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驅逐

“哼。”萊伊文跳下房簷,在街道上站穩。他直到他沒辦法帶著米拉躲過赫斯特的注魔羽箭。他發現,赫斯特所站的建築,是一座巨大的教堂——至少在二十年前是。不過現在這個建築肯定是作其他用途的,因為法師們不崇信神靈。

小醜哈迪追上來,喘了兩口氣。

“這是什麽……”萊伊文看到教堂的大門前紅色的一片。

“把你的手放開。”哈迪說。

萊伊文掀開鬥篷,赫斯特和哈迪都看到了米拉。

哈迪的臉上挽起了一絲可怖的笑容:“哎,這時什麽啊,萊伊文,你還藏了一個小公主?”

“滾開(Pissoff)。”萊伊文一手護住米拉的背部,轉過頭來,冷冷地說道。

“這個女孩是誰呢……嗯,多少歲?”哈迪就像餓狼看到了可口的獵物一樣,恐怖的雙眼死死地鎖在米拉身上,“七歲?八歲?”

“十五歲。”萊伊文說。

赫斯特從房頂上跳下來,落地站穩後,也走了過來。

“我去搞定其他高等法師。不要礙事,萊伊文。”赫斯特很敷衍地說了兩句,就繼續他的步伐了。

萊伊文皺緊眉頭。赫斯特看來隻關心自己的任務完成得如何,畢竟打獵小孩,這是哈迪的任務。

“那麽,萊伊文,告訴我這個小孩的特殊之處。”哈迪笑著說,“莫非是很厲害的魔道人偶,你打算據為己有?”

“她是魔道人偶。”萊伊文答道。

哈迪臉色一沉:“你一點也沒有表演藝術細胞。”

“你也是。”萊伊文說道。

萊伊文發現,米拉被哈迪的恐怖模樣嚇得發抖了。萊伊文將手放到她肩膀上,能感覺到她那份恐懼。

是啊,這小丫頭經受不斷的悲傷、恐懼與冷漠的洗禮,她已經沒辦法再靠自己的意誌來麵對一切了。她需要一個支撐柱,否則她會崩潰。

萊伊文隻覺得米拉會立刻詛咒他。出乎意料的是,米拉忽然拉住萊伊文的手,顫抖的嗓子裏發出低沉的嚶嚶聲。

她的眼睛注視著時間聖殿的大門,那一堆紅色的東西。

萊伊文眼睛猛地睜大。

他想也沒想,立刻蹲下來,用一隻手攔住米拉,用小臂將她的雙眼遮住。

“那是什麽……”米拉顫抖地問。

“那是土堆。”萊伊文說。

“那是……紅色的……”

“紅色的土堆。”

“血……”

哈迪冷笑了兩聲,說:“萊伊文,你這是演的哪出,想給這個小女孩最後的保護感覺,然後讓她在沒有感到痛苦的時候快速死去麽?你還真是一個仁慈的家夥。那些東西給她看看,她的表情會很有趣。”

“會很無趣。”萊伊文恨恨地說。

“你讓我看……你讓我看!”米拉雙手抓住萊伊文的小臂,試圖將擋在她眼前的小臂挪開,但是萊伊文紋絲不動——畢竟,米拉的力氣太小了。

“那是紅色的土堆。”萊伊文說。

“那是你的同伴們的屍體。”哈迪冷笑道,“十四歲以下的少男少女,卡爾托的法師,一大半已經在這裏了。按照命令,我會將他們的屍體懸掛於時間聖殿的大堂之中,並且……”

“不!!”米拉立刻狂吼起來。她雙手抓狂地拍著萊伊文的小臂,萊伊文直接將她勒在胸前,小臂壓著她的眼睛,不讓她看到眼前的東西。

“放開我!放開我!還不夠麽!還不夠麽!”她哭喊道,聲音嘶啞而淒慘。哈迪聽著這種慘叫聲,笑容越發明顯。

“來吧,萊伊文,讓我送她去見她的同伴們。”哈迪伸出紫黑色的舌頭,舔了舔嘴唇,說道。

“我要她活著。”萊伊文一邊試圖控製米拉,一邊說道。

“你說什麽?”哈迪虛著眼睛看著他,似乎沒聽清的樣子。

“我要她活著。”萊伊文重申了一遍。

“那是命令!”哈迪沉聲道。

“是的。”萊伊文說,“但是,我的力量湧動,我沒辦法控製自己,我不想殺她,也不想任何人殺她,我要她活下去。”

“理由?”

“她是魔道人偶。”

“萊伊文!!”

“她是個無辜羔羊。”

“沒有人是無辜的,這可是你說的。”

“她是個可憐蟲。”

“我無須跟你辯駁!”

