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赫洛城郊

我離開森林的那天早上,十五個最喜歡到處亂跑的小孩子來送我,七個女孩,八個男孩。我雖然沒對他們的大方行為表示任何感激之情,但是這舉動讓我不得不承認,我是喜歡精靈們的。有時候這真是很奇怪的現象,有些人喜歡成年人而討厭小孩,有些人喜歡小孩卻恨透了成年人。我哪一種都不是,我隻是一種喜歡和厭惡都很隨意的生物。我不希望我對這些小孩子的喜愛是出於某種無法洗清的罪惡的贖罪傾向,但是我發現那是一股驅動我的強大力量,我無法抵抗。

十年前,不,十一年前,我的恨足夠讓我無視一切詛咒、質問和哀求。我以為我可以一直保持那個樣子,但是,仇恨終有一天會消散成為空虛,給自己一個不斷傾瀉的理由,實際上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我也問過那些天真的精靈小孩,問他們打算如何支配自己的生命。他們聽不懂這種說法,我不得不換個簡單的句式,比如,你們今後想幹啥。他們回答,保護森林,保護克拉維赫爾家園,保護獨角獸和小孩子,保護奧瑞麗歐。的確,有個什麽東西可以保護,這一生倒是能夠被填充得很滿。令我在意的是,赫斯特也是一個光之精靈,我不信他小時候和這些小孩有什麽不同。我這個漂泊異鄉的外地人就算了,心靜如水的精靈,也能到達這個地步,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我將那陳舊的地圖塞進布袋裏,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把它扔給任何一個想要去探險的瘋子旅行者。令我吃驚的是,那地圖竟然散發出一股芳香,那個伊拉什麽的真是有些愚蠢的怪癖。

——萊伊文的日記

萊伊文走出森林邊界的時候,已經是五天以後了。小莫拉河離他不遠了,但是他並不打算往東走。西邊是海洋,他也不打算條金海裏喂鯊魚,因此,他幹脆頂著北走。按照這種路線的話,他在一天之內,就會抵達人類王國——赫洛。

赫洛是一座城邦,整座城市就是一個國家,並不像尼塔拉那樣把疆土擴得那麽大。河洛人和矮人來往比較多,或許是因為賀卡托裏特堡(Hecatolitberg)離赫洛城不遠的緣故。那些聰明、能幹但不愛幹淨的矮人們甚至幫助赫洛修建雄壯的城堡——矮人們擅長這個。有人猜測矮人們對赫洛比較友好的原因是他們討厭尼塔拉,因為尼塔拉人喜歡舉著白蘭十字架對著矮人們吼:“你們這些被神詛咒的矮子,屈服於神裔王座之下吧。”

矮人們有自己的一套傳統。他們的力量來源於大腦、發達的肌肉、對寶藏敏銳的察覺力和古代大地秘法。他們雖然尊托克希爾為神,但他們並不關心托克希爾的天使序列,也不修建教堂和神廟膜拜他們。比起神靈,他們更喜歡實實在在的赫洛人。

萊伊文隨意想了想,去赫洛似乎沒什麽麻煩。他可以找一份打鐵的工作,順便看看每天發生在人類之中的各種笑話。

他坐在一棵被砍斷的木樁上,打開鹿皮袋,喝了一口水。聽說這個鹿皮水袋還是小公主維拉親手給他縫製的。

“熱死人的天氣,精靈們慶祝夏初,指不準是因為他們在森林乘涼,然後看人們在森林外邊灼燒的大地上流汗,感到值得慶幸。”萊伊文喃喃自語道。

他將烏木劍插在泥土裏,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看著劍刃。這把劍刃,飲過不少鮮血,不過,似乎沒有褫奪過無罪的小孩子的生命。他仔細想了想,複仇者公會給予他的刺殺任務,都會讓他了解到那個罪人的罪行。以現在的理智綜合判斷,那些死於他劍下的家夥也是或多或少有罪的,包括那個看上去是個正人君子的肯特。

不過他用這把劍救人還隻有一次呢。那個蠢丫頭,她叫什麽……米拉,米拉·亞當斯,也不知道現在她還是不是那一副死眉爛眼的模樣。

為什麽那個時候他那麽想救她呢……整個城市,那麽多的小孩子,那個叫卡爾的男孩,那麽有禮貌,為什麽他就沒考慮過救其他小孩呢?難道,他的內心有什麽強大的力量驅動著他去做並不由他決定的事情?為了救米拉,他的惡魔力量湧動得如此劇烈,難道是……並不是自己在作祟?

