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麵子

烏雲遮住了月,令大地再次壓抑。

喧鬧過後,是一陣沉寂。

小橘見我打了個哈欠,忙說自己有些困,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

送走小橘後,劉簾收起喜色,開始變得憂心忡忡。

我一邊收拾客廳,一邊勸道:“去洗個澡吧,一切都會好起來。”

“怎麽,你想到對策了?”

“等會兒再說。”

……

一陣香氣湧入鼻息,令我有些躁動。

洗了個冷水澡,瞬間冷靜了下來。

進入臥室,燈光有些昏暗。

劉簾的眼中溫柔如水,映照著月光。

她柔軟的手,搭在我肩頭,拿起吹風機,輕輕地拂過我每一根發絲。

“謝謝!”

這聲感謝,雖令她感覺到有些莫名其妙,但她還是認真地幫我吹完了頭,隨手撥動了一下我的耳垂,“搞定!

說吧,明天怎麽辦?”

“簡單,我們提前回金陵,反正沒幾天你就開學了。”

“你的意思是,走為上計?”

“嗯,不然能怎麽樣,總不能把你公家人的身份也說出去吧?”

“到時候怎麽說?”

我沉默了半晌,忽地一笑,“有了,你們學校不是有黑人嗎?”

劉簾聞言,突然開竅,恍然大悟,“哦,我懂了!

可你怎麽辦?”

我揉著她的肩膀,寬慰道:“我自然有其他地方能去,就不勞老婆大人費心啦!”

“哪兒?”

“白家三姐弟雖跑了,但真假白天行都還在,組織也還在。

退一步來說,哪怕你媽把我是千俠之子的事捅上去了又如何?”

“你的意思是,加入組織?”

“不錯,既然暫時打不過,那就加入,反正,我現在也算是半個組織成員,一個喪盡天良的賭場老板,倒不如索性在鬼門關裏走上一遭,趟這一趟渾水!”

“可這麽一來,恐怕到時候連我爸也不一定能保住你!”

對此,我隻是淡笑一聲,並沒有回答。

劉簾再次勸道:“哥,為了搗毀組織,把自己給拉下水,得不償失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再說了,你們家不是一直提倡要‘舍小家,為大家’嗎?”

“別,你不是說好的,隻去偵查一下,探探路嗎?”

“放心吧,我這麽膽小的一個人,肯定不會出大事。”

“答應我,別惹事!”

我輕嗯一聲,將她哄睡。

一個大膽的計劃應運而生。

……

第二天,財神大酒店。

我們一起送走了千狐和巴三通。

巴合提古麗雖看上去有些不舍,可也隻能揮淚離去。

理由很簡單,劉簾告訴他們,早上突然接到通知,被學校裏選中,讓她作為要作為交換生去漂亮國學習,為期三個月。

然而,萬萬沒想到,前腳剛送走未來的親戚,後腳便傳來一個噩耗——苦瓜臉邀請我們去參加她父親的葬禮。

很突然,但心中並不意外。

可一時間,我竟不知是應該感到慶幸,還是應該感到悲哀。

劉簾自然不知道其中的緣由,聽說了此事,不由自主感到一陣悲傷。

靜靜流,慢慢淌,那股漸漸暗淡的陰雲,此刻又回到了她的俏臉之上。

這悲傷與榮辱無關,與委屈無關,與疼痛無關,或許隻因她懷了孩子,才會令她多想,才會用這悲傷,與這個世界建起一座橋梁。

但如果讓她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還會不會跟上次一樣,再次選擇沉默呢?

這個答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所以,我並沒有坦誠相告,隻是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傻子,一問三不知,對此深表遺憾。

匆匆回家,換了身黑衣,輕裝上路。

小橘開著寶馬,劉簾靠在我肩頭,眸光閃動。

車子開得很慢,可音樂卻放得很響——

當你看著我,我沒有開口,已被你猜透。

還是沒把握,還是沒符合你的要求。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還是你也在閃躲?

