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生

九天,餐風飲露的高士生活持續了九天,徹骨的折磨持續了九天。

沒有遇到真的危險,饑餓與恐懼疊加折磨,周煥雲即使二十幾歲了,仍舊感覺幾乎崩潰,而這具隻有六歲的身體竟然還堅持著。

周煥雲總是會感歎,這具身體裏本來的意識,真的比他堅韌很多,要是他真的可以主導身體行為,那麽現在自己可能不僅僅是很饑餓而已。

霧氣散的差不多了,估摸著也快到中午了,但今天與往日不同,小小的身軀拖著疲憊一直走著,向林子的深處走著。

周煥雲有些惴惴,林子深處是有猛獸的,某個夜間他隱約聽見過也許是虎嘯的聲音。

但那又如何,落至如此境地,周煥雲已經無數次思考過一死了之,重新投胎了,哪怕是像如此一般寄生,那也要尋個天大的公子哥,快活一生。

就是不知道,死,痛不痛,會不會真的解脫。

“母親去世,父親也跑了,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堅持了。”

六歲少年腳步未停,喃喃自語,眼淚順著圓圓的臉龐滑下,匯聚在下巴上,滴落。

周煥雲聞言心裏咯噔一下,剛才在林子裏麵走的時候他就發覺有些不對勁,今日這具身體,似乎有很灰暗的情緒。

不多時,小少年就站定了腳步,麵前是一個隆起的土包,草木旺盛異常。

撥開雜草,一塊木牌就露了出來,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妻周梁氏”。

“如你所願,我活的很苦,未出山林,未得人生。

見識不了你口中的繁華世界,嚐不了你口中的天下至味,但我相信,這世界真的有你說的那麽大,諸天萬界,千百星宇,晚上沒雲的時候,真的能看到呢。”

周煥雲這才明白為什麽這小子總是晚上呆望著天空,以及總是會莫名滋生的期盼感。

“你說人要過得像人,才算人生,我大概明白了,你說你很早前就死了,而我,應該從來不算人吧。”

話語間,回憶也開始倒帶,周煥雲總算有幸見到這位的短暫人生了。

記憶是從很小時開始的,周煥雲也驚歎他怎麽會記得尚在繈褓之中時的記憶。

母親姓梁,不知名諱,但從爭吵中大概可以知道,是父親買來的,而且腿有殘疾,容貌倒是讓周煥雲這個旁觀者驚為天人。

這個女人很強勢,又很孱弱,自他出生後從來都是頤指氣使,每天就坐在土炕上大罵沉默的父親,累了就合眼假寐,至於對自己的兒子,從來都是冷言以對。

再說家裏的男人,長相平庸,身材高大,處處都表現的很懦弱。

隻是為人有些周到過分了,雖衣食無憂,但母親的腳腕上從來都有拴著粗壯的鐵鏈。

父親懦弱陰險,母親暴烈冷血。

唯一相近的是,消失的都無聲無息。

當他一覺醒來,昨日還暴怒大罵的母親已經入了土,說是暴斃。

到死都堅持父親不配知道她的名字,父親隻得歪歪扭扭寫上周梁氏,沒想到他會這幾個字。

而父親距今天已離去十四天,多半不會回來了。

周無生,這名字是母親賜給他惟一的東西,希望他的世界,了無生機。

隻因為他在自己母親看來都是不該出世的孽種,後來甚至變成除大罵父親以外的另一複仇工具,你要後,我詛咒你絕後。

周煥雲咂舌,這少年命真夠苦的,怪不得如此堅韌,原來他所見到的世界從來都隻有冰冷。

站在墳頭逗留了片刻,周無生向著墳包的後麵走去。

再次駐足,麵前是山風吹**的懸崖。

懸崖下麵是一片平坦,極目遠眺,便是少年記憶中,世界最遙遠的地方。

周無生抿著嘴唇,回頭看了看茂密的林子,似是在告別有記憶以來的一生。

“別!

