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一課,叫做江湖

痛定思痛之下,我還是決定離開司令。

繼續跟這個十惡不赦的賭徒生活在一起,無異於搭上自己寶貴的一生。

或許,前麵是十萬八千裏。

哪怕,前麵是九九八十一難。

討飯也好,餓死也罷。

總比跟著這個光杆司令要強得多!

……

就在我離家出走的第三天。

遇上了一個右手長著六根手指的老頭。

他的打扮也有些另類,堪稱中西合璧,古今混搭。

筆挺的白色中山裝下,是一條有些發白的牛仔褲,我數了數,加起來足足有十三個洞。

再往下是一雙木屐,走起路來嘎嘎作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過來一樣。

更不可思議的是,盔式太陽帽裏竟還藏著不知道留了多少年的麻花辮。

當他撕開我的衣服,看到我胸口那個菱形胎記時,竟情不自禁地喜極而泣。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另一個人能夠又哭又笑。

我好奇地問道:“老爺爺,你好,我叫方塊二,能給我一點吃的嗎?”

“叫我梅爺吧!”

“梅爺!”

“誒——好孩子,走,我們吃東西去!”

在那個動**的年代裏,曾鬧出過不少的惡性事件,所以,哪怕是餓極了,我還是隻敢遠遠地跟著他。

梅爺笑著帶我來到了一個路邊攤前。

我抓起兩張麥餅就撒丫子跑。

一溜煙就沒影了。

見他沒追上來,我七拐八彎地跑到了橋洞底下,大肆啃食著我的戰利品。

可後來不知怎麽回事,我還是被他給找到了。

準確的來說,是被抓到的。

我被他綁到了一棵梧桐樹下,哭爹喊娘。

而梅爺卻賤兮兮地看著我,一口麥餅,一勺餛飩,吃得正香。

我問他到底想怎麽樣?

他告訴我,自己是全華夏最厲害的魔術師。

如果我願意跟他學魔術,做他的徒弟,就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當時我害怕極了,回答得斬釘截鐵。

往事曆曆在目。

如今回想起來。

我確實是大意了。

下館子,好好吃了頓飯,我們到了縣城中心的一處賓館,開了兩間房。

在房間裏,他給我展示了所謂的“魔術”。

不得不說一句,梅爺的魔術的確很厲害,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可以隨手就將六顆骰子立成一柱擎天,也能夠把一副麻將洗成任意的形狀。

更厲害的是,他可以在不經意間把我用手蓋在桌子上的兩張司令給換掉,再變到他的手上。

唉,想想就來氣,要是我家那個司令有梅爺一半的功夫,也不至於搶我一個小孩子的錢!

而在我真正拜師之前,還有一個小小的考驗。

30秒內,按順序記住10張撲克的花色。

不過,這對於我來說並不算難。

沒過多久,我便隨口說道:“梅花10、紅桃9、黑桃3、紅桃5、方塊7、黑桃5、紅桃10、黑桃K、方塊J、方塊3。”

梅爺笑而不語,又洗了20張撲克給我。

時間同樣是30秒。

這次,我隻說對了17張。

他告訴我,想要吃下一頓飯,就得有吃下一頓飯的能力,讓我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慢慢練。

要是晚飯前還不能在30秒內,記住任意20張牌的牌序,那麽他就不打算收我這個徒弟了。

那一天的晚飯很香。

因為,這是憑我自己的能力賺來的。

梅爺沒有跟我一起睡,但我知道他就在隔壁。

沒一會兒,哼哼唧唧的聲音縈繞在我的耳旁。

時而哀嚎,時而歡笑。

真不知那個女人到底是快樂,還是痛苦?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

叮的一聲。

那是防風打火機特有的聲音。

他抽了一口悶煙之後,開始自言自語。

“早點睡吧,明天還有明天的事情!”

我知道,這話是對我說的。

就這樣,為了能吃飽飯,我從八歲起便開始和梅爺學“魔術”了。

從此,踏上了這條足以改變一生的不歸之路。

這些年來,梅爺帶我闖南走北,教會了我讀書識字和各種各樣的魔術。

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想要學好魔術,首先得有一副好身體。

耳聰聽骰、目明看牌、心靈記牌、手巧換牌……

其實,身上任何一個部位或是身邊的一些小物件,都可以成為輔助魔術表演的道具。

我曾在趕集時,隔著十幾米遠聽著奸商跟自己人說悄悄話,也曾在公交車上記住了一路上所有的招牌。

我曾背過一整本新華字典,也曾在街頭表演過袖口藏魚,而不被人看出任何破綻。

所謂的袖口藏魚,就是在大袖子裏藏一個裝了魚的魚缸,還要帶翻跟鬥的那種古戲法。

當然,如果水灑出來了,晚飯也就沒了。

不僅如此,“魔術”還要懂得抓住時機,以及觀察形勢。

梅爺並沒有留後手。

為此,他把多年以來自己保命用的絕學——飛牌術和彈骰術,也教給了我。

直到某一天。

他終於說出了真相:這個世界永遠是有正反兩麵的,就像有好人也會有壞人,有白天也就會有黑夜一樣。

懂得玩牌的人,也被分為兩種。

明麵上玩牌玩給你看的,叫做“魔術”。

暗地裏玩牌而你卻看不到的,叫做“千術”。

一字之差。

卻是天堂與地獄的區別!

正與反就像是太極八卦中的兩儀,誰也離不開誰。

這個世上沒有絕對的好與壞之分。

就拿錢來說,錢本來是沒有罪的,但放在好人手裏這個錢就會好,放在壞人手裏就會變壞嗎?

