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蕭條無人管

王府蕭條無人管

輕輕鬆鬆的在大街小巷中轉悠著,我欣賞著青石板的路,白石灰的牆,彎彎曲曲,曲曲彎彎,真是小巷悠長啊悠長,石板清幽啊清幽,腳步聲回蕩啊回蕩。

別問我欣賞美景為什麽不去楊柳堤岸青湖碧潭,也別問我為什麽不去山寺古塔,更別問我為什麽不看牡丹盛放,枝頭弄春,跑來這地方眼巴巴的看什麽貧民小巷,陰暗綠苔。

眼前潮濕的牆壁上一個烏漆抹黑的大腳印子,正是我不久前留下的,還殘存著鞋尖蹭到的黃黃一坨,就差寫上,上官楚燁到此一遊,以吻留念。

我不是路癡,但是我丟了,在自己的家門口丟了。

說是家門口,因為我記憶中的逍遙王府就在這附近,以前隻要順著大路一轉彎,就能看見偌大的朱紅色木漆門,金銅虎頭扣,還有雄偉的兩尊石獅子,外加高高的石頭門檻。

可是現在,憑空突然多了這麽多房子,讓我仰首蒼天,無語淚流。

不知道大白天的竄上房頂會不會嚇壞人?我看著頭頂上密布著的大小竹竿,橫七豎八的曬著兜衣,褻衣,褻褲,劈裏啪啦的直淌水珠。

風一吹,臉上無端多了一片水漬,前方,不知道誰家的尿片如軍旗招展般橫了一排,摸摸臉上的水,帶著股尿騷味。

我不過離家三年,不是三十年,不用這樣報複我當年的絕情冷意吧,我轉身,決定先找到有人的地方問清楚再說。

“哎,讓讓,讓讓……”一陣吆喝裏夾雜著不耐煩,顯然是對我這個攔路又不識時務的人發呆這麽長時間的不滿,“走不走,不走讓開。”

有人?

我的雙眼頓時冒出了光,快樂的轉身,堆起滿臉的笑,自認為比盛放的花可美多,那聲音更是甜的能擠出二兩蜜,“這位姐姐,向您打聽個……嘔……”

我錯了,我嘴不該張那麽大,更不該為了顯示自己的優雅猛吸一口氣,這深呼吸,吸了滿肚子滿肺的臭氣,直衝上腦門,從七竅裏透著就出去了。

“幹什麽?”麵前的人咬著自己的煙袋,看見我的動作,非常不滿的拿下煙袋在胳膊架著的扁擔上敲了敲,“有屁快放,老娘等著糞澆地呢。”

“我,我,我想問路。”那桶子邊幾隻綠頭蒼蠅呼嘯著向我衝來,在我眼前不斷放大,話語也終於被打斷,堂堂曾經的王爺,曾經的俠客,居然被幾隻蒼蠅追的躲閃無門。

不敢亂施展功夫上躥下跳,也不敢彈指神通的將它們消滅,我隻能閃身,“算了,大姐,您先過,先過……”

“哧!”鼻子裏擠出重重的不屑,她顛著桶子從我麵前走過,“跑到這來還裝高貴,老娘看不順眼了,潑你一勺。”

什麽叫氣勢,這才叫氣勢。

什麽叫狠毒,這才是狠毒。

什麽叫霸氣,這就是霸氣。

好,算你狠,姑娘我——忍了。

她顛顛的走了,留給我一串芬芳的氣息和無數打轉的黑色嗡嗡小動物,我揚起聲音,呼吸著餘香,“大姐,您知道逍遙王府怎麽走嗎?”

