是。”

那道者又是一聲歎息,神情落寞,低聲說道:“真君妹妹,為兄知道你一直對我一片真情,但你也知道,為兄一直對你事以兄妹之禮,這千餘年時光轉瞬即逝,為兄從未對你有過逾越之處,你可知道為何?”

麗人俏臉一紅,說道:“這個小妹哪裏知道?

反正小妹心裏一直是……

一直是……

唉!

也許是小妹我資質平庸,難入陛下法眼吧!”

那道者正色說道:“真君妹妹這是哪裏話來!

妹妹你氣度高華、風姿絕世,在這天、地、人、神、鬼五界之中,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美女。

那俗世之中的西施、王嬙等人,雖說號稱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但比之真君妹妹而言,卻總還是少了一種出塵脫俗之氣。

為兄能得真君妹妹垂青,實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不過嘛……”麗人聽對方誇自己美貌,不由得心花怒放,一時間螓首低垂,滿麵桃紅,卻是笑靨如花,等聽到對方話鋒一轉,卻是心中一沉,忙抬頭問道:“不過什麽?”

隻見那道者輕輕咬牙,終於說道:“不過也許正是因為真君妹妹太過出色,所以給人一種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難以接近的感覺,所以為兄一直對你隻有兄妹之義,卻難以產生男女之情。”

麗人心中痛楚,有些不自然地反問道:“聽陛下言下之意,似乎是心中有人了?”

道者顯得有些為難,踟躇半晌方道:“不錯!

為兄今日此來,正是為了此事。”

那麗人心中惱怒,表麵上卻是不動聲色,隻是淡淡地問道:“既是陛下能夠看得上眼的女子,自然非同尋常。

卻不知是哪路神靈家的女子這般幸運,能得陛下垂青?”

道者臉上一紅,笑道:“妹妹說笑了!

咱們都是世外之人,豈能似俗世之人一般看重地位門楣?

男女相愛,隻要情投意合、兩情相悅而已,至於容貌地位倒在其次。

妹妹可知道下方極北之地有個北海?”

麗人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如冰公主!

?”

道者笑道:“真君妹妹冰雪聰明,一猜便中,為兄所說的女子,正是如冰!”

麗人心中大為惱怒,終於沉下臉來,說道:“陛下,若是你心上的女子勝過小妹,那我也無話可說,但這如冰公主乃是北海之神大鵬明王最小的女兒,雖然明王扶搖九萬裏,神通廣大,掌管著極北之地水族與極南之地的禽族,乃是出自蠻古洪荒之時的上位大神,但他的這位如冰公主卻是出世不足三千年,小妹聽說雖然她天資過人,修煉刻苦,但因種族所限,所以在一百多年以前方才能夠化成人形。

雖然也已經有了振北圖南之神通,卻終究還隻是一個下位水神而已,就算她貌美如花,但我想總也不會勝過小妹許多。

陛下舍我而取她,豈非是對小妹的絕大侮辱?

你叫我日後如何在神界立足?”

原來莊子《逍遙遊》中有載:‘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

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

湯問棘也說過:‘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

有魚焉,其廣數千裏,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

有鳥焉,其名為鵬,被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裏,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

這兩人所說的鯤鵬,便正是那麗人口中所說的這位如冰公主之父,號稱大鵬明王。

上古之時,天地一片混沌,元始天尊化身盤古巨身開天辟地,方才有了如今的清明上天,混濁塵世。

如此過了幾萬年的時光,天地之間留存的暴戾之氣和祥和之氣相互**,化生兩卵。

又經過萬餘年的天地靈氣孕育,便有兩隻神鳥破殼而出,一為孔雀、一為大鵬。

這兩隻神鳥神通廣大,卻也暴戾非常。

在天地之間縱橫來去,所向無敵。

而此時元始天尊已經高居於三十三天之外的神宮之中,不理世間之事,所以一直無人能製。

一直到了元始天尊座下大弟子多寶道人化身西方佛祖肉身成聖,坐化丈六金身,那孔雀恰巧覓食路過此地,居然將佛祖一口吞之。

佛祖慈悲為懷,不願傷他性命,欲從其便門而出吧,恐汙了金身,於是便刨開其脊背,一步踏上靈山。

這一來因為佛祖金身出自孔雀之腹,無形中便與這孔雀有了母子之義,又因為這孔雀與大鵬乃是兄妹,於是佛祖便以大法力將他們身上所凝聚的天地戾氣以佛力祛除,加封孔雀為佛母,稱孔雀明王菩薩;又加封大鵬為大鵬明王,因他有振北圖南之神通,入水為鯤,騰空化鵬,神通廣大,便著他掌管極北極南兩處荒涼不毛之地的水族與禽族。

