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多小時後。

車窗外已是燈紅酒綠不夜天的上海,西冷鎮的青山和荒村的大海,似乎都已成為了另一個時空的記憶,眼前隻剩下寬闊的恒豐路,還有遠處那些巍峨的大廈。

從長途客運站出來,我不停地舒展自己的筋骨,春雨在車上睡了一個下午,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

在車站外匆匆吃了點東西,夜幕下的上海催促著我快點行動,春雨無奈地說:“現在你到底要怎麽樣?”

“我們去找林幽!”

不等春雨回答,我已經攔下一輛出租車,帶著她趕往林幽租住的房子。

晚上八點,我們抵達了那棟居民樓,又一次來到那扇畫著的房門前。

春雨從沒來過這裏,她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用氣聲說:“林幽在裏邊嗎?”

我還是沒有說話,倒是搬開了門口的花盆,果然在底下發現了房門鑰匙。

用鑰匙開門以後,發現房裏一切都沒變化,還是我上次來時的樣子。一邊是林幽黑色的房間,另一邊是阿環白色的房間——當她是林幽時她就在左邊住,當她是阿環時就在右邊住,就像兩個一同租住的室友,隻是她們從來不會同時出現,所以互相之間不會認識。

她還會在哪裏?

我低頭徘徊了幾步,便拉著春雨跑出房間,回到樓下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往那條布滿酒吧的小街。

一路上春雨不停地問我心裏在想什麽,但我的表情如黑夜般沉默,一個字都沒有說。

二十分鍾後,我們到了那家有著落地玻璃的小酒吧,春雨似乎很不喜歡這種地方,她不願意進去,便留在門口等著我。

我飛快地衝進去,撥開那些半醉半醒的家夥們,找到了我認識的那個領班,他卻收斂起了廉價的笑容,著急地說:“喂,前天晚上你把林幽帶到哪裏去了?”

對了,我想起那晚林幽在酒吧裏突然昏倒,弄得這裏亂成了一團,然後我把林幽送往了醫院……

我有些尷尬地回答:“她沒有回來過嗎?”

“沒有,自從前天晚上你把她帶走後,她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打她手機也一直關機。”

“哦,謝謝你。”

我不能再多說什麽了,立刻就往外頭擠,但領班似乎不想放過我,跟著我追了出來。

不妙——我衝到酒吧外麵,拉著春雨朝馬路對麵跑去,身後傳來領班的叫罵聲。

春雨還摸不著頭腦地問:“那個人想幹什麽?”

“他喝醉了!”

說著我跑入一條狹窄的巷道,黑暗的小巷讓春雨緊張了起來:“你要去哪裏?”

我在黑暗中冷冷地回答:“地獄!”

穿過長長的小巷,便是那條清冷的小街了,個性化明信片亭子就在對麵。

春雨明白了:“這裏就是發現明信片幽靈的地方?”

“對。”

我向四周看了看,冷風從街角卷過來,不禁讓人打了個冷戰。我緩緩地過了馬路,打開了明信片亭子的門。

幽靈不在家。

亭子裏空空如也,就連期望中的明信片也沒有發現。

我失望地退出亭子,回頭望著城市的夜空,隱隱感覺到有什麽在舞蹈。

“她究竟在哪裏?”

春雨已經被我折騰得夠嗆了,她苦笑著說:“你一定要找到她嗎?”

“沒有任何借口!”

“在偌大的上海找一個女孩,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是啊,我想起了我的一部小說的結尾——

她在茫茫人海中。

在陰冷的路燈下,春雨搖著頭說:“對不起,我已經厭倦了,我現在要回學校去!”

我歎了一口氣:“回去吧。”

但瞬間似乎有什麽打在了我心上——回學校?

春雨的學校是S大。

是啊,我現在也應該去S大,因為還有一個地方等著我去看一看。

也許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我和你一起回學校吧。”

春雨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已經被我拉到了前麵的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趕往S大了。

出租車在上海的黑夜裏飛馳,春雨問我為什麽要去他們學校,但我默默地看著車窗外一言不發。

九點三十分,車子停在了S大校門口。

我並沒有說什麽話,隻是護送春雨到了女生宿舍樓下,她在上樓前又問了我一遍,但我還是搖搖頭不回答。

雖然春雨不知道我在想幹什麽,但她肯定預感到了什麽,她鎖著眉頭說:“這兩天來,謝謝你了。”

我傻乎乎地問:“謝我什麽?”

