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 ·

第三天。

我徹底絕望了,沒有人來救我,沒有人來清理屍體,手機響了許多次之後,終於筋疲力盡斷電而亡。

臭味彌漫著衛生間,不知道能否穿過緊閉的房門,傳到外麵的臥室與客廳,再飄出這套房子。這個樓層裏還有其他居民嗎?可能有,可能沒有。所以,我還得祈禱臭味繼續往外飄,沿著逃生通道前往樓上和樓下,或者坐著電梯到底樓,把那些保安熏得暈過去,於是就會有人來救我了。

不過,死了一個人,十幾層樓下能聞到嗎?

第四天。

**泡在浴缸裏的主人,全身開始浮腫,口鼻之中湧出許多泡沫,帶著體內殘存的血液,這讓我身邊的這池汙水,變得更加肮髒不堪。

蛆,我還看到了蛆,從主人的鼻孔裏鑽出來,它們大概是專門吃腦子的吧,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變成蒼蠅。

GOD!

拿什麽拯救你——我自己?

第五天。

沒想到啊沒想到,我還能堅持到第五天而沒有昏厥過去!

第六天。

我終於被臭味熏得昏迷過去了。

對不起,主人。

第七天。

晨曦透過衛生間的窗戶,將噩夢中的我喚醒。

可惜,醒來後依然是個噩夢。

於是,我又一次昏倒。

第八天。

我已經麻木了。

終日看著我的主人,由一個“人”的樣子,漸漸變成“鬼”的樣子,就像被強迫看一個慢鏡頭。我漸漸適應了與死者為伍,漸漸讓自己相信,眼前的主人已不再是人,而隻是一具臭皮囊,隻是一堆無生命的骨頭和爛肉,就像人類餐桌上的牛排與雞塊。對啊,如果你正在喝鴨血粉絲湯,是不會想象到鴨子被屠宰時的慘狀的,更不會想象到鴨子的內髒被挖出來,用它小小的身體裏的血液,來滿足人類邪惡的貪婪的欲望的。

一旦把這些全都想通,也就克服了那種徹骨的恐懼感。

如果,我還有下輩子的話,如果,下輩子有幸不做馬桶的話,我想做一名合格的法醫。

兩周之後。

我已對主人的屍體產生了審美疲勞。

可憐的他被世界遺忘了,虧得那些終日拍他馬屁的家夥們,沒有一個想來找找他。也虧得那些生意夥伴投資兄弟,大概以為他已經移民國外了吧。

除非是債主。

假設,他真的賺了一個億,真的是陰差陽錯做了枉死鬼,別人當然不會來找他了——趁機把他的錢全部吞走還來不及!大概那些人還盼著他早點死翹翹,好從遺產裏分一杯羹。

他沒有親人嗎?沒有父母兄弟姐妹嗎?也許,是在另一個城市?可是,那麽久都沒有聯係,他們不會著急嗎?難道,他早已斷絕了一切親情,或者親情早就拋棄了他?這個可憐的胖子,就好像一個孤獨的流浪者,沒有人關心沒有人疼愛,人們隻是關心他的錢,疼愛他的錢。

我越發憐憫主人,轉頭看了他一眼,已完全不認識這張臉——那些蛆就像無孔不入的城管,一點點侵蝕主人最後擺出的小攤。正在腐爛的舌頭伸了出來,那是腹部氣體的壓力所致。他的身體從綠色變成了紅色,就像一隻被剝了皮的肥老鼠。他的牙齒和指甲都已脫落,沉澱在汙濁的浴缸底部。

三周之後。

終於明白蒼蠅為什麽是蒼蠅了,生於斯長於斯,自然適應於斯。就像我們馬桶的職責就是處理人類汙穢之物,自然也不會感到有什麽不適——屍體嘛,相處久了,也會習以為常。那些刺鼻的臭味,也會被你的鼻子接納,倒會覺得香味或者無味難以忍受。

我開始想象,如果永遠都沒有活人進入這個房間,那麽我將永遠孤獨地守著這具屍體,看著他被分解為最原始的分子,最後隻剩下一具枯骨。而浴缸裏駭人聽聞的汙水,也將隨著時間的流逝,被慢慢地揮發到空氣中。我不知道這個過程需要多久,可能一年可能兩年,總有一天會看到浴缸見底的——除非這棟樓先於這池水而毀滅。

四周之後。

我陷入了哲學家的沉思中,而我的主人正在變成綠麵人——屍體脂肪會變成綠色物質,也就是所謂的“屍蠟”,看起來有些像草莓汁——他的小情人曾經坐在馬桶上喝過。

突然,有人踢開衛生間的門,看起來像大樓的保安。他一看到我和我的主人,便慘叫著昏迷了過去。

原來是樓上和樓下的鄰居,聞到窗外飄來陣陣異味,又發現家裏的蒼蠅成倍增多,向大樓物業投訴才發現了情況。

一小時後,大隊警察趕到這裏,個個戴著口罩擰著眉頭,做了詳盡認真的現場勘察,最終結論為自殺。

隻有我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