大哥,你不會真是要跳吧!”

來自周無生的緊張情緒影響著周煥雲,周煥雲內心哀嚎著,無力至極。

周無生命運確實悲慘,但此時自己也拴在了這倒黴孩子身上,苦樂同度的,這要跳下去,不得疼死啊!

但周煥雲的思想左右不了任何事情,六歲少年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縱身一躍!

下一刻,沉重的撞擊,天昏地暗,周煥雲清楚地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就失去了意識,隱約還聽到一聲慘叫······“師傅,這小崽子命可真夠硬的!”

朦朧中,清脆稚嫩的聲音在周煥雲耳邊響起。

周無生慢慢睜開眼,木板房頂映入眼中,樸素整潔,很美觀。

深吸一口氣,幽香的氣味鑽入肺腑,舒適感沿著經脈湧動傳導,舒服到他差點哼囔出來。

“這小子醒了!

師傅。”

稚嫩聲再次響起,隻是略帶著些慍怒。

周無生聞聲想側頭看去,但脖子隻是稍微用了點力,後腦便有刺痛傳來,整個腦瓜子就像被一根棍子攪動一般劇痛,他不禁痛呼出聲。

“五髒移位,腦顱震**,骨裂無數,能活下來便是福氣,醒這麽快,便是天大的福氣。

哈哈。”

這次的聲音是一道溫和渾厚的中年男聲,在周煥雲耳邊響起,便是劇痛也立刻消減了許多。

此刻的周煥雲情況當然和周無生相差無幾,但他畢竟年歲大些,在精神上對於疼痛的控製力也強些,於是還算清醒。

“沒死?

好他娘痛啊!”

周煥雲無力地瞅著天花板,心頭一片黯淡,生死全由一個六歲屁孩兒掌控,他已經想不到什麽詞可以安慰自己了,那種痛到昏厥的感覺,已經烙印在他的靈魂裏了,此刻僅是堪堪回想一下,便覺心神戰栗。

正在這時,一張溫潤幹淨的臉湊到了周無生麵前,帶著淺淺的微笑。

那是周無生此生僅見的笑臉。

接下來就是養傷,總算是人過的日子。

原來當日周無生從崖上躍下,好巧不巧砸在了河裏撈魚的塵斬身上,塵斬便是稱呼周無生“這小子”的男孩兒,比周無生大一兩歲。

是塵斬拖著剩一口氣的周無生找到了他師傅,白常。

“你小子欠我一條命,外加我的脖子。”

塵斬總是大聲強調,語氣頗為不善。

是周無生害的他脖子圍了十多天之久,說是直接被周無生在水中砸斷了,幸好師傅手段高明,才接了回去。

至於白常,此人平日頗有仙家道氣,但飲酒過後,便是漫天胡話,不成樣子。

“小周啊,你說我也救了你一條命,你就不能,就不能去隔壁村張寡婦家,借借她家的大黃狗,與我一用嗎!

平日裏那張寡婦最是喜歡你了,你就跟她說去便好,保管有用。”

紅著臉的白常笑嘻嘻對著正在洗衣服的周無生說了起來。

“那大黃狗啊,一看就可靈動了,稍加培養,便不能成靈獸,肉也錯不到那裏去。”

垂涎大黃狗的肉!

這就是大黃狗每次見到白常就四腿篩糠,掉頭就跑的原因,它真的看得出來白常眼神閃爍中代表的意思。

周無生隻是靦腆一笑,沒作聲,若是塵斬在場,一定會出言譏諷:“你想吃大黃狗,那張寡婦可想吃你呢,你拿自己換狗,待全身而退,正好補補虛虧!”

“完蛋了完蛋了,星辰移位,出來了出來了,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啊!”

最後無頭無腦的高呼幾聲,是每一次醉後睡前的結束語。

周煥雲則總是心裏不舒服,他最不愛幹洗衣做飯的事,但現在所有事都在跟著周無生一起經曆。

“我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