“前麵左轉!”在殘忍的強奸了我的鼻子這麽長時間以後,我終於得到了一個答案,一個讓我幾乎熱淚盈眶的答案。

我的王府,我的家,我終於回來啦……

在拋棄你這麽多年後,我終於迷途知返啦……

撒開我的腳丫,一路飛奔,在看到熟悉的大門後,心裏還是忍不住的雀躍跳動著。

曾經,我發誓,今生今世再也不回來。

曾經,我決絕而去,沒有半分不舍。

曾經,我酩酊大醉,指著門匾上逍遙王府幾個字狂笑出聲,在大雨中撲倒門前。

一切的一切,都因為突然熟悉的景致而清晰起來,那片片段段的回憶,那以往的車水馬龍和如今的冷冷清清,在我腦海中不斷交錯重疊。

是的,我回來了,帶著江湖飄搖的風塵氣息,再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王爺。

我回來了,是比以往更加堅固的心和舔血的冷酷。

卻發現,那心底的縷縷溫暖,象山穀裏清晨的煙霧,慢慢的升騰上來,彌漫了我的眼睛,這裏終究還是我的家。

雖然那銅把手已經鏽跡斑斑,雖然那大門上的燈籠被雨水衝刷的幾近白色,雖然門口的石獅子已經有一隻歪歪的躺在地上,四腳朝天的擺著請君蹂躪的姿勢。

我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石獅子,那冰冷的石頭,竟讓我的掌心有了溫暖的感覺,摩挲著,掌心一個用力,那歪道的石獅子輕輕飄了起來,端端正正的蹲在了門口。

手指一彈,殘破的燈籠掉落,我一腳踹開那個紅色的大門,洪亮的獅子吼傳到每一個角落,“白老太婆,我回來啦……”

“啦……啦……啦……”

聲音還在空氣裏回蕩,我就為自己的魯莽深深的後悔了。

眼前無數的翅膀在扇動,飛揚著羽毛滿天,跳躍著或胖或瘦,或大或小,或黑或白的雞爪子,空氣裏彌漫著濃烈的雞毛味,撲了我一頭一臉,嘴巴裏還咬著兩根。

“呸!”狠狠的吐掉嘴巴裏的雞毛,我的手在眼前不斷的擼著,臉上癢癢的,也不知道沾了多少,袖子上,袍子上,更是各色雞毛應有盡有。

這白菊花搞什麽鬼,我的王府什麽時候成了雞窩?看著龐大的氣勢,怕不有成百上千隻雞,莫不是我皇姐的禦膳房後院搬地方了?

“啊……”一陣尖利的嚎叫劃破好不容易寧靜下來的空氣,再一次成功的引起了雞群的**,而我又一次成為了可憐的受害者。

我揪下站在頭頂上的一隻雞,那個哀號著的人影已經衝到了我的麵前,撲通一聲跪到了我的腳邊,狠狠的抱上我的腿。

“哎喲我的王爺也……為什麽你那麽狠心就拋下我走了喲……我一個老太婆孤苦伶仃的沒人可憐喲……我狠心的王爺哪……你怎麽就怎麽撒得下手啊……我白發蒼蒼一把年紀沒人疼哪……”

我掏掏耳朵,這個詞,為什麽聽起來這麽熟悉?

還這麽古怪?

如果這飄飛漫天的雞毛變成紙錢,一個個雞籠子變成花環,一聲聲雞叫變成鼓樂吹打,我由豎著變成躺著,在多上那麽一大口楠木棺材,配合上她這個哀號,一切就完美了。

我摸著下巴,眼珠子瞪著地上幾乎快嚎的背過氣的人身上,“我說白管家,能不能在你哭斷氣前告訴我,為什麽我的王府會變成這個樣子?”

“呃……”長長的哭聲猛的一收,她用力的擦去滿臉的鼻涕和淚水,渾濁的雙眼裏閃著不敢置信,“王爺,真的是王爺,王爺您肯回來了?”

我伸手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忍住心頭的激動,伸手捋了捋她的亂發,一把抱住她瘦小的身子,“我回來了,白管家!”

她飛快的推開了我,手拍打著我身上被她沾過的地方,“不行,不行,王爺,這可不行,您是主子!”

當眼前的雞飛狗跳變為寂靜,我突然察覺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冷清,眼神溜過旁邊的院落,“這裏隻剩你一個人了?”

