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頭殺手再現!

勞動節那天很多人都回家去了,學校有點冷清,局部地區鬼影子都找不到一個。當天晚上,女生寢室傳來一聲尖叫。那已經是一點鍾,盡管女生寢室經常有類似的尖叫,但發生在寂靜的淩晨確實太驚人了,宿舍早已熄燈,大部分人都已睡下,被這聲慘叫驚醒,紛紛跑到窗口去看,隻聽有個女生喊道:“殺人啦!抓強奸犯啊!”我還沒來得及找到拖鞋,一樓寢室的男生早已跳窗而出,拿著各式棍棒朝對麵跑去。冷清歸冷清,抓強奸犯還是能湊到足夠乃至過剩的人數,很快把女生宿舍堵了個水泄不通,一夥人往裏麵猛衝,其間夾雜著女生的連片慘叫。

宿舍來電了,照得透亮。我和老星跟過去看熱鬧,齊娜一跳一跳地趿著一隻拖鞋在宿舍大門口迎接我們,另一隻拖鞋早已被人踩得蹤影皆無。問她出了什麽事,她說有一個強奸犯躲在女廁所裏,半夜有女生上廁所,照著她後腦勺一榔頭,把人打昏了要做壞事,恰好另一個女生也去上廁所,看見了就尖叫起來,強奸犯扔了榔頭奪路而逃。我們問:“抓住了嗎?”齊娜答道:“早就跑得連影子都不見了。”片刻之後,人們從宿舍裏抬出一個滿臉是血的女生,人事不省地被急送出去,不久,110和120也都來了。

齊娜說:“我操他母親的,你知道那把榔頭有多大嗎?”說著用手比劃了一下,完全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尺寸,大號的茶缸的口徑。老星想了想說:“噢,木榔頭,用來敲白鐵皮的。”齊娜忿忿地說:“操他母親的用這麽大號的家夥敲女生腦袋。”

過不多久,裏麵傳出消息,那個率先尖叫的女生醒過神來,在痛哭流涕之餘說出了凶手的相貌:穿一身髒了吧唧的衣服,二十來歲,小平頭,胡子拉碴。工學院沒有這等相貌的人,有人推測是附近的民工。這個說法很快得到了所有人的讚同。

淩晨兩點,都不睡了,宿舍像開廟會一樣熱鬧。忽然聽到有人大叫:“嗨!抓住他!”原來是凶手被人從某個樹叢裏搜了出來,拔腿向操場上跑去。黑黑的夜裏,無數人呐喊著追過去,但他們顯然遇到了一個頭腦冷靜的民工殺手(或者壓根就是被嚇破了膽子),他在第一時間便以最快的速度狂奔過宿舍區,狂奔過教學樓,狂奔過操場,然後翻牆消失在黑夜中。追得最近的一個男生離凶手隻有兩米之遙,被那個人回身一刀,三國演義之中經典的拖刀計,劈開了眼前的空氣,發出呼的一聲嘯叫。該男生說,要不是自己刹車刹得快,那一家夥足夠讓他迫尾追到刀尖上去。直到凶手消失,後麵的人看著圍牆,像一群甲板上的水手凝視著夜幕中的大海,一把兩尺長的砍刀遺落在草叢裏,警察追過來將其作為證物收繳了去。

這就是發生在五月第一個夜晚的事。被敲了頭的女生重傷,送醫院急救。保衛科又該加班了。

“敲頭黨再次出現!”

齊娜說:“老星,老夏,你們怎麽也不幫忙去抓壞人呢?”老星說:“我半夜裏起來什麽吃的都沒有,我都快餓死了。”我說我很懶得去跟著別人湊熱鬧,一群男生拿著木棍鐵鍬管製刀具,還能搞出什麽好事來?齊娜說:“你們這兩個軟蛋啊。”

天亮之前,校園裏稍稍平息下來。宿舍裏沒有再熄燈,都燈火通明地躺在**兀自害怕,兀自興奮。我坐在窗口抽煙,老星要睡覺,讓我把燈關了,我便在燈火映照的黑暗中想起了一九九八年的校花。

五月二日還是放假,我哪兒都沒去,躺在**讀那本荒疏已久的《亞洲古兵器圖說》,亮亮新染了一頭金發闖了進來。我忙坐起來看,發現他左耳還打了個耳釘,換上了哈韓牛仔褲,整個人都變了樣。這孩子是從鄉下來的,長得極瘦,風都能吹走的樣子,過去被詬病為搓板,但換了這身裝束以後,缺點反而變成優點了。我悠悠地說:“亮亮,你這身打扮就別想找到工作了。是不是開始吃軟飯了所以無所謂啊?”亮亮說:“老夏,我們組織了校內聯防隊,你也來參加吧。”說完這話,外麵又擁進來幾個,都是亮亮的同鄉。這些人都來自T市下麵的一個鎮,叫做溪口鎮,他們被稱為溪口人,聽上去和元謀人什麽的有點像。溪口人都拿著兩尺來長的鍍鋅管,看起來這就是他們聯防隊的武器了。也沒什麽出息,鍍鋅管明顯是從附近的工地上撿來的。