“聽著,哈迪。”萊伊文認真地看著他,說,“我不想與你作對,我也知道命令的重要性,我隻希望你放過她一個人,行嗎?”

“那就是違背命令。”哈迪說。

“不是你違背,是我。”萊伊文截口道,“是我違背命令,我沒有殺死應該殺死的對象,並且阻止了你的執行。一切違抗都是我的行為。”

“什麽?”

哈迪一臉驚奇地瞪著萊伊文,似乎想看清楚這到底是不是冒牌的萊伊文。

“複仇者公會的劍魔萊伊文,因複仇之力而將劍與惡魔的力量發揮極致的冷血殺手。這句話是台詞呢,還是你剛才說的話是台詞?”

“都不是。”萊伊文答道。

“那給我讓開!”哈迪喝道。

“我做不到。”萊伊文答道。

“為什麽!”

“因為……我想保護她。”萊伊文說,“想要保護一個我沒有砸碎的罐子,因為我沒有砸碎,其他人也不可以砸碎,隻有我才可以砸碎。”

“該死!萊伊文,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和我共事這麽久,你覺得我不夠了解你,還是想嘲弄我一下?我沒有自尊心,你是無法侮辱我的,但是,複仇者的職責,你比我更清楚!”

“讓我違抗好了。”萊伊文冷冷地說,“讓我違抗複仇者公會的命令。否則我會很不舒服。”

“就為了這麽一個牽強的理由?”

“是的。”萊伊文點點頭。

哈迪沉沉地望著他。兩人相對沉默一陣,哈迪忽然發出一陣尖利而恐怖的笑聲。

“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咯咯咯咯……”

萊伊文皺了皺眉頭。

“讓你稍微清醒一下。”

哈迪話音未落,他那恐怖的帶刃呼啦圈就飛了過來。萊伊文一劍擋開,忽然踩著弓步,揮舞了兩下長劍,沉吟道:“血劍式:魔神亂刺。”

而後,他的劍如同流星雨一般快速而猛烈地連續前刺,狂暴的暗黑氣息湧了過來,隨著劍刺一同彌漫開來。哈迪本來正在怒頭上,看到萊伊文如此平靜,想他或許會被動防守,沒想到他惡人先下手,竟然使出了他化魔之後的最強劍技。千萬道狂亂刺擊形成一個嗖嗖破空聲不絕於耳的劍刺麵,哈迪的呼啦圈放出冰淩散射,打偏劍刺的準心,勉強擋了下來。

“好啊……”小醜哈迪冷笑兩聲,“竟然毫不留情,一來就下狠手。”

他思索好了,等到萊伊文這一波攻擊完畢,他就立刻全力反擊。

黑色的惡魔氣息推了過來,哈迪不得不在呼啦圈中心召喚魔力狂風,將那惡魔黑氣吹回去。劍刺依舊不斷,哈迪絲毫無法上前。

這劍刺的持續時間不短,哈迪都覺得有些抵不住了。忽然,劍刺停止了,哈迪冷笑兩聲,忽地快速前躍,呼啦圈拉起一道明亮的月光弧刃,順勢猛劈過去。

但是,他砍了個空。魔力弧刃猛烈地劈進街道的路麵,割出一個巨大的槽。碎石和泥土一下子飛濺出來。

黑色氣息漸漸散去。哈迪正納悶萊伊文竟然如此敏捷地躲開了,但是,他這才發現,萊伊文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啊!”他大驚地叫了一聲,繼而咬牙沉吟道,“好你個萊伊文,竟然用輔刃戲弄我……好,好……還是完成工作要緊。”

當然,和他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個小女孩。哈迪的笑仿佛月夜中最恐怖的死神。扭了扭脖子,望著最後一片未搜尋的住宅區。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黑色幽暗,白色蒼冷。

“月夜殺手”,人們如此稱呼這種恐怖的小醜。

次日,黎明。

明亮的黎明天空映出了朝陽的霞光。天空映照下的雪山混合著潔白和金黃的明亮耀眼,鬆樹更加顯得蒼翠欲滴。“草莓牛奶之鄉”潘塔鎮的人們還沒有從睡夢中蘇醒。針葉林清冷的風穿過街道,酒館牌子在風中飄搖不止。

奶牛發出了一聲沉聲的低吟,酒館“飛翔的南瓜”的大門傳來了一聲巨響。

酒館老板在吧台上打盹,這時他忽然驚訝地跳了起來,魂不守舍地走了過去,看到晨光照射下的大門前灰塵飛揚,門閂裂成了兩半。

一個背著一把烏木劍的旅行者走了進來。他一頭白發,滿臉灰塵,懷中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少女。

