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在清晨的霧霾中,麥卡錫又回到了他再熟悉不過的犯罪現場。進入林子之前,他仔細數了一下地上的輪胎痕跡,雖然輪胎印縱橫交錯,但從停著的車身下延伸出去的輪胎印還大致可以分辨——驗屍官辦公室的福特全順廂式貨車停在公路的路肩上,並沒有開進來,他們用擔架運送屍體;三輛福特金牛警車的輪胎痕跡是一樣的;雪佛蘭開拓者屬於現場調查小組,它留下的印記最深,因為坐的人最多,設備也最重;傑森的豐田佳美車的痕跡幾乎被淹沒了,他不是第一個就是第二個到的現場;7.5英寸寬胎印是肖恩·邁爾斯的克萊斯勒300C轎車留下的,而更寬的那組則是GMC托普基克大型皮卡的車胎痕跡,那想必屬於那個發現屍體的垂釣者。他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再沒有別的車胎印了——誰他媽的會在這種季節一大清早就來這兒垂釣呢?麥卡錫的心頭升起一絲疑雲,他從懷中掏出拍紙簿,記下了那個車牌號碼。

當看到老滑頭肖恩·邁爾斯的時候,他的心情比上一次見到他時更壞。他心不在焉地與傑森和肖恩打招呼,無精打采地說出“連環殺手”這個“猜測”。CSU(Crime Scene Unit/現場鑒證小組,CSI現實當中的名稱)的日班主管,那個手心濕冷的紅發女人開始“介紹情況”——那些鬼話麥卡錫一句都沒聽進去——什麽“第一現場”,他們全上了凶手的當,殺手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聰明。他肯定是在他自己的某個地方殺了那些女人,然後移屍到犯罪現場,為了保護那個令他可以從容、舒適地犯下殺人惡行的地方,他必須抹去所有指向那裏的痕跡,就像他往受害者**裏灌清潔劑一樣,他抹去了原始的痕跡,偽造了另一些痕跡,所以無論鑒證小組在現場找到什麽,都不可取信——他單獨行動,麥卡錫再次確信,這樣一個聰明、謹慎的殺手是不會找同夥的。

沒等格蕾琴把話說完,麥卡錫就失去了耐性,他拋下麵前的三名警探,在六道錯愕目光的注視下徑直走向那個發現屍體的垂釣者。

“先生,為了案件調查,我們需要問你一些問題。”麥卡錫一邊從西裝內側口袋中拿出拍紙簿和鉛筆,一邊說。

“我已經把知道的全告訴那邊那兩個警察了。”垂釣者指著他身後的傑森和肖恩道。

“我和他們不一樣,這是匹茲堡搶劫凶殺組對你進行的第二次詢問,請你配合。你的姓名,先生。”

“馬庫斯,大衛·馬庫斯。”垂釣者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方便留一下你的聯係方式嗎?”

“不,我想不方便,我不想老是有警察來找我,咱們就在這兒把事情解決吧。”

麥卡錫停下筆,從拍紙簿中抬起雙眼:“馬庫斯先生,如果你不願主動留下聯係方式,我們可能將你當作嫌疑犯處理,直到確定你的不在場證據為止,你確定你要那麽做嗎?”

這一招顯然很奏效,馬庫斯猶豫了一下,然後從兜裏摸出票夾,從中抽出一張名片,問麥卡錫借了鉛筆,在上麵寫下了一個電話號碼——

“這是我的手機——我需要給我的律師打電話嗎?”他將名片和鉛筆一起遞給麵前這位警探。

“不,當然不!”麥卡錫接過東西,道,“如果不是你幹的,你就不需要律師,如果你覺得你需要一名律師,那事情可就麻煩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垂釣者的反應——麵前的垂釣者顯得有些不安,他不斷變換姿勢,做各種小動作——現在還不能判定他和殺人案是否有關,但看起來他不像是那種工於心計的人。

“好吧,你究竟還想知道什麽?”