“謝謝你帶我回了一次荒村。”

“啊,那我也要謝謝你陪我一起去。”

春雨向我點了點頭,便匆匆上樓回寢室去了。

暗夜裏的風卷過校園,我獨自一人站在空地裏,抬頭卻見到冷月閃出了雲層。

今夜的月亮也是一個“環”。

可惜這樣的“環”每月隻能有一次。

於是,我默念了一句納蘭性德的《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成環,夕夕都成。”

S大的校園我早已是輕車熟路,踏著白色的月光,我穿過一條時常有男女生依偎的小路,終於來到那幢灰蒙蒙的樓房前。

是的,這裏就是五天前孫子楚帶我來過的地方,許子心的心理學實驗室就在這棟樓上。當我聽到春雨說她要回學校時,我就瞬間想到了這棟房子——孫子楚說在學生間有種傳聞,說許子心自殺後的幽靈不願離去,經常在這棟樓附近出沒。

我抬頭向這棟黑暗的樓房望去,發現樓上一間窗戶裏亮出了幽幽的光線。

這是三樓的窗口,幽光像燭火般令人恐懼。

許子心真的回來了?

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衝動了,我飛快地衝進這棟樓房,晚上並沒有人值班,整棟樓似乎都沉睡了。我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三樓,走廊盡頭正是當年許子心的實驗室。

我不知道電燈開關在哪裏,隻能從包裏掏出手電筒,好不容易才確定了那扇鐵門。正當我為如何進去而傷腦筋時,忽然聽到裏麵傳來一些細微的聲音。

果然房間裏麵有人——或者是幽靈?

心跳得更加厲害了,我試著輕推了一下鐵門,沒想到居然把門給推開了,我記得上次和孫子楚一起離開時,他明明把鐵門鎖好了的。

先不管那麽多了,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心理學實驗室,這裏亮著一盞暗暗的日光燈,樓下看到的燈光就是從這裏發出的。

現在我清晰地聽到了那聲音,從實驗室的裏間傳來,一個又尖又細的女聲,在笛與簫的伴奏下咿咿呀呀地唱著,仿佛直接進入了我的大腦皮層。

我記得這歌聲——子夜歌。

在S大的心理學實驗室裏,我又一次聽到了西冷鎮上古老的子夜歌,那女聲如幽靈般傾訴著她的亙古哀傷,婉轉的歌喉唱出悠揚的旋律,幾乎使我醉在了這間屋子裏。

對,三年前孫子楚走進這間屋子,聽到的也是同樣的聲音。

那一次他見到了許子心,那麽這一次我呢?

我期待著與《夢境的毀滅》的作者對話。

《荒村歸來》VS《夢境的毀滅》

正在子夜歌聲穿越時空的瞬間,我悄悄地推開了裏間的房門。

這裏就是地宮。

子夜歌還在繼續……

屋子裏沒有許子心,但我看到了他的女兒。

黑色的林幽,正呆坐在一屋子的書本上,她怔怔地望著我的眼睛,完全沒有料到我會在此時此地出現。

我還看到了對麵牆壁上的。

林幽緊閉雙唇靠在牆上,那幽靈般的歌聲卻繼續飄**著。

“是誰在唱子夜歌?”

突然,我才發現歌聲是從書架後麵發出的,我急忙搬開沉重的書架,看到後麵藏著一台老式的電唱機。

這是個又圓又扁的大家夥,裏麵有張密紋唱片在轉動著,旁邊還有兩個小喇叭,子夜歌聲正是從電唱機裏發出的。

幽靈在唱片裏歌唱。

終於發現了這個秘密,三年前孫子楚聽到這間屋裏的歌聲,實際上是書架後的電唱機發出的。我輕輕抬起那根電唱針,歌聲便突然中止了,心理學實驗室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林幽依然躲在牆角,她的眼神是那樣複雜,我實在無法用個位數的詞匯來形容。

我拿出了電唱機裏的唱片,這是張60年代出的密紋唱片,上麵寫著名為《子夜鬼妻》的子夜歌劇目。

原來這就是今天上午,西冷鎮的老人所說的子夜歌唱片了,那時我就已經發現這個結了,隻是想不到會在這裏解開。

我轉頭盯著林幽的眼睛說:“你沒有想到吧,今晚我居然會找到這裏!”