“幹嗎都是你們溪口的啊?”我有點奇怪。

“昨天被敲壞的那個女孩就是我們老鄉。”

“懂了。”我說。

有個長滿青春痘的說:“一定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以為大學生好欺負。”

“大學生當然好欺負。”我說,“可是你說的‘他們’究竟是誰呢?”

青春痘說:“當然是敲頭的民工。”

我說:“首先你沒有證據說凶手是民工;其次,凶手隻有一個人,並不存在‘他們’之說,你這種泛指是很不準確的;再次,人家就是刑事犯罪嘛,不存在欺負不欺負的,刑事犯罪由警察負責。”

青春痘根本沒有聽我在講什麽,振臂高呼道:“保家衛國!保護女生的利益不受侵犯!”

我想和他是沒什麽可多說的了,轉頭問亮亮:“你們拉了多少人?”

“不多,八個。”

“管飯嗎?”

一群人麵麵相覷,由青春痘作答:“不管飯,誌願的。”

“如果管飯的話你可以拉到八十個人。”

青春痘忽然生氣了,揚著鍍鋅管走到我床邊,說:“你是在嘲笑我嗎?”被亮亮他們攔住,倒拖了出去。亮亮解釋道,被敲壞了的女生,以及被當場嚇傻了的女生,都是青春痘暗戀的對象,現在一個被砸得生死不明,另一個被嚇得精神失常,故此青春痘本人也有點不太正常,希望我原諒他。我隻能說,讓那個白癡離我遠點。

亮亮說:“老夏,你現在太冷漠了,連齊娜都比你血性。”

我無精打采地說:“好像是尼采說過,冷漠的人最容易狂熱,我也忘記是不是他說的了。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說我狂熱,而是說我還不夠冷漠。好不好?讓我睡一覺吧。”我又指指他的鍍鋅管說,“另外,這種空心管子對付敲頭黨根本不夠使喚的,見過釘頭錘嗎?要是遇到拿釘頭錘的壞人,你就死定了。”

“釘頭錘是什麽樣子的?”

“和改椎差不多的,用石頭打磨出來的,綁上一根木棍就是,製作非常簡單。錘頭一邊是尖的,另一邊是鈍的,尖的那頭用來敲死人,鈍的那頭用來敲昏人。看過古兵器研究你就知道了,曆史悠久,新石器時代就有了。其實新石器時代並沒有多少釘子可敲,可是釘頭錘卻到處都是,研究表明,釘頭錘用來獵殺動物很不實用,遠不如弓箭和長矛。知道它是用來幹嗎的嗎?”

“敲人的?”

“聰明。從新石器時代開始,人類就是以敲頭為殘殺的方式。一錘子下去顱骨立刻粉碎,比你這鍍鋅管厲害多了。”我打開書,繼續看下去,“你應該給自己也配備鐵錘,再戴個安全帽,這樣就保險了。”

“我也拿錘子的話,會被警察抓走的。”

“這倒也是,那就戴安全帽吧。可惜毀了你這一頭金毛。”我說,“對啦,別忘了,凶手還帶刀子,那玩意砍上來,什麽帽子都擋不住。”

那晚上非常安靜,寢室裏隻有我一個。快十二點的時候,有人敲門,我從**翻下來,側耳聽了一下,敲門的聲音非常溫柔,如果是老星和亮亮的話,早就把門給踢開了。這扇門自從我踹過之後,就再也鎖不上了。

我拉開門,齊娜嗖地閃了進來,對我說:“關門。”

“老星不在。”

“他去上海麵試了。亮亮呢?”

“帶著那夥溪口的老鄉去值勤啦。”

“我有點害怕,知道你在,借住在你們這裏應該沒問題吧?”

“請便。”我關上門說,“萬一要上廁所,你可隻能去男廁所,夠髒的,吃得消嗎?”