顯然不是!

錢的好壞並不在於錢的本身,也不在於花錢的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而在於它的用途。

這些年,我跟著梅爺,在大大小小的牌局裏見識了太多,太多。

因為賭,有的人,從一無所有到家財萬貫,有的人,從遊手好閑的混混成為了受人尊敬的老板,而更多的人,則是從生活美滿到傾家**產、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梅爺就像是一個武俠小說中的俠客。

他的牌是冷的,血是冷的,眼神是冷的。

心,也是冷的。

對於這些事情,他向來都是不屑一顧。

這麽多年以來,梅爺似乎隻對三件事情感興趣:教我、賭錢,還有找各種各樣的女人。

每次看著梅爺把贏來的鈔票存進銀行,然後晚上摟著不一樣的女人睡覺,我不是沒有過心動。

直到二十歲那年。

當我能夠在梅爺的麵前,熟練地表演這些技藝的時候。

梅爺卻語重心長地叮囑我:“會的千術越多,活著的風險就越大!”

這是什麽屁話?!

難道我這麽多年都白練了嗎?

看著我十分疑惑的臉,他猛吸了一口煙,隨後又開始舊事重提,“方塊二,我教你的是什麽?”

“千術!”

“什麽是千術?”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用自己的腦袋想盡辦法,贏了對手的所有方式。”

“做老千的最高境界是什麽?”

“六親不認!”

梅爺淡然一笑,將手中的雪茄在我的大腿上掐滅。

那已經是我大腿上的第十二個煙疤了。

人真是奇怪,很多東西都可以習慣,但是“痛”這種感覺,卻不可以。

我知道,梅爺是希望我記住這一切,所以每一年都會反複地提醒我。

“方塊二,你一定要記住,你學的是千術,走的是藍道,入的是千門,藍道千門,欲想成王,就得不擇手段,六親不認!”

而我,每次的回答也是如出一轍。

“我不要做千王,要做就做千門王中王!”

舊時華夏有四道。

紅、白、黑、藍。

紅道指的是官員、政客。

白道包含了平頭百姓、沒有功名的讀書人和做正經生意的商人。

黑道指的是幫會團體或者不法之徒。

而所謂的藍道其實是詭術之道、騙術之道,這才是社會上最常見,同時也是最神秘的一個組織。

他們有的隱於山野,靠著宗教文化迷惑眾生,而大部分則隱於市集,混雜在人群之中,依靠著各種各樣的騙術發家致富。

至於藍道上金字塔尖的人物,則隱藏在朝堂之上,把控著國家的命脈,無聲無息地引導著這個世界的走向。

想當年,我對司令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

可萬萬沒想到。

十幾年過去,我竟然成為了一名老千!

梅爺又問我:“方塊二,你有什麽理想嗎?”

我恬不知恥地笑道:“我的理想就是賺好多好多的錢,坐最好的車,住最好的房子,娶最漂亮的老婆,然後帶著她逍遙一生!”

這個答案,我回答得很幹脆,因為,這就是我夢裏的場景。

或許,這不止是我的夢想,也是絕大多數人的夢想。

然而,梅爺卻搖搖頭,告訴我兩個字——不夠!

他吐了個煙圈,問道:“想知道為什麽嗎?”

我沉默不語。

“因為,你的身上還背負著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

難道梅爺知道我父母死亡的真相?

我有些茫然。

連炮局裏的叔叔阿姨都查不出的真相,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接下來,他跟我講了一個故事。

二十一年前,“千俠”方天畫與“千手觀音”劉彩霞相戀。

數月後,生下了一名男嬰,一生未嚐一敗的方天畫已有了退隱之意。

可不久後,他卻收到了一場千門盛會的邀請。

答應赴約的方天畫似乎已經有所預感,這是一場鴻門宴。

為此,他將妻子安排在朋友的家裏之後,便開始閉關,準備最後再賭一場,也算是對這個藍道江湖做一次最後的告別。

隨著一場賭局的結束,方天畫贏得了最後的勝利。

可劉彩霞卻再也沒有等到丈夫的歸來,隻等來了一張死相悲慘的照片。

劉彩霞愛得太深,已有了執念,在把所有的積蓄都留給朋友,並將孩子給托付他們以後,萬念俱灰之下,選擇了殉情。

繈褓中的男嬰從此失去了雙親,朋友遵照約定,改名換姓,將孩子繼續帶大。

可沒想到,幕後的黑手還是不願意放過他們。

到頭來,夫婦二人還是雙雙殞命……

“夠了,不要再說了,我不聽,也不信!”

這是我第一次反抗梅爺。

可梅爺卻拿出了一封不記名的信。

信中明確地說了,方姓夫妻已搬家,唯一的線索,就是孩子的胸口上有一個菱形的標記。

信紙早已泛黃,其中的一些字跡都已經模糊了。

那一夜,我無眠,哭成了一個淚人。

那一夜,也是梅爺第一次沒有跟我分開住。

他就這麽靜靜地在沙發上坐著,看著我,抽了一夜的悶煙。

看著梅爺花白的頭發,我忽然感覺到了他深埋在骨子裏的隱忍和責任心。

第二天一早,他放下了手中的雪茄,一把拉開了窗簾。

陽光格外刺眼。

他徐徐回頭,問了我一句,“想報仇嗎?”

“想!”我回答得很幹脆。

“很好!”梅爺習慣性地伸出雙手,將額前的劉海梳到了後麵,一臉自信地看向我,長舒一口氣,“走,給你小子上最後一課,這一課,叫做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