“您得把門閂的錢加在酒錢裏。”老板說道。

“好的。”旅行者點點頭,“你是這個破酒館的主人對吧。”

“是的……噢,這不是破酒館,這是飛翔的南瓜!”老板生氣地說道。

“好,飛翔的南瓜。你對這個鎮子很熟悉對吧。”

“比鎮長更熟悉。”老板點點頭。

“給我你足夠的錢。”萊伊文說,“幫我照顧這個小女孩,或者,找個能夠收養她的家庭。足夠的錢。”

說著,他取下腰間的一個袋子,放到桌子上。袋子裏裝滿了金幣,甚至好幾個金幣直接飛了出來,掉在地上。

“啊……”老板看著這一袋金晃晃的金幣,驚訝地說,“你一個旅行者,哪來這麽多錢?”

“按照我說的做就可以了。”

酒館老板還沒反應過來,萊伊文的劍就停在了他的額心。

“別……”老板退了兩步,急忙說道,“我按照你說的做就是了。”

“不要讓這個女孩到處跑,也不要跟人說我來過。你就說她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或者被強盜遺棄在這裏的。”萊伊文說罷,收起長劍,將米拉放到老板手中,然後轉身,摔門而去。

酒館老板愣愣地看著手中的米拉:“這麽小一個女孩……究竟是怎麽回事?”

一周後,萊爾山穀。

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萊爾山穀總是被一團恐怖的迷霧籠罩著,意外闖入的旅行者總是因為迷路而丟了性命。沒有人知道,這迷霧籠罩的山穀之中究竟有著什麽。

夜幕之中,山穀底端,岩層之下,黑色的宮殿裏點滿了燃燒紫色火焰的火炬。萊伊文走在被紫色魔力火光照亮的狹窄的走廊之中。他的雙手被強力魔法加固的瑣鐐禁錮著,身後由兩個帶著麵具、纏著繃帶的死靈跟隨著。

黑色的大殿之中,高高的台階之上,紅寶石和黑色大理石雕琢而成的精美王座兩側燃燒著兩個巨大的火盆,火盆中的火焰紅得像鮮血一般。

一個身著紅袍、身材高挑的女人坐在王座之上,她的頭發比身高還長,披在肩前,延伸下來,搭到地板上。她看著萊伊文被押上來,一邊用左手的食指玩弄著自己的鬢發,一邊斜視著萊伊文。

萊伊文走到王座之前,身後兩個麵具死靈將他肩膀一左一右狠狠一按,使得他跪倒黑色地板上。萊伊文低著頭,白色的劉海遮住眼睛。

大殿之下,站立著其他的複仇者。為首的就是小醜哈迪和精靈赫斯特。

“以審判之名,用行刑之實。懲戒戒律焦躁,毀滅醞釀新生。”

紅色長發的女人輕聲念道。

所有的複仇者都將手放到額前,低下頭,吟誦到:“以命運之名,以裁決女王之指引。”

“複仇者,萊伊文,德雷伊爾人,劍之惡魔。”

紅色長發的女人幽幽地念著。

“緋紅女王。”萊伊文應道。

“抬起頭來。”

萊伊文抬起頭來,看著這個長發女人。她的鼻梁高挺,紅唇豐潤,雙眼水靈而深邃,隻是皮膚白皙得毫無血色,眼神冷漠得毫無波瀾。嘴唇的紅色,仿佛是抹上去的鮮血。

“萊伊文。”她又呼了一聲。

“是。”萊伊文應道。

“在哈迪執行殺戮小孩的任務中,你阻礙哈迪的工作並且救下了一名卡爾托法師女孩,是麽?”

緋紅女王的語氣清淡,冷漠,毫無起伏的腔調,仿佛念經一般。她虹膜上的血紅色閃爍著淡淡血光,就像惡魔的眼睛一樣。

“是的。”萊伊文答道。

下麵的複仇者們都喃喃低語起來。唯獨赫斯特和哈迪皺緊眉頭,沒有說話。

“把你們嘴閉上。”緋紅女王用輕柔的聲音說著。立刻,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劍之惡魔萊伊文,我以為你明白違抗命令的結果。”她凝視著萊伊文,說。

“我明白。”萊伊文說。

緋紅女王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終究是一種交換,服從與不服從,安規與違規。”萊伊文說。

“是什麽促使了你的這種交換傾向呢?”緋紅女王問道,“是你的任性麽,無法自控,還是對我有意見?你有裁決封印,是不可能有同情心的。”

“裁決封印又不能吃。”萊伊文答道。

緋紅女王沒有回應,隻是依舊以冰冷的眼神凝視著他。

萊伊文咬著嘴唇,似乎在想該說的話。不過他絲毫沒有膽怯的表情。

緋紅女王則耐心地等待他的話。

“哦,對了,裁決封印。”萊伊文終於開口了,“或許是因為它不完整,也或許是我的體內有個惡魔。”

“它不工作了?”

