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龍紋
夕陽西下,倦鳥已歸。
抱月樓裏,古琴之聲悠悠然。
國有國法,行有行規。
自伏羲造琴開始,古琴先入帝王家,後流於文人墨客之手,作為四藝之首,古琴素來愉己不娛人,古琴聲音較小,塵世喧鬧嘈雜,俗氣又重,與琴文化的情趣相悖。
所以,便有了“於塵世不彈”的行規。
抱月樓,明明是一個披著古代外衣的大俗之地,卻非要跟“雅”字沾邊,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
或許是金錢的魅力吧,高傲的金陵琴派也不得不為了五鬥米而折腰。
身後帷幔裏這首《漁舟唱晚》十分應景,飄逸灑脫,跌宕起伏,頗有幾分大家風範。
或許是心急火燎,我有些口幹舌燥。
一襲黑色OL裝的高個服務員端上來兩杯茶,在金陵之地待了兩天,沒見幾個高妹,頗覺人生又向著大富大貴挺近了一大步。
杯是委員長最愛用的玻璃杯,茶是一芽一葉的好茶。
雖不應季,卻也值得品茗一番。
一口雨花茶,三分浩然氣。
服務員送完茶以後,並沒有直接走,而是解說起了這茶的來曆。
可我一邊喝著,一邊泛起了嘀咕,別個地方都是一壺一壺上,為什麽這裏是一杯一杯上,難不成,這茶按杯賣?
細問之下,我才知道,這茶,一百八一杯!
好家夥,暴發戶的錢可真好賺!
許久之後,一個身穿華麗雲錦,手持金陵絹宮扇的冷豔美女,在一眾保鏢的擁簇下款款而來。
“包大師!”
“彭小姐!”
彭九真身後老者高大魁梧,一臉慍怒,大手一揮,帷幔之後的琴師退去。
接著,他輕輕把門關上,包間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彭九真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眼神的遊離,她不溫不火地看向身後,解釋道:“包大師,那是我家錢叔叔,負責幫我打理金陵的事務。”
我喃喃道:“你這叔叔看上去,像是個練家子。”
“機關門裏一墨俠,不重名利隻重信!”
墨家三派,遊俠,論辯,遊仕,起於春秋,興於戰國,秦漢之後,鮮有人聞名於世,卻不知古來帝王陵寢,多為墨家能工巧匠所築。
可伴君如伴虎,多少墨家弟子門人,死於陵寢之內。
直到明初,江湖上才出現了外八門,而精通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的機關門,正是外八門之一。
世人方才知道,原來神秘莫測的墨家並未消亡,隻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而已。
既然彭九真身旁有機關門人,那麽昨夜秦淮夜裏遇見的種種異象,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將玻璃杯推到她麵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喲,包大師,好品味,頂級的雨花茶!”
我本以為她會品上一口,卻沒想到她打了個響指,房門一開,又重新點了一杯。
隨後,她站起身,悠悠道:“隻可惜,涼了!”
我一臉懵,並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麽意思,一旁就有個熱水壺,如果嫌棄不夠燙,完全可以自己加啊!
可為今之計,我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把一杯茶直接倒進花盆裏。
唉!
看得我一陣肉疼,真是暴殄天物啊!
可她轉身時,我才發現,她這衣服前麵看著挺正常,後麵看著露出了一大截紋身。
抬眼一看,是條龍。
仔細一瞧,上半身是龍,下半身是蛟。
俗話說:大蛇成蟒,大蟒成蚺,大蚺成蛟,大蛟成龍。
她這背上,紋的正是蛟化龍的一個過程,雲中龍,水中蛟。
水中暗流湧動,空中波譎雲詭,風雲變幻之間,頗有打破俗世,一飛衝天的不屈與狂野。
正所謂關公不睜眼,睜眼要殺人。
如果一個人在家裏供奉了關公像,還睜著眼,要麽大富大貴,要麽家破人亡。
普通人的氣運有限,不管扛不扛得住,這輩子都不得安寧。
所以,但凡稍微懂一點的紋身師傅都知道畫龍不能點睛,更何況,這並不是一條傳統意義上的正青色蟠龍。
這條龍,半龍半蛟,上半身綠,下半身青,海浪,烏雲,處處細節無一不在展露頂級紋身師的高超技藝。
我尋思,紋身師應該是知道了彭九真的身份,知道她是江南賭王,入的是千門,走的是藍道,才給她這條龍點了睛。
突然,彭九真轉身,見我目不轉睛地在看她,噗嗤一笑。
“怎麽,沒見過女人?”
她雖笑,眉宇間卻透露出一股無比陰冷之氣。
此時,氣氛尤為緊張,一種無形的硝煙彌漫在空氣之中。
我憨笑一聲,道:“女人見了不少,但背上紋條龍的女人,倒是不多見!”
她走到我身邊,一臉嚴肅。
“我聽說,你昨晚去我那裏賭了幾把,炮局的車一來,就拿著籌碼跑路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如果不出所料,她一定是在昨晚跟我通完電話以後,連夜查監控去了。
我一臉尬笑,小手一揮,沙糖橘便把籌碼拿了上來,見彭九真有些刁難我,說話也不客氣。
“這裏一共三萬,你什麽時候能幫我姐夫把這些籌碼給兌了?”
“喲,好俊俏的妮子,多大了?”
說罷,身形高大的彭九真便打算去摸沙糖橘的頭,卻被她給輕鬆躲開。
小橘沒有吭聲,一臉憤恨地看向她,場麵一度陷入尷尬。
為了舒緩雙方的情緒,我嗬嗬笑道:“這丫頭被我家那位寵慣了,希望彭小姐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彭九真小手一揮,“無妨,鄉下丫頭麽,不懂規矩,出來多曆練曆練就好了!”
小橘看似天真,實則非常聰明,見我不幫她,便躲得遠遠的,一屁股坐下,若無其事地喝著酸奶,嗑起了桌上的瓜子。
彭九真為了彰顯自己的身份,也懶得跟她斤斤計較,端坐在一旁,跟我聊起了家常。
起初老丈人說,江南賭王彭九真願意幫忙,可沒聊幾句,就知道,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隻為利益而走到了一起,所以,這看似閑聊,卻更像是在談判。
談笑間,綿裏藏針,笑裏藏刀,兩個深諳藏鋒守拙之人如今卻是鋒芒畢露。
我們都試圖在對方身上找到突破口,可最終,誰也沒能如願,場麵一度陷入了你不言,我不語的尷尬境地。
冷靜了一會兒,我隻好站起身,拿菜單給她,無論怎樣,先把飯吃了再說。
一提吃飯,她來勁了,說什麽也要讓我點菜,說是她爹有交代,得好好照顧一下我這位故人之子。
怪不得她這個男人婆心裏雖然很生氣,可終究是沒有爆發。
原來,任你是九天飛龍也好,是江南賭王也罷,這頭頂上還懸著一柄尚方寶劍啊!
點完菜,她起身去上了個廁所,看著她背後的龍紋,我嘴角上揚,情不自禁地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