萊伊文轉念一想,對啊,自己的體內有一個該死的惡魔,雖然十多年了,他都壓製著惡魔,並且將惡魔的力量據為己用,但是……誰知道那個惡魔是否真的服從於他了呢?

想著想著,萊伊文忽然覺得靈魂開始翻騰。他握緊烏木劍,不知覺間,暗黑惡魔的氣息又湧動在他的周身。

“該死……惡魔!”萊伊文沉吟道。他努力讓自己的靈魂從那濃烈的惡魔氣息衝抽出來,與其對立出來。他舒展身體,發出連續的沉喝。

“我還真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萊伊文咬著牙說。

黑色的氣息開始膨脹,繚繞著他。但是,他使出十二分的力量抗拒那股黑暗氣息。漸漸的,黑暗氣息遊走到了他的身側,慢慢匯成一團。

“你不是我的對手……”萊伊文沉聲說道。

黑色的氣息形成一個幽暗的黑影,萊伊文退了兩步,知道這個寄生蟲要現形了。

“好久不見,萊伊文。”

黑色的氣息凝結成一個修長的身影。一雙巨大的黑色魔翼附在那身體後麵,輕輕扇動,恐怖和絕望的黑色微風向著四周散開,昆蟲們從土洞裏一湧而出,鬆鼠和螞蟻都爭先恐後地向四周逃去。花朵和青草開始泛黃枯萎,本來陽光明媚的早晨,忽然變得陰冷起來。

“好久不見。”萊伊文冷冷道,“你在我的掌控之下,惡魔。”

“這個話題真沒意思。”那個黑影顯現出一雙紅色的眼睛。他咧嘴一笑。

“真沒意思。”萊伊文歪著腦袋說。

“你終於肯放我出來了麽,七年多了,第二次,我衝破你的束縛單獨出現。”那個黑影冷冷說道,“你拿我的力量,做了多少壞事?”

“你一個惡魔,居然跟我提‘壞事’這種概念?哈?”萊伊文沒好氣地瞪著他,“若不是你,我也不會成為劍之惡魔,也不會進行如此恐怖的複仇,更不會成為一個沒有靈魂的複仇者!”

“但是你現在恢複了。”黑色的惡魔雙手一攤,冷笑道。他的容貌漸漸顯現,是一個雙眼狹長、身材高瘦的惡魔,雖然有著惡魔的整體幽暗,容貌卻不算太扭曲,在惡魔之中還算好看的。

“那也算是我犯的一個錯誤,你知道惡魔以靈魂為食,你那個時候弱得無法形容,本來輕鬆吃掉你,對你我都好。”惡魔冷笑著說,“誰知道你那天殺的體質,竟然讓我成為了你的奴隸。”

“這就是你費盡力氣跑出來要說的全部?發下牢騷?”

“我再一次救了你,蠢貨。”惡魔板起臉,說,“將你從複仇者深淵拉了回來。”

“你?”

“是我,誘導你的靈魂去對那個小女孩產生憐憫之意,利用你被封印的靈魂中所剩無幾的同情心讓你違背與複仇者公會的契約,你以為你那種非常反應是一個普通的複仇者能夠憑空生出來的麽?”他說。

“是麽?”萊伊文冷冷道,“惡魔,你到底有什麽企圖?你是為了讓我失去複仇者的力量,盡全力削弱我肉體和靈魂的力量,然後等有一天能夠反過來把我吃掉麽?”