她像是啞巴一樣看著我,或者純粹隻能用眼睛來說話了。

看著這雙楚楚可憐的眼睛,我的心又軟了下來,但事已至此我怎能退卻?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始終都在我腦海中纏繞著,一個謎團被發現,接著又是一個謎團,懸疑如連環套一般**著我,我一度以為自己真的進入了另一個時空。

但是,從昨天開始我漸漸明白了,某些頭緒被我從紛亂中理了出來,在黑暗的迷霧中亮起了一線幽光,為我指出了衝破迷宮的鑰匙。

最近的幾個小時裏,我的腦子在飛快地計算著,所以根本沒有在乎春雨的提問,看上去就像台沉默的機器。

對,真相往往就在你的眼皮底下。

讀者朋友們,我決定不再賣關子了,是說出來的時候了——

“讓我來猜測一下吧,三年多前你父親許子心教授,一直在研究古代傳說與心理學的關係,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知道了荒村的傳說,於是他千辛萬苦地找到了荒村,並在寒假帶著女兒一起去了那裏。”

林幽的眼睛裏又掠過一層東西,但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認可了我對三年前的推理。

我冷笑了一下說:“你對我說你認識小枝,使人以為你能見到她的幽靈。不錯,你確實認識小枝,但那是在三年前——你和你爸爸住進了荒村進士第,當時歐陽小枝父女倆還在那兒,你們自然是認識了。”

果然不出所料,林幽還是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你和小枝的關係怎麽樣,也不知道歐陽先生對你爸爸說了些什麽,總而言之,那次荒村之行一定給你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不過,受影響最大的恐怕是你爸爸,他肯定聽說了荒村古老的傳說,也知道了那個永恒的詛咒。雖然許教授是著名的心理學家,但或許他研究了太多的古怪病例,他自己也受到了那些病例們的精神感染,竟使他走火入魔,產生了某種奇怪的變態心理。而荒村之行又給了他強烈的心理暗示,使他最終成為了自己研究的病例——迫害妄想症患者!”

“不!”

林幽終於爆發了出來,她尖厲的聲音幾乎刺穿了我的耳膜,但隨即又蜷縮在牆角了。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要的就是她這種狀態。我平靜地說:“你越是說‘不’,心裏卻越是在承認。三年前,你們父女倆的荒村之行,除了知道了荒村傳說,認識了歐陽家以外,還有一個收獲就是得到了這張唱片。”

說完,我舉起手中的密紋唱片,放到鼻前嗅了嗅說:“好古典的氣味啊,這張唱片是60年代錄製的子夜歌,這種古老的地方戲曲深深感染了你父親,對他來說具有一種催眠般的力量,摧毀了他最後一根堅強的神經。三年前他回到上海以後,便終日躲在這間屋子裏聽唱片,回想著荒村的所見所聞,經曆著對於死亡的臆想和恐懼,並最終寫下了遺書。”

“對,我恨他。”

“三年前你父親留下遺書,並且下落不明以後,你自然非常傷心,在整理他的遺物時,你發現了這張來自荒村的舊唱片。你爸爸留給了你這間實驗室的鑰匙,你經常會在半夜裏跑到這裏,放這張子夜歌的唱片來聽。所以才會有大學生傳言這房子鬧鬼,晚上看到這間窗戶裏閃出燈光。這種古老的戲曲具有某種催眠的力量,以至於讓你聽得著了迷,你又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孩,三年聽下來自然也學會了子夜歌。”

雖然,此刻心裏有了一種推理的成就感,但更多的是悵然若失,我看了看滿屋子的舊書說:“你不但在這裏學會了子夜歌,還閱讀了你爸爸留下來的書籍和資料,以你的聰明加上三年的時光,想必你已經把這些書都‘啃’下來了,也算是半個心理學家和考古學家了,你知道神秘的良渚符號的密碼含義,也知道心理暗示與催眠的使用方法,這使你成為了一個可怕的女人,具有了女巫般的神秘力量。”

林幽再一次點頭,目光冷視著我說:“沒錯,我覺得我早已是一個女巫了。”

“不幸這是一個男人的世界,你依然是個弱女子,三年來孤苦伶仃的你受到了很多傷害,你在這裏所學會的一切,都隻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受這個殘酷世界的侵犯,甚至報複那些傷害過你的人們。”