而麗人口中的這位如冰公主,正是大鵬明王最小的一個女兒,至此時剛剛三千一百餘歲,剛能幻化人形不足二百年,雖有神通,但功力尚淺,確如麗人所說,還隻能算是一名下位水神。

那道者聽了麗人此言,便有些神色不愉,曬然說道:“真君此言差矣!

為兄方才說過,這男女之間,講究的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跟神位高低、容貌的美醜又有什麽關係?

這些皮相之談,乃是世俗愚昧之人所執迷之事,為兄雖然道行淺薄,但對於這些事倒是早已堪破。

況且為兄此次前來,並不是要聽你對如冰的評論,隻是你我兄妹一場,在我即將娶妻之時,不好不告知你一聲而已。

言盡於此,為兄這便告辭了!”

說完轉身欲走。

麗人淡然說道:“陛下且慢!

小妹知道陛下您掌控一方神靈,高高在上,一向予取予求,行事全憑己意。

但你可還記得當初你我是如何走到一起?”

道者渾身一震,轉身說道:“當然記得。

所以為兄這才前來向真君妹妹說明緣由,以期能夠和妹妹一起到三十三天之外向操棋者說明緣由,解除我倆之間的這段姻緣,還望妹妹成全!”

說完向著麗人深深稽首為禮。

麗人冷冷一笑道:“陛下,你能夠任意妄為,但小妹卻是無此膽量。

況且當初因小妹誤食丹藥,化仙飛升。

而俗世之中的丈夫又惹怒天神,最後落得個骨肉成灰,淪為巫門鬼道大神,從此與小妹仙鬼異途,不能相見。

致使小妹在這太陰宮寂寞千年,難以解脫。

誠所謂‘碧海青天夜夜心’,這千年的孤獨,又有誰能夠體會?

好在天心悲憫,操棋者憐我寂寞,有意撮合你我之間的一段姻緣。

雖然至今你我猶未成婚,但一晃千年時光已經過去,這三界之中,誰不知道你我之事?

你如今不顧千年之情,一句話便要拋下我另尋新歡,如今還要讓我與你一起去向操棋者解釋緣由!

那我且問你,就算小妹肯去,又該如何措辭?”

那道者登時有些語塞,沉吟許久又道:“真君妹妹,為兄並非無情之人,也知道你身世淒涼,豈無悲憫之心?

但這種悲憫卻非是男女情愛可比。

既然你我無有夫妻之緣,那就做一對異性知己又有何不可?

妹妹若能成全我與如冰的這段姻緣,為兄必然銘感五內,感激不盡!”

麗人隻覺五內俱焚,怒火中燒,再也忍耐不住,大聲說道:“陛下要去求告,盡管自去,要想讓我同去,卻是休想!

你若是不怕惹怒操棋者,盡管去娶那位如冰公主罷了!

小妹絕對不來攔你!”

說完拂袖而去,逕直走進神宮大門,閉門不出,臉上清淚長流。

那道者在門外徘徊良久,見麗人始終不肯出門,便無奈地踏上台階下一蛇一龜的頭頂,彩雲生處,帶著那一紅一黑兩名神將騰空去了。

麗人在殿門內看著那人漸漸遠去,隻覺得心裏似乎驀然間被掏空了一般,心如刀絞。

忍不住放下懷中的玉兔,出門招手喚來一隻九彩鳳凰縱身躍上脊背,落羽紛飛中,便向著那人遠去的方向追去。

但見空中星河耿耿,疏雲舒卷不已,卻哪裏還有那人的蹤跡?

九天之上罡風勁吹,漫天的星鬥璀璨而又絢麗,一隻翩然飛舞的鳳凰,一個曆盡千載寂寞的寂寞飛仙,將一滴滴淡藍色的傷心之淚緩緩灑落,隨風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