“仇恨隻是你們人類的感情,惡魔可不會那麽幼稚。”惡魔冷笑道,“我隻是想讓你清楚,我又幫了你一次。我將我的力量慷慨地借你使用,你卻從來不知道感激。”

“你是迫不得已。”萊伊文冷哼道。

“好,我承認我是迫不得已,”惡魔說,“不過事實是什麽,你還是有義務知道的。另外,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想在你的掌控之下一直這麽下去。我從煉獄中蘇醒降臨人間的目的,不是被一個毛頭小子騎在脖子上拉屎。”

“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萊伊文喃喃道。

“什麽?”

“沒什麽。你想要回自由?”

“是的。”

“沒門。”萊伊文冷冷道。

“你會改變主意的。”惡魔吐了口氣,說。

“你居然學一個笨蛋法師說話,真是沒趣味。”萊伊文冷哼道。

“你隻知道我是個惡魔,不知道更多的東西。”惡魔說。

“好吧,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想告訴我點什麽?”

“我的名字,”惡魔冷冷說道,“你掌控我十多年,卻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以為惡魔的名字都是‘德維爾(Devil)’、‘科勒(Killer)’或是‘柯德萊伯(Kidnapper)’呢。”萊伊文聳了聳肩。

“盧克西斯(Luxis)。”惡魔說道。

“好吧。”萊伊文忽然伸出手掌,惡魔的身體立刻化作一道黑影,躥到萊伊文的身體裏,與他合為一體。

“謊話連篇的惡魔。我不再上你的當了。”萊伊文恨恨說道。

這時,樹幹後麵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老兄,你在和誰說話呢?”

萊伊文猛地轉過頭,看到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青年扶著樹幹歪著腦袋看著他。

“你,在和誰,說話呢?”他又問了一遍,吐字更加清晰了。

萊伊文瞄了一眼那個人,棕色短發,狹長的眼睛,薄嘴唇,尖下巴,身材瘦小,骨架也不大,看上去秀氣得反倒像個女人。不過他說話的聲音倒是不女氣,反而十分沉穩硬朗。

“我自己。”萊伊文說,“怎麽了?”

“你很擅長和自己說話麽?”那人忽然眉頭一揚,有些意外地說道。

“有時候吧……怎麽?”萊伊文沒好氣地問。

“和自己說話是一門藝術,你得仔細地琢磨切入的方式,話題,還有想象中的麵部表情。必須對自己說出讓自己感到意外的話,這樣談話才有趣味。”他伸出一根手指頭,說。

萊伊文眯著眼睛看著他:這人不會是個瘋子吧。

“泰倫斯·瓦爾雷特(Ternence.Violet)。你剛才結識了阿爾雷斯特首屈一指的畫師,朋友。”那個青年走過來,伸出手。萊伊文這才發現,這家夥胸前一條皮帶上別的全是羽毛筆,背後背著一塊木質畫板和一個棕色包袱。

“萊伊文。”他伸出手,和那個人握了握手。

“真是個……”泰倫斯·瓦爾雷特似乎要發表評論。

“奇怪的名字,嗯?”萊伊文截口道。

“有藝術氣息的名字。”他說。

萊伊文眉頭一揚。

他和那個畫師一起坐下來歇氣。

“那麽,從森林裏走出來的人一定是出色的旅行者。你是要向哪個方向走?”泰倫斯問。

“北方。”萊伊文答道,“你呢?”

“北方,那可是赫洛的方向。”泰倫斯說,“我是朝著東方走。越過小莫拉河,去尼塔拉。”

“那可是個富裕的國家。”萊伊文說。

“事實上我不是堆那些房子和金幣感興趣。尼塔拉的草原和葡萄園非常美麗。”泰倫斯望著東邊,雖然望不到尼塔拉,但是他卻表現出神往的模樣。

“那可是很長一段路,你就為了去看那裏的葡萄園?”萊伊文好奇地問。

“是的,金幣是沒辦法與自然之美比擬的。”泰倫斯笑了笑,說,“最美是呼吸著世間萬物的氣息。”

“你真是一個天生的藝術家,不過我想提醒你,世上有不少東西是惡臭難耐的。”萊伊文說,“比如,生鏽的鐵砧。”

“你去北方做什麽呢?”泰倫斯無視掉他的提醒,問。

“找一份工作。”萊伊文敷衍地答道。

“那將會是一次奇遇。”泰倫斯忽然拿出一副預言家的口吻說,“旅行意味著,發財的機會,美酒,人們的尊敬,漂亮的馬兒,還有你深愛的女孩。”