……

午後的天空,籠罩著陰霾。

羊城殯儀館內,苦瓜臉站在焚化室外的垃圾堆旁,燒著他爸生前的遺物。

手機裏,播放著大悲咒。

苦瓜臉一直麵帶微笑。

可我知道,此時此刻,她心裏一定還在下著雨。

“包大哥,劉經理,你們來了!”

劉簾趕忙問道:“為什麽不弄個靈堂?”

可這話剛一出口,她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倘若有多餘的錢,苦瓜臉她又怎麽會不這麽做?

倘若回家入土為安更好,她又怎麽會讓她爸留在羊城?

我問道:“你爸呢?”

苦瓜臉伸手指了指,笑道:“聽他們說,快排到了,沒事,就幾步路,燒完以後會過來通知我們的。”

垃圾堆裏,冒起一股濃煙,令人情不自禁地咳嗽了幾聲。

可苦瓜臉依舊蹲在地上,安靜地打開一本相冊,慢慢地將回憶燒成灰燼。

也許,這份回憶有些痛苦,但,那畢竟也是一個孩子對父親的愛。

從照片上不難看出,他爸年輕時當過兵,練過武術。

很難想象,照片裏這個帥氣男子,跟我那天晚上所見到的那個獨臂酒鬼竟會是同一個人!

或許,他爸真害死了我的養父母,又因為留下了我這個禍患,沒能圓滿完成任務而失去了一條右臂。

可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我對他卻一點兒也恨不起來。

“我記得,你上次還說,你爸好端端的,怎麽這麽快就死了呢?”

“炮局叔叔說,是車禍,可我那天晚上明明在陽台上看到,那輛貨車還沒過來之前,我爸就已經倒下去了。

那地方這幾天本就在修路,但也能看見一點微弱的光。

等我下樓時,小汽車的司機已經停在那裏,我爸在車底下。”

怪不得,那天晚上,我並沒有聽見撞擊聲。

“你的意思是,你爸喝多了,倒在了路上,然後,大貨車司機沒看見,就直接壓了過去,等你下樓時,已經是第二輛車了?”

“我不清楚,也許是第二輛,也許是第三輛……”她遲疑了片刻,話鋒一轉,“不過,我爸是個老酒鬼,他雖然每天都喝醉,但他絕不會直接躺在地上!”

“炮局叔叔沒查過麽?

醫院沒化驗過麽?”

“測過,酒精含量超標,屬於喝醉的狀態,可我卻覺得,我爸一定是被人給害死的!”

啊?!

“我爸以前殺過人,現在被人尋仇報複了,也很正常。”

難以想象,她說這句話時,表情竟沒有一絲變化,就好像這事很稀鬆平常一樣。

“什麽!”

她忽地發笑,“報應,都是報應啊!

現在好了,一報還一報,留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這世上,無牽無掛。”

“這事,你怎麽知道?”

“小時候貪玩,躲在大衣櫃裏,看見我爸接完電話,就拿了一把手槍出去,等到他回來時,多了一箱錢,少了一根手臂,槍也不見了。”

我長歎一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麽。

忽見工作人員過來,通知苦瓜臉,已經快燒完了。

小橘也拖來了一個花圈,靠在牆上。

迎風上前,愁與仇,最終化成了一盒骨灰。

“謝謝,謝謝你們能來!”苦瓜臉三鞠躬,連連道謝。

劉簾說沒什麽能幫上她的,但可以幫忙換份工作,去莞城,至少能保證比現在待遇好。

但苦瓜臉卻拒絕了,說是已經欠我們太多,不想再麻煩我倆。

既然她這麽說,我們也不好勉強。

辦完喪事,我們將苦瓜臉送回了黑天鵝。

車輛緩緩前行,後視鏡裏,隻見她將骨灰往珠江裏一倒,將骨灰盒丟進了垃圾桶。

夕陽西下,映照在江麵上。

打開車窗,生命仿佛再次得到了一場洗禮,波光粼粼,令人沉醉。

一切都已經釋然,隻覺飽經滄桑,血已漸冷。

記憶推著我往前繼續走。

從失去家園,到冷風入喉。

從不停流浪,到穩如老狗。

心中早已沒有了愁與仇。

唯見那奔騰的江水,還在不斷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