“不,隻是沒那麽完美。”

“那你的動機呢?”

“不知道。我感覺很不舒服,很不受控。”萊伊文若有所思地說,“女王殿下也知道,我的殺意比這裏任何一個人都要重,都要不穩定。我殺人的時候是控製不了自己的,不過這次是反作用了。”

“就像凡人經受不住食物和美酒的**?”

“我本來是凡人,殿下。”

“大膽!”

緋紅女王猛拍王座扶手,大地忽地猛然一顫。

她的表情一點都沒有變,隻是這一聲大喝,讓座下的複仇者全部都嚇了一跳。

“你是一個命中注定的複仇者,你以仇恨生存下來,為正義做出最極端的貢獻。複仇者公會救了你,給予你生存的力量和奮鬥的方向,你是世界平衡的維護者。”

緋紅女王恢複了輕柔的聲音,輕輕念著。

萊伊文的身子忽然顫了兩下。他並不是害怕,隻是感覺極其不自在。這個美豔無比的複仇者的領導者,那輕柔嫵媚的聲音在他聽來是那麽冰冷尖刺,就像恐怖而死亡的刀刃在切割他的耳膜。

“你是劍之惡魔萊伊文,沒有血液的溫度,沒有愛恨的波動,內心的平靜給予了你最大限度的保護,保護你不去經受凡人的那些苦痛。十年前你已經體會過了,一個凡人的世界,是天堂和煉獄的輪回。”

“我更希望自己是凡人,隻是我這該死的惡魔……”

“你曾經是。”

“我曾經是。”

“曾經不會是未來。”

“我知道。”

“最後給你一個機會,萊伊文。”緋紅女王忽然轉了一個話題,“拿著你的劍,去找到那個被你放走的女孩。你代替哈迪完成他未能完成的任務。之後,你將不會受到這種等級的裁決。我會把你送到海藍女王那裏去,你知道她更仁慈。”

“殺戮小孩這道我搞不懂的命令就是她下的。”

“是的。但是至少你不會失去複仇者的身份。”

“其實,殿下,你的這張臉讓我越來越厭煩這種命運了。”萊伊文忽然說。

這話讓在場的複仇者又一陣驚訝,隻是他們不敢發出聲音,隻是好奇。萊伊文這是什麽意思?無論是誰看來,緋紅女王的外貌是不可能挑出任何瑕疵的。

“哦?你是用凡人的擇偶眼光看我的?”緋紅女王並沒有生氣,依舊是那般冰冷的模樣。

“哦不,不,您很漂亮。但是這種漂亮不是凡人的漂亮。我終究是一個凡人,赫斯特好歹是個精靈王子,而哈迪是個死者。但是我是個凡人,隻是因為這該死的惡魔和我共生了而已!我想要欣賞複仇,但是我膩味了,親愛的,我膩味了。”

聽了這話,赫斯特的眉頭皺緊,哈迪張開嘴,差點開口說話。

緋紅女王輕輕一抿嘴唇,然後開口道:“我給你最後的機會,萊伊文。”

“聽說尼塔拉的烤牛排不錯,這以後我就會感到饑餓的是吧,那樣可以好好享受食物了……”

“最後的機會!”緋紅女王加重了語氣。

“……還有潘塔鎮的草莓牛奶,希望那裏的法師不要認出我……”

萊伊文自說自話,緋紅女王終於歎了口氣。

“也罷,虧我還這麽想留住你。”她說,“複仇者公會會將靈魂還給你,同時沒收你作為複仇者的一切庇護力量。具體來說,包括你對惡魔之力的絕對掌控力。你將恢複到初入複仇者公會時那種不穩定的狀態。同時,你的生命,你的靈魂,你的命運,都不再受到五大秘法組織之一複仇者公會的保護,你將成為世界的一粒塵,隨著命運元老宣讀你的生命,被牽引著無助地走下去,感受作為人類千萬折磨的知覺和情緒,甚至被惡魔吞噬靈魂,陷入地獄永世沉淪。”