“我盡量憋著。”

我想了想,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寢室不是我一個人的,老星也有份,既然老星有份,齊娜當然也有份。睡吧。

齊娜說:“我睡亮亮的床。等他回來了,讓他睡到老星**去。”

真懂事,而且,難得這麽懂事。我說:“你可以睡鍋仔的床。”

“去你丫的。”

我回到**,靠牆蜷腿而坐。她踢掉了鞋子,把蚊帳放下來,睡到亮亮的**。我和她並頭而臥,中間隔著一張書桌。我說:“等會兒萬一有查宿舍的,你把腦袋縮進去一點,另外把你的鞋子放好。我可不想因為這個吃一個處分。”她嗯了一聲,從蚊帳之下伸出一條手臂,在微光之中又細又白嚇了我一跳。她摸索到自己的鞋子,往床底下一扔。白生生的手臂又縮了回去。

“老夏,你還記得九八年那次敲頭案嗎?”她躺下了找我閑聊天。

“記得一點點。”

一九九八年的連環敲頭案,最後抓到的凶手,是一個倉庫保管員,就在學校附近的倉庫區裏工作,離長發校花被害地點僅隔一公裏。他幹了七票,也許還不止。可悲的是那個家夥既不劫財也不劫色,他僅僅是敲頭而已。典型的人格變態。

齊娜說:“有一件事,對誰都沒說起過,今天告訴你。前年,有一天晚上我回學校,覺得背後有人在跟我,回頭一看是個男的。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我不確定他是不是跟我,就斜穿過馬路,他也跟著穿過馬路。我再穿回去,他又跟著我穿了回去。”

“那就是跟蹤你了。”

“沒錯,我再回頭,看見這個人手臂那兒忽然滑下來一把榔頭。他把榔頭藏在袖子裏的。”

“後來呢?”

“我就狂奔啊,跑到學校門口,躲在傳達室裏哭。”

“沒喊人?”

“喊不出來,喉嚨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了,非常害怕。”她說,“這件事令人恐懼,喊不出來的那種狀態也令人恐懼。”

“那個變態已經被槍斃了,不會再出來害人了。至於昨天晚上那個,我想他再也不敢來學校了,你平時進出小心一點就可以了。”

“不不,我說的那個人,是倉庫保管員被抓住以後的事情。是前年,一九九九年的秋天。”

“當時沒報警嗎?”

“回到宿舍躺下,又覺得像是幻覺,說也說不清,就沒報警。”

“研究表明,人們在恐懼的時候會出現認知的偏差。把發生過的事情當成幻覺也是有可能的。”

齊娜說:“後來兩年裏,我一直等著再發生類似的案子,可以證明我當時不是幻覺。但是沒有,沒有任何敲頭案發生,一直到昨天。”

我解釋道:“那肯定不是你遇到的敲頭殺手。你遇到的那個,他可能是劫道的,尋仇的,變態,模仿犯,幻覺,或根本就是個過路的木匠愛上了你。而昨天那個是標準的殺人強奸犯,作案的模式非常清晰。知道嗎,在犯罪學中,有一種類型是通過傷害他人的身體而獲得快感的,不為錢,沒有口角,強奸就屬於這個類型,虐待狂、連環殺人狂和習慣性的縱火犯也是。前陣子有幾個中學生為了取樂毆打一個流浪兒,上了晚報新聞的,雖然打得不是很重,但也屬於這種類型。這是需要特別對待的犯罪類型。”

“那小時候玩遊戲,豈不是天天都在幹這種事?”

“好吧。小孩都是潛在的殺人狂。”我無奈地說。

“我無論如何不能相信,跟蹤我的是個木匠。我靠!”

“研究表明,犯罪和環境有很大的關係,在特定的環境下,木匠也會變成殺人狂。反之,即使殺人狂也不是見人就殺的,所有的犯罪都是一種機會主義,罪犯會評估風險。這是連狗熊都會的思維模式嘛。”

“你丫的看了多少犯罪學的書?”

“美國人調查研究表明,全美至少還有五百個殺人狂逍遙法外,中國沒有這個數據,按人口概率推算起碼也有一千個吧。”我繼續背書。

齊娜罵道:“閉嘴吧,本來想到你這兒來尋求安慰的,越說我越害怕。你最起碼應該說,我長得不是很漂亮,比不上你們家小白,色狼就算要下手也不會找我。”

我心想未必噢。沒敢說,說出來這一晚上就別想睡了。不久就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像很遠地方傳來的浪潮。要是所有的夜晚都是這樣的潮聲就好了,我喜歡寧靜的夜晚,如果得不到寧靜,死寂也可以,最好不要再聽見女生的尖叫。我跟著潮聲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不料半夜裏夢見和齊娜**,我被她揪住了往**按,在快要進入她的時候被自己嚇醒了。那會兒天蒙蒙亮,我忍受著**,拉開蚊帳看了看,亮亮還沒有回來,齊娜的半條腿伸在蚊帳外麵,看得我心情惡劣,燥熱難當。當即走過去把她的腿塞回蚊帳裏,她嘴裏嘟噥了一聲,有點像呻吟。我回到蚊帳裏去**,沒打算驚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