“我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萊伊文說。

“我也是,除了最後一項。”泰倫斯說。

“哦?”萊伊文眉頭一揚。藝術家們果然都是感情豐富的癡情瘋子麽。

“如果你愛上一個女孩,你就知道那是多麽蠢多麽美的一件事了。當你醒過來的時候去抓自己的夢境,它卻消散得很快很快。”泰倫斯徐徐說道。

“看來你是愛上一個女孩了。”萊伊文聳聳肩,“去追唄。”

“太晚了。”他說。

“為什麽太晚了?你什麽時候愛上她的?”萊伊文些許好奇地問。

“十歲的時候。”

“噗……”

萊伊文差點噴出來。這個人果然是瘋子麽……

“沒有人比十歲時候的她更美更純潔更可愛了。我現在站在她麵前,卻看不見我愛的她。”泰倫斯的語氣挺平淡,倒不像萊伊文猜測的那種充滿讓人腸子發酸的扭捏糾結的語調。

“那是時間的緣故。”萊伊文吐了口氣,“不過你應該向前看,夥計,成年人不能像小孩子一樣過活。”

“會有改變時間的力量麽?”泰倫斯忽然鄭重地說道。

“誰知道呢。”萊伊文懶得回答這種小孩一般無聊的問題。

“如果哪天你發現那種力量的話,就告訴我吧,萊——”

“萊伊文。”

“嗯,萊伊文。我會在尼塔拉住一段時間,城裏有朋友在藝術家大街開商店。我把他的地址給你,有什麽消息給我寫信吧。”

萊伊文真的覺得這家夥腦子抽風了,雖然看上去不像是不瘋子,但是做事怎麽這麽搞笑呢……

他還在想這些話的時候,泰倫斯就扯出一張紙,用羽毛筆在紙上寫字。

“你不用墨水麽?”萊伊文看見他的羽毛筆根本沒有蘸墨水,有些好奇地問道。

“神秘畫師(MythPainter)從不用墨水。”泰倫斯一邊寫一邊說,“我們用魔法繪畫,用魔法書寫。這些文字,對著月光就能夠顯現出來了。”

萊伊文皺起眉頭。本來他就沒把這當回事,泰倫斯竟然還動真格來了,還玩起了神秘感,對著月光?誰會做這麽傻的事,將一塊尿布一樣的黃紙對著月光?

“我不會給你寫信的。”萊伊文說,“絕對不會。”

“你會改變主意的。”泰倫斯在紙上畫了一些萊伊文看不見的道道之後,就將那張紙遞給他。

又是這句話?!

萊伊文心想,今天是不是要倒黴了,前些日子那個伊拉什麽的就連續對他說了兩次這句話,今天惡魔說了一次,泰倫斯·瓦爾雷特又說了一次,這是什麽意思?他難道從外觀看上去是個很容易動搖的人麽?

“我得在日落之前到達下一個落腳點,否則我又得睡草叢裏了。雖然那也不錯,但是我討厭蚊子和蠍子。”泰倫斯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我準備啟程了,祝你好運,萊——”

“萊伊文。”萊伊文說道。

“嗯,萊伊文。”泰倫斯微微一笑,然後轉過身,背著包袱和畫板,向著東邊走去。

萊伊文站起身來,看著他走遠。萊伊文微微一笑,泰倫斯·瓦爾雷特這家夥好歹也是個畫師,長得也算漂亮,很輕易就會有姑娘喜歡上他吧,他又愁什麽呢。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無聊。和無聊的人在一起,自己也會變得很無聊。

他哼了一聲,轉過身,向著北邊邁步而去。

赫洛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高大堡壘。其實,說它依山而建不準確,因為它應該算是坐落在山丘之上的。這座高大的白石山丘聳立在一片湖水之上,周圍是垂直的峭壁。城市修建在平整的山頂上,整座城市加上山體就像一塊漂浮在湖水之上的蛋糕。連接“蛋糕”和湖畔的道路是一條寬大的石頭階梯,階梯兩旁整齊地立著深入湖水底部的支撐住。這條一百碼寬的石頭階梯連接著通往外麵世界的湖畔道路和高出幾十米的赫洛城地麵的邊緣,是唯一一條從赫洛延伸到陸地上的通道。這天然的地理優勢讓赫洛屹立在湖水之上,千百年來從未被攻陷。