在S大心理學實驗室的夜晚,林幽又一次被我擊中了,這可憐的女孩卻顯得異常堅強,鎮定自若地說:“真是完美的推理——是的,我原本很崇拜我的父親,但他卻自私地永遠離開了我,從此我變得異常痛苦,甚至開始恨自己的父親。在獨自闖**社會的三年裏,我經曆了別人幾輩子才能有的苦難,遇到了許多心靈醜惡的人們,我……”

說到這裏她又有些哽咽了,我隻能為她補充下去:“這一切使你充滿了不安與仇恨,在潛意識裏有一種強烈的保護自己的願望,但也正因為這種強烈的恨,使你發生了人格上的裂變!”

“那都是因為你!”

“我?”這樣的苛責使我心底也不安了起來,“是因為你看到了《荒村公寓》這本書?”

“難道不是嗎?你還記得你自己寫的全書開篇按語嗎?”

那句話我自然不會忘記的——

“親愛的讀者們,無論你看完這本書以後有多麽激動,但請記住作者的忠告——千萬不要去荒村,如果你不聽這個忠告,由此造成的後果作者概不負責。”

事實上我並沒有在書中寫出荒村的具體位置,僅僅說是浙江省K市的西冷鎮,坐落於大海與墓地之間,我相信雖然有許多讀者向往荒村,但他們是絕對找不到那個地方的。

然而我卻忽略了重要的一點,假如有人在此之前去過荒村的話,那麽他(她)就能輕而易舉地重返故地。

林幽苦笑了一下:“一個多月前我買到了你的《荒村公寓》,這本書勾起了我對小枝的回憶,也激起了我重返荒村的欲望。於是我按照三年前的記憶,又一次回到了荒村,甚至還在村口見到了三年前接待過我們的村長。可是,古老的進士第裏已空無一人,我照著你書裏的描述,果然發現了進士第底下的暗室。我大著膽子闖入了地宮,才發覺你小說裏寫的一切都是真的,確實有一枚神奇的玉指環。”

“你拿走了玉指環!”

“對,但是我並沒有戴上它,我知道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來了,所以我把玉指環掛在了胸口。”

“為什麽不聽我的忠告?為什麽再度犯下大錯?但是,讓我最最不能容忍的是——你為什麽要放火燒了進士第?”

林幽臉色微微一變:“我沒有放過火!那晚我離開進士第的時候,一切還都是好好的,隻是當我半夜走到山上時,回頭看到荒村冒出了火光,那時我還不知道是進士第燒了起來。我想是某個隱藏在進士第中的幽靈被我驚醒了,也許它對這棟宅子充滿了仇恨,便將進士第燒了個一幹二淨吧。”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隻能無奈地搖搖頭說:“也許吧,也許那本來就是棟罪惡的宅子,數百年來大概有不少典妻式的冤魂。”

“你收到我寄給你的書迷會卡片了嗎?”

“哼,我幾天前就猜到是你寄給我的了,信封上既沒有郵票也沒有日戳,你大概是托人捎帶的吧。”這時我從包裏翻出了這張卡片,指著卡片上的姓名與地址說,“你在上麵畫的這些古代符號,都是從你爸爸的書和資料裏看來的吧,你的姓名是‘環’,地址是‘太湖邊的金字塔和宮殿,還有統治者陵墓的地宮’。不過,最令我感到意外的,還是卡片的背麵——”

我把卡片翻到了反麵,露出了小枝的照片。

林幽伸手撫摸著這張卡片說:“這其實是三年前的照片,我和爸爸來到荒村的進士第,那晚我就睡在小枝的房間裏,給她拍了一張照片。”

“我明白了,現在你把這張照片印到了卡片背麵,你相信這樣一張卡片寄給我,肯定會深深震撼我的心靈,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也許在這個世界上,你是唯一能夠理解‘環’的人。”

“難道所有這一切,隻是你給我出的一道解謎題?”

或許我已經接近最後的密碼了。

“一開始是這樣的,但在我遇到蘇天平之後發生了變化。”

“對了,說說你為什麽要變成明信片幽靈吧。”

這時她的眼神又為之一變,斜著我說:“你相信嗎?我的體內確實還有另一個靈魂——阿環。”

怎麽又繞回來了?我立刻搖著頭問:“你還認為阿環存在?她不是你的第二個人格嗎?”