萊伊文點點頭。

“你確認麽?”緋紅女王輕描淡寫地下了最後通牒。

萊伊文打了個哈欠。

緋紅女王深邃的血紅的雙眸寧靜地注視著這個白發惡魔。她沉默了好一陣,伸手端起身邊的水晶杯,抿了一口濃烈的酒。

“不可改了。”最後,她終於說了一句。

萊伊文抬起頭,忽然咧嘴一笑。

不久之後,複仇者公會,靈魂刻印場的大門外,赫斯特和哈迪站在外麵,而萊伊文在裏麵接受靈魂注入。

裏麵傳來了萊伊文的慘叫聲。注入靈魂是一個十分痛苦的過程,最痛苦的是,在這時候,由於凍結而僵硬的靈魂會一直痛楚,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複。

“成為複仇者的時候,我們靈魂之中的同情、愛慕的部分會被裁決女王封印,凍結。靈魂的兩極總是矛盾的,指不準哪一天會翻盤覆蓋。”哈迪說著。他此時此刻收斂起了那可怖的笑容。

“我還是不明白萊伊文是怎麽想的。”赫斯特歎了口氣,說,“這完全是煎熬,折磨,跳入地獄。”

“這家夥即便是靈魂被封印,還是容易腦子抽風。”哈迪聳了聳肩,說,“難道就不能維持久一點麽,東方旅者,這裏就他一人呢。”

“東方旅者?這是什麽?”赫斯特問。

“他是來自東方大陸的嘛。德雷伊爾大陸,和他的哥哥。這塊大陸上幾乎沒有他的同族,與他相依為命的哥哥卻在十年前死了。這不就是他成為複仇者的契機麽。”

“可憐的家夥,至少我們還能看見自己的故鄉。”

“看見又有什麽用呢。”哈迪冷笑了兩聲,“我所留戀的又不是這萬年不變的土地。也好,封印之後,不用再受那份折磨了。”

“或許恰恰是因為……萊伊文比我們的牽掛更少吧。”赫斯特冷冷說道。

“嘁……”

不久之後,兩個戴著麵具的死靈將萊伊文扶了出來。萊伊文站立不穩,隻要那兩個死靈任何一個鬆手,他就會立刻摔倒在地上。

哈迪走上去,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扶起來。隻見萊伊文眼神迷離,一副半昏迷的狀態,臉色蒼白無比。

“我這時候真想給你一刀,狠狠地一刀。”哈迪咬牙切齒地說,“隻可惜,現在給你一刀,你會死的吧。”

萊伊文分開嘴唇,但是,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而且,他眼眶中的眼淚很快流了下來。

“懦夫,蠢貨,待宰的羔羊,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哈迪一腳踹過去,將他踹得脫離兩個死靈的手,摔倒在地。

哈迪還想上去再踹他兩腳,赫斯特拉住了他。

“小心把他踹死了。”赫斯特說。

“踹死活該!居然還掉眼淚?這是什麽!”哈迪沉冷地喝道。

“他隻是不適應吧,剛剛獲得注入的靈魂,重新獲得了凡人的情感。加之凍結靈魂的痛苦,他夠受好一陣了。”

萊伊文癱在地上,克製不住地流著眼淚。哈迪頭一次見不可一世的劍魔萊伊文這副狼狽模樣。

赫斯特歎了口氣,走上前去,看著萊伊文:“早知道那時候我阻止你就好了。”

兩個麵具死靈拉起萊伊文,帶著他向前走去。

赫斯特和哈迪轉過身,看著萊伊文。

“命運。”赫斯特說。

“狗屁命運。”哈迪罵道,“自生自滅吧,蠢貨。”

※※※

我不清太多關於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我的大腦被夜幕籠罩,意誌被迷霧遮蔽。我的視線淡出了複仇者公會巨大的地下宮殿,黑色的山穀之底。他們帶著我,拖著我,沿著兩側篆刻著古代符文的甬道,撥開迷霧,穿過萊爾群山的山體。中空的山中泉水地帶,鑲嵌在岩壁中的寶石折射著清麗的月光。我不知道為什麽,迷霧可以籠罩所有人的視線,卻無法遮蔽月光。

我被帶到外麵,跨越萊爾環形山,越過密集的橡木林,向著西方,向著日落的森林。高山的泉水從積雪的頂峰流下,沿著絕壁傾瀉而下,一條條白色的練帶連接著天空和峽穀。貓頭鷹和螢火蟲盤踞在突出的峭壁上,曬著月光。

這就是我能記得的全部了。他們把我拋棄在樹洞之中,然後離開了。從此以後,戴著麵具的死靈,複仇者,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眼前。我醒來的時候是黎明,明亮的陽光透過樹枝和葉子的空隙,幻化為一條條金色的光綾,柔軟得讓人想要觸摸,溫暖得讓人想抓住它當做圍巾圍在脖子上。

——萊伊文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