“所有的事,就從你為什麽一大早跑到這荒山野嶺來釣魚開始吧。”

“你從來沒去野外釣過魚,我沒猜錯吧?不然你不可能不知道這條小溪在冬天是釣鱒魚的勝地。附近的垂釣俱樂部和釣魚愛好者周末都來這兒釣魚。要不是被警察封鎖,這會兒這兒應該已經支了二三十條魚杆了。”馬庫斯一打開話頭,就完全把找律師的事兒拋在了腦後,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你說得沒錯,我平常來得沒那麽早,但是我已經有兩個禮拜沒什麽收獲了——你知道,好位子都讓早來的人搶走了。我決定決不能連著第三個禮拜空手而歸,於是我今天天沒亮就開車來了,一是為了搶個好位子,第二,人少的時候魚也比較容易上鉤。沒想到一大早就碰到這種事,我想我可能這個冬天都不會再來這裏釣魚了……”

麥卡錫一邊聽他講發現屍體的經過,一邊提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比如“你怎麽知道她確實是死了”、“有沒有看見別人”之類——答案顯而易見,這家夥除了屍體什麽都沒看見,不然傑森早就把他帶去警察局做嫌疑犯素描了——他隻是要確定這家夥同謀殺案有沒有關聯。

“最後一個問題。”麥卡錫在聽完所有敘述後問道,“是你幹的嗎?”

“什麽?”

“是你殺了她嗎?”

馬庫斯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像一頭公牛一樣爆發了:“沒有!他媽的不是我幹的!你是誰?告訴我你的名字,我他媽的要投訴你!我知道你們這些混蛋警察在想什麽,你這雜種打從一開始就想把這罪名安在我頭上,這樣你們可就輕鬆了。他媽的你這浪費納稅人錢的雜種!”他的手指幾乎戳到了麥卡錫的鼻尖。兩個製服警員衝過來將他拉開,傑森和肖恩也聞聲跑了過來。

“發生什麽事了,伊恩?”

麥卡錫聳聳眉毛:“我隻是問是不是他幹的。”

“得了吧,伊恩。殺手再回到現場?那種事兒隻有在電影裏才會發生!我盤問過他,絕不會是他幹的!”傑森道。

“我也覺得不像,保險起見,讓弗蘭克查一查他的不在場證明。”麥卡錫轉向肖恩,道,“嘿,肖恩,你懂釣魚嗎?”

“懂一點,我曾經參加過一個垂釣俱樂部,但已經很久沒去了,怎麽?”

“這兒是冬天釣鱒魚的好地方?”

“沒錯,鱒魚喜歡冰冷流動的溪水,在伊利湖那種平靜的大湖裏是釣不到鱒魚的,得這種小溪才行。這和案子有什麽關聯嗎?還是你忽然對釣鱒魚有了興趣?”

“沒什麽,隻是一時好奇。”

“現在,我要去關照一下我們的證人了。”肖恩·邁爾斯對兩位警探做了個“回見”的手勢,然後對麥卡錫道,“伊恩,你真不該那樣問他問題。”

麥卡錫站在溪邊。屍體已經裝進屍袋被運走了,凱瑟琳和她的現場鑒證小組也已經撤離,肖恩去外邊應付媒體和關照證人,隻有傑森在對兩名留下的製服警員安排最後的善後工作。麥卡錫看著潺潺流動的小溪,溪流大約有三十碼寬,清澈見底,從這裏看下去,仿佛隻深到腳踝,即使考慮到光的折射,也不會深過膝蓋。仔細看的話,的確能看見有魚在逆流而上——那是否是鱒魚,麥卡錫認不出。溪流對麵是和這邊一樣濃密的杉樹林,沒有路,也沒有像這邊一樣方便立足的鵝卵石灘塗——比這邊難走得多,這就是為什麽垂釣客都聚集在溪流的這一岸的原因。麥卡錫望著對岸,忽然血液上衝,頭皮一陣發麻,他忽然想通了為什麽凶手能夠不留痕跡地棄屍這裏。

“傑森!”他大喊道。

傑森回過身三步並做兩步跑來:“什麽事,伊恩?你嚇我一跳!”

“傑森,你覺得這條小溪的水深、流速怎麽樣?你能倘過去嗎?”

“你就問這個,伊恩?實在太簡單了,就是水有點冷。”

“你們查過河對岸了嗎?”

傑森望著麥卡錫嚴肅的表情,馬上就意識到了他們的疏漏:“沒有!媽的,伊恩,我們誰也沒往那個方向想!我這就給鑒證小組打電話,叫他們馬上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