“不,我沒有人格分裂,我租的房子裏確實住了兩個人,隻不過她們共用同一個身體而已。”

“黑色的林幽與白色的阿環?”

其實我心裏仍然認定她是雙重人格,隻是這種人自己通常不願意承認而已。

“是的,阿環是個害怕被人們遺忘的幽靈,她相信自己是複活的良渚女王,而且複活隻能持續七天的時間,必須得到另一個人的靈魂才能再延續七天。所以,她才會每天跑到明信片亭子裏,拍下自己的照片扔在地上,等待某個人的發現。”

“不幸的是,這個人居然是蘇天平!”

“蘇天平發現明信片幽靈純屬巧合,無論是阿環還是我都沒有想到——他帶著DV鏡頭跟蹤著阿環,直到與阿環對話。蘇天平說他在拍一部叫《明信片幽靈》的DV紀錄片,後來又把阿環帶到了他的屋子裏,讓阿環麵對他的鏡頭講述自己的故事。”

到這時我終於點了點頭:“而你——或者說阿環,還對著蘇天平的鏡頭唱子夜歌,也許從那時起他就接受了某種心理暗示,甚至相信了你那些荒誕的說法,產生了與你父親相似的被迫害妄想。”

“但這不是他受懲罰的原因。”

“夠了,我知道他變成植物人的原因!”我原本想要憤怒地說出來的,但麵對她楚楚可憐的眼睛,我卻一點火氣都沒了,隻能強忍著心裏的激動說,“因為八天前的夜晚,當你變回到林幽的時候,在他的臥室裏蜷縮著哭泣,這時蘇天平露出了野獸的原形,居然要用暴力侮辱你。”

林幽一下子又蜷縮了起來,她退到牆角半閉著眼睛,嘴裏喃喃道:“別說了!別說了!”

“讓我說下去——”好了,現在讓林幽和讀者們一起來聽聽我的推理吧,“在那個罪惡的時刻,你想起了過去三年來受過的所有傷害,一個少女所能承受的全部痛苦疊加在一起,成為了強大的複仇欲望。於是,你的內心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瞬間轉變成了阿環的人格。是的,因為阿環是複活的女王,她掌握著神秘的力量,她是足夠強大的女子,她能夠保護受傷害的林幽。阿環掏出了懷中的玉指環,當即讓蘇天平嚇得魂飛魄散……接下來發生了什麽,應該由你來告訴我。”

在我敘述推理的同時,林幽一直都在大口喘息著,似乎那一幕幕場景又重放了一遍:“狼……他是狼……子夜歌……再加上玉指環……帶走他肮髒的靈魂……應有的懲罰……懲罰……”

“但你沒有權利這樣懲罰一個人!即便他的靈魂確實肮髒,我想這也許不是什麽玉指環的力量,而是蘇天平半年來所受的精神刺激的積累,終於在那個夜晚爆發了出來,而你向他亮出的玉指環,則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草。”

林幽重新睜大了眼睛,似乎被我說穿了最後的偽裝,她顫抖著說:“那個夜晚,我拿出了玉指環,最後唱了一遍子夜歌,然後就跑出了蘇天平的房間。我在外麵又轉了半個小時,我不知道他究竟怎麽了,我害怕蘇天平會被嚇死。於是我又回到了他的房間,發現他已經失去了知覺,手裏還牢牢地捏著手機。”

“對,當時他剛給我發了個‘救救我’的短信。”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似乎又回到了歸來前夜,北京後海的銀錠橋上,“根據你描述的細節,我想蘇天平當時是受到了過度驚嚇,以至於精神在十幾分鍾內就崩潰了,半年前荒村的經曆仍然深刻影響著他,裏應外合的恐懼讓他當即休克。而幾個小時的大腦缺氧,足以嚴重損害人的中樞神經,變成一個沒有靈魂的植物人。”

“我不知道——當時我很害怕,我想到了爸爸留下來的那些書,書上說了許多古代的巫術儀式。於是,我按照古人的記載,在臥室裏擺出了‘環’的形狀,再把昏迷的蘇天平放到‘環’的中心。客廳裏的‘環’也是我擺出來的,那白色的五角星隻是為了糊弄人而已。”

我總算點了點頭說:“窗玻璃上的那個‘環’也是你畫出來的吧?”