她的眼睛四下遊移著,不敢麵對我,手指揉著衣角期期艾艾,“還,還有個打更的張媽,她,她白天在睡覺,所以沒來迎接王爺。”

“怎麽會這樣?”我邁開腳步,小心的在滿地雞屎中尋找著落腳點,往正廳走去,她快步的跟在我的身後,步步緊隨,生怕我下一刻就飛了似的。

一路上,曾經修剪平整的草木林枯黃的枯黃,枝椏橫生的枝椏橫生,顯然太久不曾有人打理過。

記憶中我接待客人的正廳裏,偌大的紫檀太師椅早就不見了,隻剩下一個破爛的小凳子孤零零的蹲在那,以往大氣的幾案,牆上的大家書法更是幹幹淨淨,一點不剩。

活脫脫的被水衝過一樣,幹淨!

“這是怎麽回事?”我皺著眉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麽冷硬。

不過三年,為什麽破敗如此?

“是,是這樣的。”白菊花怯怯的看了看我,“當年您拒絕了皇上的封賞,一句解甲歸田丟下了所有就走了,有人私下傳您得罪了皇上被貶了,有人說您篡位被暗殺了,還有人說您通敵賣國跑了,總之大家都說您不會再回來了,先是有下人偷了東西跑,我無奈之下隻好把能賣的賣了,把想走的都給打發了,卻還是架不住覬覦之輩半夜時分偷偷摸摸來順些東西,偌大的王府總有些要修繕的地方,久而久之錢就花完了,我隻好在院子裏養些雞,平日裏到市集上賣些錢,那大門早已不用了,都走後院的小門了,反正也無人拜訪。”

“你怎麽不走?”我的目光,落在她衣袖破破爛爛的補丁上,記憶中的她也是個精明強悍的人,現在卻蒼老如斯。

“我走了,王爺回來就沒人伺候了。”她擦擦眼角,興奮的直閃淚光,“我去給您端茶,您休息,休息。”

休息?我看看空落落的大廳,結滿蜘蛛網的房頂,再看看她小心伸到我麵前的茶盅,依稀還能看到當年的精美,輕抿一口茶,苦澀難當。

我咽下口中的茶,迎上她期盼的目光,微笑的點頭,“你的茶還是那麽好喝。”

“真的?”她的眼神在我的頷首間放亮。

“這三年,沒有一人來看過?”我漫不經心的逛著,四處打量。

“沒!”她小聲的回答,突然一拍腦袋,“去年,有一位紫衣男子來過,不過帶著鬥笠遮了麵,我去市集了沒碰上,張媽說隻問了聲您回來了沒有,聽說沒有,就走了,什麽也沒留下。”

“哦。”我淡淡的應著,歎息著搖頭,“皇上呢?沒有下旨治我的罪?”

“沒!”她亦步亦趨的跟著我,“皇上倒是下了旨,說王爺身子不爽,離京修養,待回京時再行封王入朝。”

是嗎?沒治我的罪,說是圓謊,卻也沒給我封號。

不上不下,不尷不尬的放在這,她等的,是我回來磕頭認錯吧。

袖中抽出幾張銀票,我塞入白菊花的手中,“去吧,買兩身衣服,剩下的你自己留著。”

她戰戰兢兢的接過銀票,“王爺,這銀子我還是去買些下人來伺候您,順便修繕王府。”

“修啥?”我一挑眉頭,“放著,最好給我弄的更亂些,什麽瓦啊,頂啊,給我掀幾塊下來。”

環顧四周,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你給我看著,明天自然有人來給咱們修府邸,你可記得穿漂亮些,別丟了我的人,至於那些桌椅板凳,都不用買,誰來了都給我站著,茶麽,就拿你今天給我的招待就行!”

“王爺,那您今夜是否……”她看看破敗的房屋,一聲歎氣,話也說不下去了。

我拍上她的肩,“我現在不是王爺,可不敢住在王爺府裏,要尋我,‘怡情閣’。”

她沒有絲毫意外的笑了,咧著泛黃的牙齒,“這一下,我真的相信我的王爺回來了。”

我站在天井中,看天邊一抹烏雲逐漸飄過,漸漸厚重,笑容,愈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