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鄔珩堯意識到這十年的工資是要不回來了。
他也意識到自己確實吃得比較多——相對人類來說。
鄔珩堯多少有了點在人類世界混的覺悟：以後吃東西得躲起來吃了,不然會被人拍下來掛網上。
負責人告訴他，網絡比現實可怕多了。
尤其是跟絕大多數人“不一樣”的人，要小心,會被網友從頭到腳審判他是不是哪裏有毛病。
不過鄔珩堯覺得負責人搞錯了一件事。
不是網絡比現實可怕。
上網的人也活在現實裏,又不是賽博幽靈。
隻是人類會在網絡上說他們現實中不會說的話。
所以，普通人也變得’可怕’。
負責人把他當成“離家出走”的,準備帶他回去繼續上班。
鄔珩堯說他不回去了。
回去說不上有什麽不好。
每天都能有飯吃,管夠。
他也確實喜歡吃飯,吃飯對他來說很重要，不能吃飯他會餓肚子,餓肚子很難受。
但他還是不想回去了。
不回去？負責人看著他，一針見血指出問題：可是你靠什麽活著？換句話說,你知道怎麽賺人類的錢嗎？
沒錢就沒辦法吃飯。
不能吃飯就會餓。
意料之外的,鄔珩堯隻是目光在人群中漫無目的掃了一圈,就咧開嘴笑眯眯戳了戳自己的鼻尖，理直氣壯且坦然到了近乎無恥的地步。
他跟負責人陳述：你沒發現嗎？我長得挺好看的。
負責人：…………？
鄔珩堯說得沒錯。
超自然生物長得跟人類看似一樣，其實不一樣。
這就好像,一萬塊積木搭建起來的樂高,和一百塊積木搭建起來的樂高,精度和美感有顯著不同。
鄔珩堯靈光一閃的，突如其來的，聰明了一下子。
這三天脫離超自然管理局的監管，在人類世界溜達了三天,他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人類喜歡長得好看的，一切事物。
人類喜歡貓，喜歡狗。
貓和狗長得可愛。
同理，大熊貓,小熊貓，兔子，雪狐狸，小羊，小牛，小豬，小熊。
海裏的鯨魚，天上的飛鳥。
人類把他們做成毛茸茸的“標本”在商店裏售賣，外觀可愛就夠了，秉性如何，被抓到動物園圈養起來是否快樂，人類不見得真的關心。
同樣都是動物，人類在維護長得可愛的動物時義憤填膺“萬物有靈眾生平等”，但沒有人類為被踩死的屎殼郎沉痛發聲。
在草原上見到散養的小羊會合照發帖“好可愛的小羊”，晚上照樣還是會吃燒烤。
同理，人類對自己的同類也一樣。
長得好看的，會受到優待。
鄔珩堯在公園裏閑逛，看見人們在排隊買冰激
淩。
他沒事幹，就在觀察研究人類的表情。
一個很有趣的發現。
人類的微表情，在麵對不同的人時，其實不一樣。
隻是他們自己或許意識不到，因為一切都是無意識的。
店員麵對長得可愛衣服整潔的小孩子時，和聲細語，眼角眉梢都更柔和。
麵對鼻涕哈赤其貌不揚的小孩子時，公事公辦的態度明顯了許多，還有點嫌棄。
鄔珩堯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衣服。
唔，兩個不同之處。
店員對兩個小孩子態度的不同，歸根結底到底是因為長相好看或不好看，還是因為整潔或邋遢。
當然也可能兩個因素都有影響，但哪一個占主要原因呢？
他不知道。
鄔珩堯排隊買冰激淩。
他口袋裏有五塊錢。
一個看似“老家夥”實則“小朋友”的年邁人類拉著車子爬上坡，他順手用一根手指頭的勁幫他推上去了，對方塞給他五塊錢，說你是一個好人。
鄔珩堯：你搞錯了。
他想說’我壓根不是人’。
老頭子堅持：這道坡我爬了十年。
他拉著車子走了，鄔珩堯把那張皺巴巴的紙幣塞進了褲兜裏。
他思考，五塊錢能買一包牛肉幹嗎。
鄔珩堯不是很懂人類世界的物價，他從小到大都沒用過“錢”這種東西。
他生存到現在靠大自然的饋贈。
當然了，他也沒有多餘的善良去思考狼吃兔子是不是太殘忍，他大腦裏的褶皺沒有人類多。
狼天生就吃兔子。
狼不吃兔子也會吃別的。
狼吃肉天經地義。
兔子吃草。
狼吃草會餓死。
他一隻狼吃草，其他狼還吃兔子。
狼不吃兔子。
兔子太多把草吃光了。
地皮禿了。
出大問題。
兔子沒草吃。
兔子餓死了。
所以該吃兔子還是吃了得了。
狼吃素，最後所有兔子都沒了。
鄔珩堯沒學過生物，但他隻是總結不出來具體的原理，並不是智障。
買冰激淩的時候，還沒有二維碼付款這種，大家都用現金。
鄔珩堯遞給對方五塊錢。
店員目光先落在那張皺巴巴的五塊錢上。
然後順著對上了鄔珩堯的眼睛。
店員有些發愣。
‘你是外國人嗎？’店員指指鄔珩堯的眼睛，’很少見的瞳色，但很自然，不像美瞳。’
鄔珩堯摸摸自己的眼睛，點點頭。
店員態度很溫和。
‘冰激淩是五塊八’，店員詢問，’你有八毛嗎？’
鄔珩堯當然沒有。
店員最後還是給了他甜
筒。
鄔珩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大口大口的吃甜筒，幾口就吃沒了。
他還是沒總結出來結論。
人類怪複雜的。
沒那麽好，又挺好的。
好的原因又純粹，又不純粹。
管他呢。
這都不是他們狼人該考慮的事。
負責人看著他，承認：你確實長得好看。
‘但是’，負責人問他，’你知道怎麽靠臉吃飯嗎？’
鄔珩堯從兜裏摸索半天，掏出來一張窩成團的硬卡片，展示給負責人看。
是一張名片。
負責人湊近了眯起眼睛辨認名片上的字。
他默念出來：’Gertai……’
負責人嘟囔。
‘GNK.’
