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五 ·
我,一隻馬桶,一隻抽水馬桶,一隻會思考的抽水馬桶,仍然靜靜地蹲在這套公寓的衛生間裏。
距離那樁命案的發生,距離我的愛人的死去,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沒有人再回來過,也沒有人再關心過,公寓成為一座死去的冰冷的墳墓。
我沉睡了一個月。外麵已沒有任何她的痕跡,徒留灰塵緩緩積起。母蜘蛛在我的身邊吐絲作網,與公蜘蛛**之後,再毫不留情地將它吃掉——殺與被殺,吃與被吃,這是世界上唯一的法則。
他,一個男人,一個邪惡的男人,一個帶著煤炭氣味的男人,仍然不辭辛苦地為我物色新的主人。
終於,一個潮濕的清晨,外麵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經驗告訴我新主人搬來了。
有人推開衛生間的門,清潔工人進來打掃衛生,倒黴的母蜘蛛當即家破人亡。忙碌了整整一天,不斷有人進進出出,都沒看到新主人的真麵目。傍晚,所有人都離去以後,外麵才響起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想必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吧。
果然,她輕快地走進衛生間,露出一張水嫩水嫩的臉蛋,而且是最適合上鏡頭的巴掌臉,看樣子不會超過二十二歲,難道是戲劇學院表演係的學生?她對這間公寓很是滿意,嘴角微微上翹,指尖滑過打掃幹淨的洗臉台,對著鏡子擺了幾個POSE,擠眉弄眼就像在拍戲,還能突然放出“電眼”——看來馬桶的判斷很準確。
她回頭看到了我,果然被我超凡脫俗的外表吸引,立即坐下來享用了一番。
出於馬桶的職業精神,我強迫自己認可這位新主人,迎接她那更年輕誘人的身體。這也是上一位主人死去以後,我第一次接觸人類的皮膚——不,感覺總是不對,無論她的身體如何漂亮,無論我如何努力工作,卻再也無法回到過去,回到我的上一位主人身邊,回到我的洛神和維納斯身邊。
新主人滿意地起身,放水衝洗我的身體,一邊哼歌一邊洗手,不過聽起來很是走音,與曾哥有得一拚。我看著鏡子裏她的臉,雖然那麽年輕與完美,絕不遜色於我的上位主人,卻無法吸引我再多看她幾眼。
她打開浴桶的龍頭,脫下衣服跳進熱水之中,將惹人噴鼻血的性感身體,完全暴露在我的麵前,我卻閉上眼睛沉入黑暗。這並非出於我對女人身體的羞澀,更不是要保持我的純潔,而僅僅因為不想——不想看別的女人的身體,不想被別的女人所吸引。
我想,我的心曾經是空的,後來被某樣東西填滿,又隨著那樣東西的離去而破碎,變得篩子似的漏洞百出,便再也無法容納任何新的東西了。
相比之下,人心易變,而馬桶心卻不變。
就在我的新主人洗完澡,裹著浴巾要出來的時候,衛生間的房門卻打開了。她先是恐懼地捂緊胸口,接著又輕鬆地笑了出來,便將胸口的浴巾放開了。
於是,我的目光從她的身上,轉到了門口的那個男人身上。
還是他。還是那雙邪惡的眼睛,那身DIOR西裝和領帶,那股無法洗去的煤灰味,還有身後照例跟隨的一團煙霧——隻有我才能看到這些東西,因為馬桶的眼中有靈,可以看到死去的鬼魂。
這套房子依舊屬於這個男人,即便他曾經親手殺過一個女人,即便這裏就是他的凶殺現場。他繼續過著充滿欲望的生活,似乎那個女人隻是一件衣服,穿舊了便扔進垃圾桶,反正也不會有人關心一件舊衣服,反正他有的是錢去買新衣服。
現在,他的新衣服就掛在他的麵前——雖然,現在她沒有穿任何衣服。
他冷冷地打量著他的新衣服,打量著這個更年輕漂亮的身體,浴後散發著水汽的尤物,就像打量著他即將享用的夜宵。
就在女孩熱情地張開雙手說,謝謝你啊,我很喜歡這套房子,也很喜歡你這個人,我會讓你感覺到幸福的。
這番話他自然聽得多了,剛剛鬆下胸口的領帶,他就把目光對準了我,皺起眉頭無情地說,跟我出來!
女孩的目光有些害怕,你不喜歡我嗎?
我不喜歡這個衛生間——男人說完將她拉了出來,關門的同時也把我關進黑暗。
接著,我聽到外麵響起一些聲音,那是多麽熟悉的聲音啊……(以下刪去一百七十二字)
衛生間裏的黑夜,無邊的黑夜,窗外呼嘯的黑夜,還有我自己的黑夜。
接下來的日子,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對我來說,都將是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