湖畔石頭階梯的起始處立著一個大門,這是赫洛的第一道城門。赫洛的衛兵們守衛著這前哨堡壘,仔細檢查即將進入城市的旅行者和馬車。

萊伊文到達這城市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於是隨著入城的人群一起走向這座宏偉的堡壘的入口。

“這裏麵真的是灰色苔原(Gray Tundra)的長葉煙草麽?”衛兵用長槍粗魯地挑開馬車上的布。

“是的是的,一個月以前采摘的長葉煙草,上等品。”一個帶著灰色氈帽的商人答道。

衛兵湊過去,在木桶上麵使勁嗅了嗅。

“咳……”他嗆了兩下,不高興地說,“我討厭煙草。”

“對不起。”商人道歉道。

“進去吧,小心火苗。”衛兵提醒道,“下一個。”

商人駕著馬車,駛進大門,馬蹄和車輪揚起一陣灰塵。

萊伊文等馬車揚起的灰塵稍微散去之後,才走上前去。

“你是什麽人?”衛兵如同慣例問道。

“來自克拉維赫爾的萊伊文。”萊伊文回答道。

衛兵聽了這話,皺著眉頭,湊了上來,虛著眼睛打量了他一陣。

“不要告訴我你是光之精靈。”衛兵忽然有些不耐煩地用鼻孔噴了口氣出來。

“我不是光之精靈。”萊伊文說。

“克拉維赫爾是安蕾西亞王國的領地,光之精靈生活在那裏。”衛兵皺著眉頭,輕蔑地斜視著萊伊文,“你真的以為我每天守在這裏,就不知道這些常識了麽?”

“我是精靈的朋友,是來赫洛找一份鐵匠工作的。”萊伊文說。

“精靈的朋友?嗬,你套近乎的方式一點不明智,難道任何一個號稱‘我是精靈的朋友’的人就可以進入赫洛城麽?”衛兵不耐煩地嚷道,“你一定是東方來的難民吧,走開,赫洛的城門不是你們這種人就能夠隨意進入的!”

“你真的需要我證明,我是光之精靈的朋友麽?”萊伊文微微皺著眉頭,說。

“別浪費我的時間。”衛兵斜著雙眼瞪著他,用長槍尾部撞了撞地。

萊伊文籲了口氣,然後,說道:“Valin náomentiemme.”

衛兵眉頭一橫,眼眶一扁:“你在用什麽話罵我?”

“他說的是精靈語,”忽然,萊伊文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嗓音柔和但語調嚴肅的女子的聲音,“意思是,很高興見到你。”

萊伊文微微側目一看,一個精靈女子推開身邊擁擠的搬運工,走了過來。她如同其他女性光之精靈一樣,擁有高挑苗條的身材、秀美的五官、白皙潔淨的皮膚和燦如陽光的金色長發。她披著暗綠色的精靈鬥篷,透過鬥篷中間敞開的縫隙,能看見她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精靈長裙。

“Valinnáomentiemme.”萊伊文轉過身,眉頭輕輕一揚,微微低頭行了個禮。

“Valinnáomentiemme,atan(人類)。”那個女性光之精靈也彎身行禮。

萊伊文知道,這在精靈之間隻是一個簡單的問候,但是那衛兵聽不懂精靈語,隻覺得他們是一夥搗亂的。光之精靈雖然不是赫洛的敵人,但也不是赫洛的貴族,那個衛兵看到他們兩個人在那裏嘰裏咕嚕說一堆聽不懂的話,頓時感到火冒三丈。

“我命令你立刻滾開,難民!赫洛不需要你這種說精靈語的廢物!”衛兵怒吼道。

“我不希望你的話的意思是,說精靈語的都是廢物。”那個光之精靈秀美一橫,稍微有些不高興地說道。

精靈的身材普遍比人類高,即便是女性精靈,也和普通人類男人差不多高,偏偏這個衛兵是一副矮人身材,他比矮人高半個頭左右,所以琪拉是俯視著他對他說話的。雖然琪拉自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但是衛兵感覺更不自在了。他更加生氣了:“滾開,回森林去玩你們的對話遊戲,我沒時間陪你們瞎攪合!白發人類,精靈,你們兩個都休想進城!至少今天休想進去!”