“對,我承認都是我做的。我知道蘇天平最後發出的那個短信,肯定是發給你的,所以我能夠斷定,第二天你會來找他——我必須在屋子裏擺出那些儀式,以便轉移你的視線,讓你以為蘇天平的靈魂是被某種巫術勾走了。”

“你終於說出來了,但我還必須要補充——那晚你還檢查過蘇天平的電腦,因為你知道他家裏裝了許多探頭,而且還拍了許多關於你的DV。你把沒有設置密碼的DV大部分都刪了,隻有幾個文件夾因為有密碼而無法改動。監控係統裏的記錄大部分也被你刪了,但你保留了最最重要的那個記錄——也就是最後一晚蘇天平要欺負你的那段,而且藏在某個極難找到的子文件夾裏。”

林幽依然在大口喘息著:“因為這是蘇天平罪證的記錄。”

“前天晚上——不,是昨天淩晨,當我被你的子夜歌唱得昏迷過去後,你打開了蘇天平的電腦,因為你知道那裏有定時播放程序,便設置在清晨時分讓那段監控自動播放出來,這樣就可以讓我知道蘇天平的罪惡了。”

她痛苦地皺起眉頭:“是的,你滿意了嗎?”

“讓我繼續說下去,還有在最初的那幾天,我總感到在蘇天平的房間裏有幽靈出沒,白天在監控鏡頭裏也可以看到一個陰影——我想這個人就站在我眼前,你得到了蘇天平房間的鑰匙,當我晚上睡在他的客廳裏時,你仍然悄無聲息地出入房間。其實,從這時起我就掉入了你的陷阱,你可以在半夜打開臥室裏的電腦,通過監控看到我在房裏的一舉一動。”

說到這裏我如釋重負般地籲出一口長氣,這完美的推理終於被我完成了——林幽與阿環的關係,玉指環的來曆,還有蘇天平的失魂,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我相信這就是真相了。

其實,蘇天平帶著DV的介入是個偶然,他的出事則完全是他咎由自取,而我則是注定要被卷進來的,隻是因為蘇天平的緣故,使我以特殊的方式進入了林幽(阿環)的世界,進而使我自己也瘋狂了起來。

至於五千年前的女王複活,還有每隔七天就需要一個靈魂,大概都是林幽(阿環)自己臆想出來的吧。

事到如今,林幽的表情也不再那麽緊張了,她輕輕地歎了一下:“你以為你都知道了嗎?”

已經接近子夜時分了,我似乎釋放出了數天來胸中所有的鬱悶,向她靠近了一步說:“我相信自己的智慧與推理。”

終於,林幽的眼神裏又流露出了默默的悲戚:“好了,我不會再跟你爭了。”

“我也不想和你爭什麽,隻是在發現所有真相之後,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她淡然地說:“隨你怎麽辦吧,但最後還有一件事想問你。”

“請問吧。”

“你把玉指環怎麽樣了?”

原來她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左手,無名指上並沒有玉指環,於是我平靜地回答——

“我把玉指環扔到荒村的大海裏去了。”

林幽微微怔了一下,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或許我本來就不該重返荒村,更不該把玉指環從地宮裏拿出來,否則進士第也不會被燒掉。”

“這就是你要拿出玉指環,並且讓我戴上它的原因吧?其實你希望我把玉指環帶走,讓我來決定它的歸宿。”

“不錯!”

我點點頭說:“現在玉指環已經沉沒在海底,或者已經粉身碎骨了,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也許吧,誰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你還想對《荒村歸來》的讀者們說什麽?”

如果現在是電影,她會轉身麵對著鏡頭,憂傷地說:“讓我唱一首歌吧。”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林幽已經張開了嘴唇,吐出一個長長的高音,然後就是那悠揚淒涼的曲調。

我立刻睜大了眼睛:“子夜歌——”

是的,這一回不是用電唱機了,而是林幽自己清唱了出來。

在子夜神秘的空氣中,子夜歌的旋律如電流般穿過我全身,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靈魂。

我想要掙紮卻再也來不及了,眼前隻剩下林幽的眼睛,還有就是牆壁上的那個。

最後連這一切都沒有了,唯有一片黑色的大海,將我一股腦地吞沒了。

子夜歌聲充滿了世界。

荒村的大海。

在那冰涼黑暗的海底,我見到了發光的玉指環……