‘GNK……？’
哪怕不追星的負責人也沉默了。
暈，鄔珩堯運氣真不錯。
GNK是國內相當有名氣的娛樂公司。
如果不是騙子，鄔珩堯肯定能火。
負責人懷疑地看著他：你怎麽拿到的這張名片？誰給你的？
‘我就坐在公園吃甜筒。’鄔珩堯說得特別簡單，’有個男的過來給我的，問我有沒有興趣出道。’
負責人：……你知道’出道’是什麽意思嗎？
鄔珩堯點頭又搖頭，他特心大：我問了，那人說，能賺大錢。
鄔珩堯覺著他的負責人，有時候還是挺負責任的。
他當著他的麵給名片上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掰扯半天，負責人基本確認對方還真不是騙子。
大概經常被遞名片的路人當成騙子，對方怪有耐心的，脾氣挺好，說反正到時候是在總部大樓簽合同，公司官方地址都是公開的，你不信的話到公司麵談。
‘你想當明星，這事沒這麽簡單。’負責人表情複雜，’你要真想好了，我們可以幫你搞個合法的身份和過去。’
鄔珩堯作為狼人當然是黑戶。
他壓根就不是人，哪有什麽身份證。
超自然生物管理局這一點還是挺人性化的。
鄔珩堯要辭職，他們二話不說就批準了，還幫他搞身份。
但是要這十年的工資？抱歉你上別的地方賺去吧，反正你活的比人類長，十年也沒多久。
送佛送到西，最後鄔珩堯的負責人替他去公司談了合同。
不然鄔珩堯屁都不懂，能給超自然生物管理局白幹十年，跟GNK簽經紀合約百分百也跟二傻子一樣上來就簽。
簽這個合同有多麻煩，鄔珩堯是想象不到的。
GNK方：鄔珩堯有什麽黑曆史嗎？這個我們必須要了解，不然日後出什麽問題措手不及，我們不好公關。藝人形象問題坍塌的話，公司和藝人本身都要給合作方賠錢的，事先請給我們說實話，彼此都輕鬆。
負責人
：哪種算黑曆史？
GNK方開始舉例子：酒駕？
負責人：他沒駕照，未來也不會考。
GNK方：無證駕駛？
負責人：他喜歡靠腿走，對開車沒興趣。
GNK方放鬆了些，開玩笑：環保主義者啊？
負責人看了鄔珩堯一眼：不是，單純走著比開車快。
鄔珩堯點頭心想確實。
有腿誰開車啊。
慢的受不了。
GNK方笑了：堵車是挺讓人頭大的，幽默，幽默。
負責人微笑。
GNK方繼續排除黑曆史：□□空間、微信朋友圈，或者微博貼吧等等沒有亂發過什麽吧？比如髒話啊……有爭議性的言論啊……非主流照片（說著看了一眼鄔珩堯的銀發）最好也刪掉的。
負責人：噢，這個可以放心，他沒有過任何社交軟件。
GNK方皺眉：我們的合作首先講求的就是誠信，朋友。
負責人：真的，他差不多是個山頂洞人。
鄔珩堯在一邊點頭肯定，隻不過我不住洞裏，住樹上。
GNK方：……
負責人：真的，不信你可以隨便找人在網絡上查，找不到他一丁點網絡使用痕跡。他不是環保主義者，他是斷網主義者。
GNK方將信將疑：……ok。
負責人一頓：他最大的問題不是這些，是沒有常識。
GNK方表示了然：噢，文化水平有限是吧？這個我們圈子常見的，不重要。
負責人猶豫著搖搖頭：他大概不是常見的水平。
GNK方笑著安慰：沒事的，你可能不了解，我們這個圈子是在綜藝節目上解出二元一次方程都會被驚歎’天才啊’的一個圈子，在節目上會自爆三加五等於幾都不知道來炒作的也常有。
負責人：？……這樣啊。
行吧，三加五不知道等於幾的水準公眾能接受，大概對鄔珩堯這樣的也能諒解吧。
畢竟他長得也不是一般好看的水準，能讓人原諒一些腦子不好使的缺陷。
GNK方對鄔珩堯’缺乏學識’這件事反倒是欣然接受。
事實就是娛樂圈長得好不好看比數學考幾分重要多了。
不然的話這個世界上粉絲最多的明星應該是數學老師。
這個合同一直談了好幾天才簽訂下來。
負責人跟鄔珩堯告別。
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鄔珩堯看看他，點頭。
他回答：你也是，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負責人一愣，笑了。
對，你說得對。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同行過一段時間後告別，是人生常態。
負責人走之前，給鄔珩堯買了一箱牛肉幹。
就好像他第一次在深山裏找到他時，裝成登山族騙他從樹上下來時那樣，撕開牛肉幹的包裝遞給他。
鄔珩堯記得。
那時候負責人推推帽簷，朝他露出笑容。
你愛吃這個，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