萊伊文仰起頭,說:“如果是我惹怒了你,跟這個精靈沒關係吧?”

“我不會說第三邊,給我滾!”衛兵大吼道。一旁的其他衛兵看到有外來人惹怒頭兒,也走了過來,凶神惡煞地瞪著萊伊文和光之精靈。

“你們這群……”萊伊文眼睛一瞪,感覺體內有一股莫名的火焰湧動。他想衝上去揍了這個矮子。

“那明天吧,等你換班了,我再來。”光之精靈微微一笑,稍微欠身,然後轉身離去。

萊伊文正要發作,精靈忽然離去。他深吸一口氣,心想,這個精靈脾氣倒是好,轉身就走……

忽然,他腦子裏閃過一個恐怖的影像。他看到自己被黑暗的氣息包裹,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鮮紅色。他恍然大悟,那股湧動的力量正是他體內的惡魔力量,雖然他有些生氣,但是——絕對不可以用處那股毀滅的力量,絕對不可以!他決心不再像年前一樣借助那股力量無止境地殺戮,絕對不可以,絕對不會再使用那惡魔力量!……

想到這裏,他立刻轉身走開,甚至速度比那個精靈還快,擦過她的肩膀向前疾走而去。

“難民!乞丐!老東西(因為萊伊文的頭發比老人發色還白)!”矮子衛兵還追罵道。

萊伊文捂著胸口,走了好長一段路,才稍微緩過氣來。胸口湧動的那股力量漸漸平息,萊伊文撞到小路旁的一個路燈邊,扶著路燈杆喘了好一陣氣,才稍微沒那麽悶得慌。

“難道就不能克製那股力量麽……惡魔……”萊伊文小聲地自言自語道,“該死,但我絕對不會放你出去繼續害人的!”

可是,他的內心經常回**的一個聲音又浮現出來:“你才是害人的家夥,萊伊文,你才是殺人犯,你才是惡魔……”

“是的,是的……”萊伊文咬著嘴唇,牙關咬得格格作響,“但是我絕對不會再做那些事了,我將那些罪惡記得刻骨銘心,我……”

忽然,路燈旁的房子前麵的木門被推開,發出“吱呀”的一聲。

“您需要什麽幫助麽,先生?”一個矮矮的老太婆探出腦袋來,問。

萊伊文愣了一下,抬起頭來一看,他的斜上方,木門的前麵,掛著一個隨風飄搖的木頭牌子,上麵寫著:黃油和酒瓶(Butter&Bottle)。

“酒館?”

“如果你不是客人,”老太婆忽然尖著嗓子,用對討債的人一樣的口氣對萊伊文叫道,“就把你的髒手從我的路燈上拿開!你們這些可惡的路人總是把這木頭杆子給弄歪!”

“呃……我要一杯小莫拉藍葡。”萊伊文站起身體,一邊說著,一邊向酒館裏走去。

“好孩子!”老太婆立刻轉怒為喜,為萊伊文完全推開木門。

萊伊文始終感覺有點不對勁,但是他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他看到大門兩旁的牆壁都髒兮兮的,地攤上也沾著讓人不悅的泥巴痕跡。老太婆卻不停滴嘮叨著,邀請著萊伊文到裏邊坐。

萊伊文走了進去,做到吧台的凳子上。他雖然沒有驗證,但是他斷定自己的屁股上已經沾滿灰塵了。

“讓我看看還有沒有小莫拉藍葡……”老太婆走到吧台後麵,踮起腳尖。她虛著眼睛,似乎有些看不清楚。

“能找到嗎?”萊伊文趴在吧台上,問。

“等等,小孩,著什麽急。”老太婆叫了一聲,走到一旁,搬起一個空的木箱,抬到酒櫃前,然後站了上去。但是,她還是太矮了,雖然手夠得著酒瓶了,但是她看不清楚。

“把那邊的眼睛遞給我,小子。”老太婆指了指角落中一個圓桌上的眼鏡,說。

萊伊文吐了口氣,站起身來。飛揚的塵土從後麵蔓延過來,他知道,果然一屁股灰塵。

他將那副老花眼鏡拿了過來,遞給老太婆。老太婆一把搶過去,很笨拙地戴到眼鏡前,看了看,終於找到了一個玻璃瓶子。她伸手握住瓶頸,用力抽了兩三下,才把酒瓶抽出來。往外抽的慣性讓她差點摔倒,萊伊文連忙將身體前傾,伸出手去扶住老太婆。

“噢,我的腰……”老太婆尖叫了一聲,從木箱上跳了下來。

“腰閃到了?”萊伊文皺了皺眉頭。他剛才從赫洛的大門離開,走了一個小時才來到這裏,看樣子這附近沒什麽居民或是村落。而且,這酒館裏空空的,大廳裏也就隻有他們兩個人,萬一這老太婆出什麽事,他可不會什麽急救。

“沒有……”老太婆扶著腰,將酒瓶放到桌上,“謝謝你幫忙,否則我的腰就閃到了。”

萊伊文拿起酒瓶,扯開軟木塞,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從瓶子裏竄出來。

“這酒品質不錯啊,”萊伊文皺著眉頭,好奇地望著瓶子,“可是你看上去並不是一個熟練的老板娘,這裏似乎也沒有什麽客人,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這時,“吱呀”一聲,木門又被推開了。

“天哪,你真是一個幸運的人。”老太婆忽然高興地叫了一句,“居然來了兩個客人,這種事情兩周沒有發生了!”

萊伊文有些好奇地揚起了眉毛,坐到木凳上。

“噔。”

“啊!——”

萊伊文聽到一個女子的尖叫。而後,一個精靈女子用手捂著腦袋走了進來。

“噢,你……”老太婆有些抱歉地望著她,“你不能怪那根橫梁,誰讓你們精靈長這麽高!”

“沒事……太暗了,我沒注意。”精靈答道。

萊伊文發現,這個精靈女子正是之前城門口遇到的那個。那個精靈抬起眼來,也看到了萊伊文。

“Almare.(你好)”萊伊文用精靈語說道。

“Alassealóme.(晚上好)”精靈女子有些尷尬地回答道。因為她剛才被橫梁碰到頭了。

“你這裏真的很暗,女士。”萊伊文轉過頭去,對老太婆說,“為什麽不多點一些燈呢?”

“饒了我這可憐的老人家吧!”老太婆不高興地嚷道,“我一把老骨頭,哪來那麽多力氣點那麽多燈啊……”

本來萊伊文以為她就是純粹的牢騷,但是,老太婆嚷的時候,臉上透露的是一種類似失落的表情。

精靈少女坐到萊伊文旁邊,對老太婆說:“我可以要一份葡萄汁麽?”

“好的,好的,乖巧的精靈女孩。”老太婆無精打采地說著,繼續搬動那木箱,然後踩上去,去取放在高處的酒杯。

“謝謝你幫我說話,朋友。”萊伊文抿了一口酒,開口道,“我叫萊伊文。”

“你的精靈語還不是很流利,但是發音聽上去似乎是精靈教你的。”精靈少女點點頭,說,“我叫琪拉(Kila)。”

“克拉維赫爾的精靈教我的。我並沒太強的語言天賦,老實說。”萊伊文聳聳肩。

“唉,該死。”老太婆終於拿下酒杯,但是忽然想起來一些事情,“葡萄汁沒有了。那是大半個月前的,已經發臭了,親愛的。”

“沒關係。”光之精靈琪拉微笑地說道。

萊伊文望著髒兮兮的天花板,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陣。

“我說了,別惦記著燈。”老太婆叫道,“你要點燈自己點去。”

萊伊文打量一陣之後,才慢慢轉過頭來,凝視著老太婆,認真地問道:“這裏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